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遙君從迢骨城回到陽州可謂是從未清醒過,渾渾噩噩的,直到回到上官府裴年息將府裡養着的十多個大夫一起爲她診治施針這才悠悠的轉醒。
“七爺,您可好些了?”
面對裴年息滿臉的擔憂,遙君漠然的坐起身來瞥向窗外剛長上新葉的梨樹,淡淡的問了句。“我這次睡了有多久?”
從汴梁到上官府,裴年息皺眉答道,“快一個半月了。”
遙君收回視線,輕輕的嗯了一聲,似乎並不在意。
“七爺,不若讓屬下去將翹神醫請來陽州吧。”
翹楚。
她搖了搖頭,“暫時不用。”
“可是……”
遙君擡眼看他,打斷他的話道,“我記得你並不懂醫吧。”
面對她的冷眸,裴年息無奈的垂下了頭去,他曾經確實不曾學習醫術,但自五年前上官遙君第一次當衆暈倒他就開始潛心研究,可這一深究下去,他便後悔了。上官遙君自五年前餘毒未清又因生產的傷口大出血導致毒入五臟六腑、體虛身弱。但由於以前是翹楚醫治毒雖還在倒不會要她的命,只是這身子算是徹底廢了。若不是用藥保着指不定哪一天就一頭紮下去再也醒不過來了,這當真比不知道真相還令人難過。
可裴年息還是希冀着一線生機,盼着翹楚能夠扭轉乾坤。
然而,上官遙君總說暫時不用、暫時不用,一年推一年。他原是不知道爲何的,以爲真是不用,直到有一秋日下朝回府的路上,有個姍姍學步的孩子忽然驚擾了馬車。可上官遙君,撩着簾子靜靜的看着不斷磕頭求饒的大人手裡的孩子。她竟破天荒的下馬車買了一隻邊上的糖人給那孩子,然後又漠然回了馬車什麼也沒說的離開了。
後來,裴年息才從各方查到,那一日是大周睿王府小世子的生辰。上官遙君雖然五年來不許任何人提及關於睿王府裡的任何私事。甚至刻意迴避那個孩子消息。但那到底是她八月懷胎的親生骨肉,就算她如何選擇漠視,仍做不到狠心,所以她根本沒辦法召回翹楚,因爲她深知那孩子當年也是落下了病根兒的。
大周平都。
蕭臨一行馬不停蹄的往回趕着,可剛一入城門就被揹着醫袋滿臉鬍渣的翹楚攔了下來。
他蹙眉之後便急急問道,“可是沅羲不好了。”
翹楚一把拉下蕭臨身後一匹馬上的某個屬下,“沅羲被傅曲意那個賤人強行帶去了錦軒宮,已有三日未歸了。祁王探查後得知沅羲在宮裡落水,到現在都還沒醒呢,他們又不讓我進去,所以你趕緊的讓我去救沅羲……”
這當真是着急,幾乎是邊飛奔邊朝蕭臨大吼,好不容易纔說清了來龍去脈。
但是。有一事蕭臨不明。他是明令禁止了府裡任何人未經允許是不得靠近沅羲的,尤其是傅曲意,但爲何烈風和驚雷能讓她把沅羲帶進宮裡去了呢。
照理說,睿王進宮得經過批准的,但是無論是羽林軍也好禁軍也罷均被蕭臨的氣勢所震,剛拿劍攔上去就又被他眼神勒令退了下去。
得知蕭臨回平都的消息,一直守在宮裡的驚雷和烈風也趕了出來相迎。
經驚雷告知,原來傅曲意帶走沅羲是因嫺妃的吩咐。嫺妃本是不大喜歡這個體內流着上官雲初血液的孩子的。但是這五年蕭臨不與任何女人親近,睿王府偌大的後院成了空設,連她多次設計用藥往蕭臨屋裡塞女人,結果她這兒子楞是用自己的意志力來強硬對抗,五年了……以前是因爲傅曲意未有子嗣,可如今瞧來他當只打算要這麼一個孩子便罷了。
嫺妃與自己的兒子鬥了這麼些年,估計也是累了,反正上官雲初已經死了,她也好幾次在宮宴上見過沅羲這個孩子。着實長得可愛招人疼惜。但由於蕭臨不讓,她也就苦於沒機會寵愛這唯一的孫兒,適才見着蕭臨去了迢骨城又讓傅曲意趁翹楚外出尋藥的機會派禁軍一路護送到了錦軒宮裡來。
只是哪裡想到,原本好好的一件事兒楞是出了紕漏,傅曲意抱着沅羲的時候竟不小心掉進了池子裡。
沅羲體弱,太醫也是花了好大的勁兒才把體溫給降了下去,原以爲沒事兒了,結果沒多久就開始時寒時熱的,更昏迷不醒。
翹楚確實是神醫,但也不知是誰提了一嘴,說若是讓翹楚進宮醫治睿王一定會知道此事,還不如治好之後當沒事兒發生,以後她嫺妃也好再見孩子。
也是豬油蒙了心,嫺妃當時就聽了進去,只是她哪裡想到蕭臨會甩了大隊這麼快趕回了平都。
蕭臨一走進太醫院就一把撥開裡三層外三層圍着的人,捏了捏沅羲肉肉的小手,又摸了摸他發涼的小臉,方纔的凌厲之色盡斂,滿臉的焦急與無措,轉向小跑衝進來的翹楚道,“快點!”
“沅羲,沅羲,爹回來了,你聽到了嗎?沅羲,爹給你帶了好多好玩的,爹同你一道玩耍可好,沅羲、沅羲……”
翹楚爲蕭沅羲診了診脈,然後一屁股擠開蕭臨,疾聲道,“都閃開!”說着,他拿出醫袋裡的銀針一字排開,解開沅羲的小衣裳後,又將每一根針沾上藥水再一一紮入每一個穴位之中。
但瞧翹楚的神色,蕭臨懸着的心總算稍微放了放,可一轉頭見着罪魁禍首的人,他當即走了過去,一個巴掌就往傅曲意的臉上揮了去。
莫說是旁人了,就連翹楚也是震得一愣一愣的,那更別說傅曲意自己了。
“你打我?”傅曲意摸着自己的臉頰着實呆了,緩了半晌的勁兒才轉過頭來傻傻的問了這麼一句。
蕭臨喘着粗氣同樣質問道,“你怎麼不問問自己,爲何要這麼對待一個只有五歲的孩子呢!”
“我……”傅曲意委屈的哽咽起來,泣聲問道,“我若說不是我,臨哥哥信嗎?”問完便見蕭臨扭頭憂心地看向牀榻,顯然是不信的。
她一把拉過身邊的秦晴,指着對方的?子道,“是秦晴推的我。我也掉進了水裡,我也差一點沒命了,臨哥哥你爲何這般不分青紅皁白的責罰於我!”
秦晴見狀趕緊擺手,“王爺,不是妾身,王妃冤枉妾身了。王妃,您怎可爲了脫罪就隨意栽贓陷害呢!”秦晴裝起了可憐,說罷還拿着絲絹沾起了眼角,甚是無辜。
“你……”傅曲意氣結!
“來人。”蕭臨沉聲閉眼,極爲疲倦的下令道,“秦氏處死,傅曲意禁閉不得本王允許不得離開悠然居半步!”
先聽頭一句,傅曲意自然是高興的以爲蕭臨是相信自己了,但這後一句是什麼意思……
“臨哥哥,你還是不信我!”
蕭臨轉頭答道,“你覺得我還會信你嗎。你之所以還活着,還佔着睿王妃的位置是用你鎮國侯府百年聲望和父皇的聖旨給換的,從你給她下毒那天開始就該知道你用完了我對你的最後一絲愧疚!”
傅曲意否認着搖頭,“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沒有。我沒有害沅羲落水,今生我已註定無任何子女,我是真心想對沅羲這個孩子好,他既是你的孩子我也一樣的會視爲己出,我是您的妻子,自然也是他的母親,又怎會害他呢!”說到最後,撲跪了下來拽拉着蕭臨的衣襬,到底是覺得自己冤枉極了。
可蕭臨殘忍的閉上了雙眼,冷聲答道,“沅羲是我與她的孩子,除了她誰都沒有資格做我孩子的母親。”
不用蕭臨動手,這麼一句話就足以令傅曲意絕望的鬆開手中的衣襬。
蕭臨一步跨走到同樣有些倉皇無措的秦晴面前,睨着雙目盯了她良久,“從你和喬雅入府那天起本王便知你們的身份,本王之所以容忍你是因爲你並未有太大的動作。甚至,當年你被傅曲意指使買通冰兒的丫鬟致使其小產,本王都寬恕了你。可是今日你和他既有膽子動沅羲,那麼本王也只能給他送上你的屍首作爲此番回平都的禮物。驚雷烈風,帶她們下去!”
沒一會兒,方纔吵鬧不休的太醫院總算是清靜了,控制住沅羲病情的翹楚也纔有閒情朝他蕭臨投去一記白眼。
“你若是早有這樣的決斷,又豈會有今日!”
蕭臨緩緩朝牀榻走了去,也是不顧形象的一屁股坐到了踏腳上,擡手撫着沅羲的額頭,緊繃了許久的臉終於有了緩和之色。
“我去迢骨城時遇到個算命的女子,她說我會得償所願。”
翹楚橫了他一眼,“所願何爲?”
“見到她,抱着她,無論她是否原諒,都會跟她說:我悔了,我願意用所有換她回來,哪怕是我的命,只要她回來。”說着他自嘲似的笑了起來,偏頭看着翹楚,“能嗎?死了的人還能回來嗎。”
翹楚順口是想罵他的,一如這些年來只要兩人湊在一塊,他就會忍不住數落刺激蕭臨,但這一剎那都到牙口的話卻因爲堂堂六尺男兒紅着的眼眶,而又生生給嚥了回去。
其實何止是蕭臨呢,宋西荷走了這麼些年,他翹楚纔回味過來那個醜女人對自己的好,不打擾不牽絆,默默無聞的,他又何嘗珍惜過呢。每每被夢靨驚醒,也總是最後那火海之中絢爛的一抹微笑撫慰他心裡的荒蕪與失落。
蕭臨側過臉去繼續淺笑着看着沅羲,柔聲道,“沅羲,你要平平安安無憂無慮的,這樣爹爹纔有臉去見上你娘一面啊。”
“或許……”翹楚取下沅羲身上的一根銀針,似自言自語的說道,“你真的可以得償所願。”
熬了三天三夜未睡的嫺妃一聽兒子蕭臨進了宮,這頭剛沾上玉枕就又急忙起身回了太醫院,只是這一走到門口便聽到蕭臨與翹楚的對話,一時間百感交集。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嫺妃似乎也開始後悔當年的作法,若非是她慫恿蕭正孝讓上官雲初遷去曇靜庵,估計那女人也還活着,自己的兒子也不用這麼痛苦了。
想着已經躺進棺材的上官雲初,又想想這病榻上的沅羲,嫺妃自覺着搖頭回了宮殿,只因她着實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兒子。
上官遙君自清醒後,精神也就好了許多,原本是處理着這些日子堆積下來的公務,不過顯然裴年息做的不錯,至少沒有壘成山,急的都給批了,重要的也做了臨時處置方案,所以遙君接手起來也頗爲輕鬆。
拿着手裡的硃批毫筆,遙君不禁又朝窗外看了看。
梨花開了。
可滿屋的藥味卻將那股幽香給活活蓋住,她不禁皺眉搖了搖頭。
“七爺、七爺……”
結果,聽這殺豬似的聲音,眉頭更緊了。
遙君放下毫筆,躺進椅背之中,兩手疊放胸前等着唐寅虎一把震開她特定命人用純鐵製成的門扇。
只不過,意外的是唐寅虎這次還帶了另一個將軍羅鄴來。土團土圾。
羅鄴見着遙君自是單膝跪地,行了個軍禮。
遙君微察他臉上的表情,不禁緊抿薄脣。
羅鄴報,“稟七爺,左軍少將穆長征被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