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到最後, 依琪諾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個巧合地碰見阿圖姆的地方。
因爲她的腦海中縈繞着一個來自記憶的聲音。
(—Equinox,天文學用詞,意爲[晝夜平分線]。—)
還記得那時候, 來自於半空中那個勾玉一般的機體不急不緩地播出聲音, 聽着不帶任何語調的起伏。
(—位處於光暗的臨界, 就算內心此時身處光明, 也難保你下一刻不會就傾向黑暗。—)
那時候, 聽着這些話,她不自覺地在沉默中緩緩瞪圓自己的雙眼。
而那個存在則是始終平靜,篤定的感覺如同一個必然的預言。
(—這個類型的人, 很危險。—)
霎時間,她無比的想要離開, 離開童實野町, 離開日本……哪裡都好, 無比的想要逃離。
——只是,逃去哪?
除了童實野町以外, 自己還有可以去的地方麼?
……納斯卡?那個一切噩夢的開始?
啊,對了……還有一個地方。
腦海中的靈光一閃令依琪諾登然張大了眼,如同即將溺水的人發現茫茫大海之上的一塊孤零浮木。
雙眼中閃爍的光是出於本能求生的狂熱。
對她來說,說不定那個對方,纔是真正證明她自己存在意義的地方。
——伊拉克笠翁(Heracle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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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光的逐一熄滅, 晦暗在往四周蔓延。
爲此, 心免不得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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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知道決鬥學院憑空消失後, 蕾貝卡就直接乘坐海馬公司的直升機趕往學院所在的那個太平洋小島。
難怪蕾貝卡她會那麼上心, 因爲有消息, 決鬥學院在世界各地的其他分校將會在未來的吃些日子裡,派出各自的學生代表前往總院交流學習一個學期——這對於以職業爲目標的學生來說, 這是不可多得的提前開闊視野的好機會。
因此,真的很難怪已經投身決鬥教育界的蕾貝卡會如此積極奔走。
“夥伴你不一起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嗎?”阿圖姆忍不住有點好奇,因爲他清楚遊戲是那種十分熱心的人,如無特殊情況,是不會對朋友苦惱着的事情坐視不理。
而這時,遊戲只是輕輕搖搖頭,說:“決鬥學院的事件我會不會插手的,之前我答應過。”
(—遊戲先生,希望你不要插手發生在決鬥學院的事情。—)
記憶中的那時候,在那片被夜色掩護的學院叢林中,十代對遊戲露出淺笑,認真地拜託。
(—作爲學生的我們,會把事情處理好的,請你放心。—)
儘管那時候自己不清楚未來將會發生什麼,但面對曾經並肩作戰的、來自未來的決鬥者,遊戲還是選擇相信對方。
爲此,就算眼下自己真的頗爲擔心決鬥學院的事情,遊戲也還是選擇忍耐,靜觀其變。
但對此,阿圖姆還是一無所知。
“答應過?”阿圖姆覺得這個理由聽着新奇,“答應過誰?”
遊戲不着痕跡地稍稍偏開目光,“學院的學生。”
“只是學院的學生?”阿圖姆不知道,那是否不過爲自己的多心——這個答案聽來有種避重就輕的感覺,“真難得。”
遊戲擡眼對上阿圖姆的目光,“對現在的我來說,另一個我你的事情,更重要。”
目光坦蕩,語氣平靜,感覺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但就是有着難以說清的違和感覺。)
這是阿圖姆敏銳的直覺,但之於他,那不過是一閃而過的想法,稍瞬即逝。
可遊戲並不是這樣。
自從阿圖姆回來後,遊戲一直都覺得自己的心情很複雜。
一方面,自己清楚阿圖姆這次迴歸,是因爲有使命在身,自己是理應好好地協助對方。但另一方面……
遊戲撫心自問。
(那種奇怪微妙的感覺,算是怎麼回事了?)
夜裡。
“在想什麼?”
“嚇……!”被這個問話突然驚到知覺,遊戲出於條件反射地一個激靈,之後才急急忙忙地循聲擡頭望去,對上阿圖姆帶着疑問的表情,他終於在悄然間穩住自己的表現,用相對平常的態度搖搖頭,半垂着眼簾輕聲回答:“……沒什麼。”
——看起來滿腹心事,感覺上心不在焉。
阿圖姆當然是察覺到了,但他沒有點破。
這時的阿圖姆再一次見到把自己抱膝蜷縮起來的遊戲,他在對方的身邊落座,幾經猶豫,他終於緩緩地環住對方比自己略顯纖瘦的身型。
“終於可以抱住你了……”
合目低喃,似是輕嘆,但聽起來心滿意足。
感覺到阿圖姆籠罩自己四周的體溫,遊戲首先是雙眼一睜,直到之後傻愣愣地扭頭望去已經貼近自己的阿圖姆,他依舊一臉的意外,輕輕地問一聲:“另一個我?”
“夥伴。”
溫熱的呼息隨着吐字恰好噴在遊戲的耳畔,令遊戲下意識只覺耳邊一陣搔癢。
“以後,你再也不需要獨自一個。”
阿圖姆的話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隱約有種醉人的魅力,聽起來又是那麼的嚴肅認真,莊嚴卻又溫情的宣誓。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直到我必須離開爲止。”
話音剛來,紫羅蘭色的雙瞳霍然浮起水霧,搖曳的潤澤如同尼羅河在朗月下悄然瀲灩的粼光。
就是如此單純的相陪,也能帶出這般心滿意足的口吻……
先前莫名的隱忍心情,在阿圖姆的這幾句話下頃刻變得明朗——說白了,自己不過是不捨對方既定的再度離開。
思緒終於理順,遊戲在沉默中下意識揪緊了對方胸前的衣物——在那層衣物之後,是對方始終無法跳動的心臟。
這似乎,是無聲地提醒着遊戲,他倆將來的結局。
(停住吧……)
也許黑夜會令人不自覺顯得軟弱——在遊戲此刻的心裡,升起這麼一個聲音。
(把時間停住吧……)
——如果真的能把時間停住,那就好了。
但這終究是妄念。
正如夜黑之後必然是白晝,生的終點總歸爲死。
時間始終會馬不停蹄地流逝,帶着一切物事的發展。
然而放眼世間,這又不會是無望的單程。
正如神話中從死亡復活的奧斯里斯。
奧斯里斯的復活,告知了所有創造物的本義——愛與重生,就像太陽的升起和落下,永無止息。
遊戲擡頭望出閣樓的窗外,腦中沒來由地想起了古埃及神話中的奧斯里斯,繼而想起了曾經在文獻中見過的這麼一個說法。
在遊戲此時沒有定焦的視野中,在那片無星無月的夜空中,一架飛機正跨越天幕。
飛機紅色的夜航尾燈在夜空中一閃一閃,安靜無聲,仿若一顆遙遠的殞星,孤獨地奔赴死亡、卻從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