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六忍不住回頭向莫淺所在的馬車瞅了一眼,隨後轉回來苦着臉道:“小的吃的是王府的月銀,哪敢做那等大逆不道的事?這事……”
“你不敢,所以事情都是莫淺一個人做的?”謝青瑤沒等他說完,已冷笑着插言問道。
趙小六縮了縮肩膀,急道:“莫先生做這件事完全是出於爲王府考慮。夫人可別冤枉了先生一片好心!您想想看,如今逆賊已經佔了京城,幾乎坐穩了江山,王爺若有意爭奪這天下,自然要有個名正言順的由頭才行!這謠言一出,天下百姓都知道‘帝孫重生,君臨天下’,王爺起兵自然就名正言順了!”
謝青瑤從他的話中,隱隱猜到莫淺多半是把客棧“失火”解釋成了“天意”,編織了一個聖主臨朝、賞善罰惡的神話。
可是,帝孫?
爲什麼她聽到這兩個字,首先想到的是那個自稱“明德太子後人”的逆賊?
如果說明德太子真有嫡子在世。那麼毫無疑問,那個人纔是聖祖皇帝的嫡子嫡孫,只有他才真真正正稱得上“帝孫”二字!
莫淺一向聰明過人,他怎麼會犯這樣的錯誤?
謝青瑤不敢深思,只好若無其事地一笑,假裝相信了趙小六的話。
一路之上,謝青瑤一直在猶豫,要不要當面向莫淺問清楚。
但猶豫了很久之後的結果,依然是放棄。
她害怕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害怕不小心猜到一個可怕的答案,更害怕面對答案揭曉之後的後果。
史書上一直都說,男兒志在四方,好男兒要以天下爲己任……如果莫淺是個有志氣的人,他應該不會因爲她在君御涵的那邊而心軟的。
那個結果,她不敢面對,所以只能假裝不知道,只能假裝相信莫淺只是睿王帳下一個尋常的謀士。
一路無話。因爲有人受傷未曾痊癒的緣故,去往京城的這一段路。走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雖然小的波折不斷,到底也算是平安進京了。
讓謝青瑤意外的是,京城完全沒有她想象中那種蕭條肅殺的氣氛。恰恰相反。此時的京城,完全可以用“繁華”來形容。
比戰亂之前,比君御淇在位的時候。還要繁華熱鬧。
街邊的店鋪依舊門庭若市,百姓們依舊熱熱鬧鬧地在鬧市上賣布糴米,彷彿那一場改天換地的戰亂,只是說書先生口中的一場南柯大夢而已。
一路行來,謝青瑤越看越是心驚。
只求一時富貴的人是做不到這些事的,這些逆賊。他們要的不是一時的富貴,而是這鐵打的江山啊!
有對手如此,君御涵真的有希望奪回他們家的天下嗎?
謝青瑤不懂這些天下大事,但這並不影響她替君御涵感到擔憂。
另一件讓謝青瑤意外的事是,進城的時候,他們這一行人完全沒有任何僞裝,光明正大地打出了睿王府的旗號,竟然沒有遇到任何阻攔。
非但沒有人阻攔,甚至有一小隊巡城的兵士奉命過來護送他們。對太妃的棺槨,表現出了極大的尊敬。
便是君御淇在位,怕也未必能做到如此吧?
謝青瑤已經開始相信那逆賊的身份了。
如果是外人冒名,改朝換代之後一定會迫不及待地立自家的威風,對前朝的宗室,便是不殺。也要極盡侮辱纔是。可今天他們做的事,竟然恰恰相反。
莫非那逆賊,真的是那個枉死的明德太子的後人?
如果是那樣。到底哪一邊纔是正義的?
謝青瑤想不明白了。
馬車外面一片繁華熱鬧,聽在謝青瑤的耳中,卻只是一片煎熬。
她忽然想起,在巴中滴翠谷裡,聽到的消息一直都在說,逆賊攻破京城。百姓不堪其苦,官員翹首以盼,盼着正義之師驅逐逆賊,奪回河山……
事實明明並不是這樣,到底是誰在傳假消息回去?
謝青瑤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無能爲力。她明明知道有人在中間搞鬼,卻沒有辦法把真實的消息傳回去……希望君御涵不要那麼性急吧。如果他此時貿然起兵,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馬車一路顛簸着到了萬聖山下,謝青瑤的心裡已經煎熬了幾百個來回。
進京之前,謝青瑤一路都在期盼安寧平靜,可是到了此刻,她卻寧願看到皇陵已經被毀,寧願看到麒麟碎裂、翁仲倒地,寧願看到陵寢之中忽然鑽出一幫逆賊來,跟她這些不頂事的侍衛打個天昏地暗。
至少那樣,可以證明逆賊的身份還是有一點值得懷疑的。
謝青瑤最後還是失望了。
她所期望看到的那些場景,一個都沒有出現。
一行人剛剛走到帝陵之外,便有人恭敬地迎了出來。
謝青瑤認出了其中幾人,竟是從前朝中的一些官員和宗室子弟。此時他們身着朝服,腰中繫了素絹,竟是光明正大前來迎太妃入陵寢的樣子。
這些人仍在朝中?
照這麼說,如今的天下,豈不是已經一派昇平了?
如今恐怕只有南邊一些消息不通的地方還在上演着羣雄逐鹿的遊戲,還有人在坐着江山在手的美夢吧?
焉知那些微不足道的混亂,不是逆賊——新皇帝排除異己的手段?
越是細想下去,謝青瑤越覺得毛骨悚然。
一路渾渾噩噩,太妃的棺槨如何送入陵寢、送葬人員如何行禮,死後哀榮如何安排,這些大事謝青瑤一件都沒有留心。
等到一系列繁瑣的禮儀完成,時間已經到了傍晚時分。
這一切完全出乎謝青瑤的意料。想必太妃自己也不會想到。她死後竟還能完全按照她所希望的那樣,風風光光、妥妥帖帖地被安置到先帝的身旁相伴吧?
前來全禮的一衆官員和宗室子弟離開之後,謝青瑤一行人站在帝陵之外,猶自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事情已經完了,我們也可以走了。”莫淺看到謝青瑤一直髮呆,誰說話也不聽,只得親自過來勸她。
謝青瑤不敢把疑問說給他聽,只得依言跟他下山。
這時,身後忽然有人叫道:“好容易來了,這便要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