蔣桃飛快地回到自己屋中,緊鎖上門。
司徒柳拍門的聲音,呼喚她的聲音漸漸隱去,她慢慢拆下手腕上的紗布,撫摸已經凝結的傷口,淚水乾涸之後,內心終於平靜。
梅花盛放的雪中,那個人曾替她攏着斗篷,眼含溫柔。
“我今後,不會再來這裡了,這是最後一次。”
“桃夭,我們重新開始吧。”
那溫柔,如同絕提洪水,沖垮了她的防備,讓她不顧一切地想要賭一次。
可是她輸了,輸得那麼徹底。
所謂承諾,原來不堪一擊,從未走出心底的人,回不回來,都是深愛。
她下意識抓起桌上銅鏡,鏡中的自己,凌厲的眉眼不知何時柔軟了許多,變得面目模糊,她猛然驚醒,這一年來,她竟然變得那麼柔順,像一頭被馴化的獸,幾乎快要不認識自己。
蔣桃不由抿嘴冷笑。
再怎麼柔順,她也不過是別人退而求其次的選擇,一個備胎而已,在正主迴歸的時候,就該悄然退場。
可是她偏不,要走,就走得轟轟烈烈,要斷,就斷得乾乾淨淨。
黃昏,她推開門,不出意外地,司徒柳站在那裡,望着她淡淡地笑。
蔣桃被那笑刺傷。
“這麼久沒動靜,你不怕我是在裡面自殺?”
司徒柳反問。
“你會嗎?”
蔣桃也笑。
“不會,我要活得好好的,比任何人都好。”
司徒柳見那倔強的笑,竟然覺得心中有些痛,他似乎,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阿桃。
“有酒嗎?”
“你不會喝酒,況且你身子還虛,沒聽錯的話,有人方纔決定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蔣桃蹙眉。
“你可真像我媽。”
司徒柳無奈地笑笑,轉身離去,片刻,弄來兩個酒罈,遞給她一個,蔣桃埋頭聞了聞,是鐵觀音的味道。
“耍我?”
司徒柳笑笑地在石階上坐下,徑自仰頭喝起來。
“這是忘川水,比酒更好。”
“裝什麼文藝小清新。”
蔣桃笑了聲,也不再計較,她本來就不是要借酒澆愁,於是坐在他身旁抱着罈子灌了一口,清香冷冽,末了,舌尖還留有淡淡的甜,滑入心肺卻是深深的苦。
又深深灌了一口,她起身砸了罈子,豪氣干雲拍胸脯道。
“好,喝過忘川水,走過重生路,從明天開始,我姜桃夭,又是一條好漢。”
司徒柳起身摸摸她的頭,揶揄。
“好漢,心情既這麼好,難說一會還能多吃兩碗飯?”
蔣桃眨眼睛。
“那要看你的菜譜是什麼。”
司徒柳笑起來。
“好,今晚就做紅燒驢肝肺,素炒絕情花……”
兩人正說笑,突見一個家僕急匆匆走來,拜過司徒柳,雙手奉上一封信。
“夫人,親家老爺來信,說有急事,請您速回孃家一趟。”
司徒柳屏退家僕,拆開信,飛速看完。
內容不過是一封家書,但他瞬間就明白了其中暗語,麒麟府來人,要與他見面。
蔣桃看他神色有些凝重,不禁問道。
“怎麼了?”
司徒柳微笑。
“我娘病了,我要回家一趟。”
“哦,那你快去吧,別耽擱了。”
司徒柳看着她不動,突然道。
“你和我一起走吧?”
雖然他一定會回來,但現在這個狀況,他實在不放心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裡。
蔣桃搖頭。
“不,我不走,我還有很多事沒有解決。”
要走,起碼不是現在。
看到那眸中的堅定,司徒柳也沒有勉強,只是握了握她的手。
“答應我,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蔣桃微笑。
“好!”
望着司徒柳遠去的背影
。
蔣桃收斂笑容,心中一塊重石落地,她不會等他的,她承認司徒柳很好,可她……始終無法把他們之間的糾葛當做愛情,她已經決定離開,因爲對這個世界毫無留戀,所以不能走得拖泥帶水,江南司徒家離三聖城頗遠,等司徒柳回來,起碼應該是一兩個月以後的事,那時,她應該已經離開。
司徒柳匆匆告別,當天夜裡,駱夫人將剩下的三人叫來,在她院中廳內,舉行家宴。
說是家宴,其實只是給他們三人一個彼此照面的機會,桃婉的歸來,本該是天大的喜事,不知爲何,桃夭卻一次也沒有去看過她的姐姐,甚至和凌之之間,似乎都生疏了,駱夫人很擔心,兩個姑娘都是她喜歡的,現在也都是凌之喜歡的,難道,不該是皆大歡喜嗎?
姜桃婉雖然好多了,但始終身子還弱,駱凌之命人爲她備了竹轎,並親自陪在一旁。
蔣桃出門時,遠遠就看到了,她不動聲色地避開,等他們走後,才從花樹後出來。
蔣桃一直沒到,這讓駱凌之心緒煩躁,他甚至以爲她不會來了,司徒柳走後,他心情才暢快了些,誰知她就躲着他,她打算在那個小院裡窩到發黴不成?駱凌之暗中決定,等送桃婉姐姐回屋後,就去看她。
可正這麼想的時候,蔣桃卻出現了。
她穿着水紅色春衫,梳着未婚女子的髮髻,略施脂粉,一雙杏眼微微上挑,彷彿雲英未嫁時的模樣。
雙鬢鴉雛色,單衫杏子紅。
駱凌之愣了愣,心裡也跟着微微一動,他有多久沒有見過這樣熟悉的姜桃夭了,那個當年跟在她身後笑着糾纏的小姑娘。
但駱夫人的一句話點醒了他。
“桃夭,怎麼還是這麼調皮,都爲人妻了,還梳這種丫頭髮式,讓人看了笑話。”
駱凌之微微皺眉,他不願多想,定是聽霜不懂規矩,由着她胡來,一定要把她身邊的人好好訓斥一頓。
蔣桃笑而不答,給駱夫人請過安,又走到姜桃婉身邊,對她福身作禮。
“姐姐。”
姜桃婉早已按耐不住,一把抱住了她,泣不成聲。
“桃夭,你長大了,長成大姑娘了,姐姐很高興,爲什麼不來看姐姐?是不是姐姐回來,你、你不高興?”
駱凌之面沉如水,他從未想過這種可能。
失去唯一親人的桃夭,是個可憐的孤女,現在與她相依爲命的姐姐回來了,她竟然不高興?
蔣桃含笑拍拍姜桃婉的背脊,眸光清明,眉目疏淡。
“不是,我想來看你的,但我失血過多,就算想來,也根本下不了牀。”
駱凌之面色一僵,竟不敢與她對視,只能擡起杯子低眸喝酒隱去眼中的痛色。
姜桃婉背脊也是一僵,哽咽道。
“都是因爲你把血給了我,是你救了姐姐的命,姐姐害你這樣,姐姐對不起你。”
蔣桃淡淡道。
“既然是親姐妹,我的一切自然都是你的,有什麼對不起可言。”
駱凌之持杯的手微微一抖,他總覺得今天的桃夭話中有話,但她一臉淡然,又看不出端倪,只得柔聲對她道。
“你身子還未好全,別站着說話,落座吧。”
蔣桃聞言,放開姜桃婉,向駱凌之走來。
他們始終是明面上的夫妻,所以姜桃婉和駱凌之中間的空位,是留給她的。
可蔣桃卻視若無睹地徑直那樣走了過去,不顧駱凌之眼中的驚異之色,繞到桌子另一邊,挨着駱夫人坐了下來,撒嬌道。
“好久沒陪娘吃飯了,我坐娘身邊說說話。”
駱夫人自是高興,也沒看出兒子的不悅之色,便笑意應承了。
駱凌之緊緊盯着她,可這個女人,一臉嬌笑地拉着母親的手說長道短,自始至終,從未看過他一眼。
駱凌之捏緊了杯子,連姜桃婉替他夾了一筷子菜,他也渾然不覺。
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駱凌之放下筷子,正想起身離開,突見外頭一個深青勁裝的男子進來作
禮,蔣桃認出那是駱凌之的得力下屬,叫左含英。
左含英躬身稟報。
“城主,軒轅明宇帶人來鬧事,說是要城主將夫人還給他,此時他的人正在府外嚷嚷,口內不乾不淨的,十分不成體統。”
“軒轅明宇這樣猖狂,竟敢到我三聖城尋事?”
駱夫人挑眉沉哼。
“凌之,你出去看看。”
駱凌之應下,一旁姜桃婉似亂了方寸,無措地拉住駱凌之衣袖,手微微有些顫抖,駱凌之心酸,撫慰地握住她的手。
“別怕,我不會讓他帶你走。”
蔣桃瞥過那雙交握的手,心中一痛,卻依舊淡然飲茶。
軒轅世家世代皇商,在江湖上也地位顯赫,軒轅明宇自是鮮衣怒馬,僕從成羣,駱府的大門打開時,他正好以整暇地坐在馬上,見駱凌之出來,也不下馬,只遙遙拱手。
“駱城主別來無恙?”
說着,目光移到縮在駱凌之身後的姜桃婉身上,狠聲道。
“賤人,還不快滾過來!”
姜桃婉身子一顫,駱凌之已是冷下臉。
“這裡是三聖城,不是軒轅世家,姜桃婉乃在下妻姐,公子若再出言不遜,休怪在下無禮。”
軒轅明宇也不好駁他的面子,哂笑道。
“駱城主,我們軒轅家與三聖城一向鮮少往來,在下今日特來拜會,乃是特來請城主賜還賤內姜氏。”
想起姜桃婉身上的可怖傷痕,駱凌之神色越發冷,連表面的禮數都懶得維持。
“在下記得,早在數年前姜家滅門之時,軒轅家已經聲稱與姜家斷絕關係,近年來,軒轅公子也已新添了嬌妻美妾,試問哪來的軒轅夫人姜氏?”
軒轅明宇哼了聲。
“多年前乃是這個賤婦詐死逃逸,我從未寫過休書,如今她既然活着,自然該與我回去,做妻做妾爲奴爲婢,都是我們軒轅家的家事,就不必城主費心了。”
駱凌之挑眉。
“我若不依呢?”
軒轅明宇沒想到他拒絕得那麼幹脆讓他下不來臺,愕然片刻,竟是大笑起來。
“天下人都知道閣下對賤內一往情深,但在下與姜桃婉如今可還是夫妻,莫非駱城主駱世子要佔着自己是皇親貴胄,搶佔民婦?這傳出去恐怕不大好聽吧?”
多年的眷戀被這樣輕薄無狀之人毫無顧忌地掛在嘴上,駱凌之臉色一寒,眸中頓顯殺意,還未有所動作,就聽身後一個清脆的女聲悠悠道。
“軒轅公子生得一表人才道貌岸然,卻有些見不得光的小嗜好,專門喜歡凌虐女性,這傳出去,也不太好聽吧?”
駱凌之愣了愣,一旁姜桃婉卻垂下頭,看不清表情。
四周衆人聽聞,紛紛側目打量軒轅明宇,露出難以置信的鄙夷神色。
軒轅明宇怒上心來,立時瞪大雙眼要看看是哪個不知死活的丫頭,竟敢當着衆人揭他的短,卻見一個杏紅衫子的少女悠悠然從三聖城衆弟子中走出,容顏嬌俏,嘴角含笑,一雙上挑的眸子亦喜亦嗔,心中火頓時消了大半,出言輕薄道。
“姑娘怎知我喜歡凌虐女性?莫不是姑娘與在下曾有過一夜情緣,難爲我竟一時想不起來,如斯美人,真是罪過,不如姑娘跟我回去一敘,我們慢慢回憶如何?”
駱凌之聽聞軒轅明宇竟敢出言調戲桃夭,怒上心頭。
“放肆!”
正要出手教訓軒轅明宇,蔣桃已經輕飄飄走來,攔在他身前,對軒轅明宇嬌笑。
“好啊!自古美人愛英雄,若公子能打贏駱凌之,我姜桃夭自然願意侍奉公子左右,若不能,那公子就遞上休書一封,放我姐姐自由如何?”
衆人紛紛爲這個大膽又出格的提議驚呼出聲,軒轅明宇與他的隨從尤其震驚,原來這女子便是姜家命主姜桃夭,他不是沒見過她,那是她還小,尚未長開,沒想到現在出落得這般標誌了。
駱凌之此時卻是怒不可遏,扯過蔣桃,沉聲叱道。
“你瘋了?快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