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刀遲早是要挨的,打從一年前決定連夜離開上官府時,步涼就清楚會有怎樣的下場。
想及此,她忍不住摸了摸肩頭,宋西荷見狀也是格外擔憂。
不過,上官賈士來平都也得需要些時日。但大周國裡的各方各郡卻也都提早忙了起來。蕭臨還被蕭正孝派去查看各關口的城鎮,以確保各大小國來使經過的安全,到底是自己的壽辰。面子是不能丟的。
所以。再當夜幕落下時,推窗憑欄一望那碩姿穎長的身影便沒了,原本就清冷的院子就顯得更加的孤寂。
由於蕭臨外出,蕭玦則攬辦了此次的壽宴,親自編排聲樂菜譜。將他這些年外出遊歷的所見所聞都一起用上了。不過,辦事的路途中遭了幾次暗殺,但都有驚無險的過了。役匠臺號。
西荷也是嘆這人命大,這麼都弄不死他。
來日方長,想着此人對自己的心思步涼倒不怕蕭玦現在就會把她的事兒給捅出來。
是以,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有條不絮的進行着。連着因擔憂自身而躲了好些日子的霍笙也重新登門入了府,央着步涼跟她去鄴城。
“我聽聞鄴城有座觀音廟,看生男生女可是靈驗,咱們去吧。”
步涼笑着擺弄着茶具,“你忘了,我可出不了這睿王府的大門。”
“這阿彧他哥不是不在嗎。就憑咱倆的本事還出不去嗎,再說了之所以不讓你出去還不是怕你給跑了,這次有我看着你呢,自然是可以的。”霍笙想得倒是挺美的,步涼也沒提前潑她的冷水,由着她折騰,等着她在驚雷和孫二貴那兒碰了壁自然就又會罵罵咧咧的跑回來了。
不過,讓步涼沒想到的是,霍笙居然說通了他們,歡天喜地指使着西荷收拾東西準備上路。
去鄴城觀音廟這個事情,步涼其實是沒什麼興趣的,但是因爲已經在奈何苑裡窩了一個月,哪兒都沒走動;翹楚也贊成她外出走走,說是對身子也好,而且再這麼躺在貴妃榻上估計頭上長蘑菇也是遲早的事兒。
這自然是笑話,但是步涼仍是藉此機會出來曬了曬太陽。
在馬車上,她還是很好奇霍笙到底是怎麼跟驚雷說的,居然能讓這唯蕭臨馬首是瞻的忠犬同意她離開平都城。
“身份啊”霍笙揚着聲調無比嘚瑟的拍着胸脯,“好歹現在我可是大周國的郡主,而且我這郡主沒有用的話,還有阿彧這個皇子嘛要實在不行我們也準備把阿彧他老爹給搬出來反正,我就是說你要丟了我就拿命抵”所以,霍笙又指着步涼的鼻頭警告道,“聽見沒,你可不許亂動小心思,我的小命就栓在你腳脖子上的。”
步涼笑笑轉過頭撩起窗口的簾子朝外看去,似乎對她的告誡並沒有放在心上。
鄴城位於平都的南面,來回須得四個時辰,路上爲照顧步涼都特地歇了幾次,又加上在觀音廟耗費的時間回程時,天就已經黑了下來。
“主子,要不咱們就在這個客棧休息一夜吧。”西荷看步涼實在有些疲憊,這沒走多少路額頭竟冒着細細的汗珠。突然就後悔出來這麼一趟了,她轉而看向罪魁禍首的霍笙,“霍大郡主,這觀音廟哪兒都有,奴婢怎麼就沒瞧出剛纔那座觀音廟有什麼特別的啊連人都沒幾個,還靈驗呢”
霍笙擺出一張無辜臉來,“我不也是聽別人說的嗎。這大周國,我也比你們熟不了多少啊”
“您若不熟,又何必拖着我家主子陪着您一道受苦啊”
“我這不是也是爲了她好嗎,再說了,有”她比劃了下肚子,“也不是我有啊。”
“誒”
西荷還想吵呢,步涼已經嫌耳根子鬧了。“在這兒休息下,等會兒還是連夜回平都,否則又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霍笙既然答應了只是去鄴城,那麼一日之內往返是一定的,若是不回只怕驚雷會派人來找,到時不可避免的會驚動平都內外,既臨近大壽還是低調點好。
西荷明瞭,讓客棧的人將馬車拉去吃點草,然後扶着步涼和霍笙進了客棧。
可能是平都城裡即將熱鬧起來,即便這麼晚了這近郊的客棧里人也是特別的多,掌櫃忙碌,小二上下招呼着。
爲了進出方便,她們也就擇了離門比較近的一張桌子,點了幾個不起眼的小菜,等着小二記好了菜譜離開後,西荷這才從兜裡拿出瓷瓶取了一粒藥遞給了步涼。
霍笙一見心疼,關心的問道,“你這毒什麼才能徹底清除啊”
服下藥後,步涼伸出左手來,曾經綿延至手臂的血線已經慢慢回到了掌心,“這東西消失的時候。”
這看起來還真是觸目驚心,霍笙趕緊拿手指像是擦掉血線似的抹了抹,揚起一對腮幫子,說道,“不過可算是好了,好了以後一定要好好教訓那個給你下毒的人。”
說起這個下毒的人,崑崙那兒似乎一直也沒什麼消息。
“什麼,你說這次姜國來的是上官賈士”
這一聲驚呼在原本就嘈雜的客棧裡不算突兀,但是因着這名字,衆人都紛紛轉着目光看向當桌的兩位衣着頗爲講究的中年男子。
“可不就是嗎”穿青衫的男子夾了一口花生米,很是得意自己得到的內部消息,一瞧衆人都看着自己,便更加眉飛色舞起來,“難道你們不知道嗎,姜國皇帝昇天估計也就是今年的事兒了。”
“可是,上官賈士在這會兒離開姜國來我大周國,不奇怪嗎”有人提出異議,其他人也贊同的附和着。
可青衫男人比着筷子搖了搖,“這上官賈士啊來咱們大周就是來尋求咱們皇上幫助的,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上官賈士挾天子令諸侯可謂二十多年了,如今老皇帝要沒了,新帝即將登基可不就第一個要辦他嗎”
聽這麼一說,大家也都覺得有理。
“但是,這上官賈士當丞相這麼多年爲何不造反自己做姜國的皇帝呢,如今也就不會有這困境了啊。”
有人問了這話,霍笙也不解的轉過頭看向步涼,似乎是說她也很好奇爲什麼。
“怕被天下人唾罵啊,留這史書一筆稱爲逆臣賊子怎麼都對後人不好的啊。”青衫男子彷彿對自己的揣測很是滿意,幾乎就當了事實給人家講了。
步涼聽着只覺好笑。
“現在也被人稱爲奸臣啊,難道這個就對後人好”霍笙這個禍頭子,仍是沒能忍住反駁着青衫男子。
結果,方纔還得了讚賞的男人頓時遭了無數的白眼,臉上一白一紅的煞是好看。
“算了算了,都是他姜國的事兒。不過上天也是開眼的,見他上官賈士做了這麼多缺德事兒,也就給了他一個兒子”
“但他這一個兒子可是頂了人家十個兒子”
“可不是,女兒也是個頂個的漂亮”
“你見過”
“我姜國的親戚說的。”
對於政事臆測了稍許後,百姓們似乎還是對些流言蜚語的八卦更感興趣一些,沒一會兒就轉到了上官賈士的其他方面去了。
“那你親戚可有見過那上官家的上官雲初和上官遙君他們倆真是雙生子嗎,那個上官雲初是不是真有那麼漂亮啊,我還聽別人說陽州城裡的姑娘都想嫁給上官遙君那個妖媚呢你說也是上官賈士缺德,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偏又長了張丫頭臉,非男非女的禍害蒼生”
“噓我可聽說這上官遙君比他爹還狠呢,說的就是什麼青什麼藍”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對對對陰着呢,說是有個男人就因着他長得漂亮,開玩笑說他像個女的,就給剜了眼睛,割了舌頭”
“是嗎”
“可不是我看就算這老皇帝死了,姜國蘇家的人也是鬥不過上官家的,他們真是一代比一代狠絕”
“這麼歹毒的一家子,看吧,一定生兒子沒屁眼”
“哈哈哈”
說着已是一片鬨笑聲,畢竟就如其中一個人說的那樣,那是姜國人的事兒跟大周的百姓沒半點關係,這些不過都是他們茶餘飯後的調劑品。但以小看大,便知道這天下之人是怎麼看待上官一家的。
步涼與霍笙相視一眼,苦苦一笑,說不盡的尷尬。
一個姓蘇,一個叫上官,此時都頂着別人的名字坐在了一張桌子上喝着同一壺茶。本是一主一僕的關係,但身爲金枝玉葉的霍笙卻從未在步涼這兒得到過半點的尊重,這就是姜國的現實。
生父即將龍御歸天,而霍笙這個長女卻因爲當年上官賈士做主讓她外嫁汴梁,造成了今日有家歸不得,有祖宗認不得的局面。
不被人提起的時候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可一旦攤在了明面上,就變成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刺眼得很。
霍笙抓起桌上的筷子,手卻一直在顫抖努力裝得平靜些,可穩了半晌仍不得果,她轉頭看向始終冷漠淡然的步涼,“你都聽到了。”
她勾了勾嘴,毫不在意的答道,“既敢做這奸佞之人,就有膽子受這天下悠悠衆口。難不成你還以爲,聽了這些話上官家的人就會把權力交還給你們蘇家嗎”
“你”
“你不是想知道爲什麼他不乾脆自己做皇帝嗎,你只需要知道其中一個原因就好,當初他的初衷是代昏庸無道的皇族蘇氏掌權,穩固姜國的江山護姜國百姓不會淪爲他國奴隸。如今,也是蘇家人沒一個有能力從上官家手中將權力搶回去,既然無法強過上官家的人,蘇氏一族又怎麼能保證姜國在你們的手裡會比現在更好”
筷子在霍笙的手裡生生被折斷,她確實氣惱,但更氣的是步涼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實話,蘇氏一族無能,才使政權旁落怪不得別人。她吸了一口氣,繼而追問道,“那另外的原因呢”
步涼輕嘆,“另外的原因,你不需要知道。”
好吧,霍笙也調整了下心情點頭認可,畢竟現在她已經不是蘇默笙,不是姜國的公主,再去計較姜國蘇家和上官家的恩怨就顯得矯情了,更何況今日出來的目的可不是跟步涼吵架的。
霍笙傻兮兮的當衆拍打起臉蛋來,重新把笑意爬上嘴角,強調道,“你是步涼,我是霍笙。別想這些了”說着,她轉身伸長了脖子嚷道,“小二,我們的菜呢”
得了小二的迴應,她才作罷的回身看向步涼伸出一個手指,“可我還是想說最後一句話”
一旁的西荷,要命的翻了翻白眼。
步涼搖頭失笑。
霍笙傾着身子趴了半張桌子,小聲道,“所以啊,上官家你可千萬不能回去,你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背後被人指着罵他沒屁眼吧”
“嘿,姑奶奶您怎麼說話的呢”西荷啪得一聲拍響了桌子。
霍笙嚇完之後自然是跟宋西荷卯上了,繼續開吵。
然而,不知道是天意還是人爲,經與霍笙一番話,步涼忽然意識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那就是她爹上官賈士之所以甘爲幕後人臣的另一個原因無子。
無論是國還是家,爲其穩固必須後繼有人,才能使追隨他的人有效忠的目標,不會臨陣倒戈亦或早早被人謀劃死後權力的歸屬。所以,對妻子心存愧疚的上官賈士在雲初和遙君母親離世後,重拾對其當年的承諾,再不納妾再不與其他女人有孩子,這纔在兩個剛出世的孩子之間選擇了小女兒遙君作爲兒子來養,以便護住上官家的權勢和上官一族的性命。
如果,她爹知道她有孩子了;如果這個孩子是男孩兒的話,那麼姜國冠上上官姓氏的一天便不遠了。
是西荷想得太簡單,而自己又心不在焉,這才疏忽掉了這麼重要的事情。
她爹上官賈士此番親自來大周必是來帶她回去的,孩子一事是絕不能讓他知道。所以,如今擺在面前只有兩條路了,要麼留下,要麼在上官賈士到達平都之前就離開。
想到這些,步涼不禁心絞着疼,捂着胸口氣息紊亂。
宋西荷率先注意到她的不適,趕緊撇下正鬥得歡的霍笙,輕撫着她的背,擔憂的問着,“主子,您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嗎”
步涼緩過勁兒後,吩咐道,“馬上啓程回去”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現在睿王府以外的地方已經不再安全了。
“回去吃的還都沒上呢”霍笙咬了咬空空的筷子,很是不解步涼幹嘛這麼着急。西荷埋怠的看了她一眼,只是使了個眼色倒沒再跟她爭什麼。
然而,霍笙卻皺起眉頭來憂心蕭彧到底準備好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