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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17別離時分

chapter117別離時分

可是他沒有來,直到時間只剩下最後二十四小時,我不能就這樣等到死,他不來,我就去找他,也許我就是這樣一根筋的人,到了最後關頭,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放棄的。胳膊和腿上的石膏剛剛拆除,行動有些不方便,我一手吊着藥水,一手扶着牆壁,亦步亦趨的走出病房。

他會在哪裡?在公司辦理後事,在家裡收拾東西,還是在機場等待離開?我心裡很慌張,腳步卻十分堅定,當我剛剛走出自己的科室,就突然聽見轉角處傳來熟悉的聲音,他在問:“病人恢復的怎麼樣?”

醫生說:“我們都按照你的吩咐,給她安排最好的醫生、最好的治療,恢復是相當好,易總不用擔心。”

我瞬間愣在原地,原來我在病房裡等他,他卻一直在外面關心着我的狀況,就算這樣,他都不肯親自看我一眼。我不禁抽泣一聲,只聽他輕輕的“恩”了一聲,隨後腳步聲愈漸清晰,過了一個轉角,他就那樣毫無預料的出現在我面前。

那張無比思念的臉瞬間在瞳孔裡放大,我梗塞着嗓子發不出聲音,彷彿呼吸都靜止了,手掌若有似無的想要抓住他,卻不敢。易南北同樣被震驚住了,整個人向後倒吸一口涼氣,我們就這樣大眼瞪小眼了許久,誰都沒有動一絲一毫。

醫生疑神疑鬼的走過來,看見我一個人跑了出來,吃驚的說:“你還沒有痊癒,不能下牀亂走。”

易南北冷着臉丟下一句:“把她帶進去。”然後面不改色的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我驚呼一聲就想追上去,醫生攔住我滔滔不絕的說:“江小姐,請回病房去。”

我咬着牙,完全不顧自己腿腳的不利索,儘自己最快的速度走着,嘴裡哀求着說:“求求你不要攔我,我一定要見他。”

醫生皺着眉頭,仍是不能放過我,我就側着身躲過去,易南北已經走很遠了,我只好威脅他說:“你不讓我走,我這就死在你這醫院裡,你放心,所有結果由我一個人承擔。”

醫生停下腳步左右爲難,我趁勢加快了腳步,把手上的針頭拔掉,連同整個藥罐甩到一邊。醫院的下面是一大片草坪,如果沒有記錯,上次易南北跟我決裂就是在這裡,原來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在爲自己的離開做打算。先前他賴在病牀上不肯起,或許,只是爲了與我相處些時日,可我還傻傻的不知珍惜。

天公不作美,屋外居然下起了小雨,易南北撐起傘走在前方,我不敢貿然踏出去,就躲在屋檐下扯着嗓子喊:“易南北,你站在!”

他就像沒聽見似的,腳步沒有一點緩慢,反而更快了,他想逃離我,他不想跟我說半句話。我惶恐的看着他的背影,不能讓他就這樣走了,他怎麼可以這麼狠心,這還是我認識的易南北嗎?我不得不採取自虐的方法,一腳踩進滿是泥土的草地中,冰冷的雨水灌進領口,整個身體瞬間變得冰涼。

我一瘸一拐的走着,腳下濺出無數的水花,把全身搞得髒兮兮的,我不管不顧,只知大喊着:“易南北,你再聽我說幾句,求你了!”

我能感覺他身形的顫抖,卻想象不到他背過去的臉是什麼表情,就再看我一眼,就一眼,最後一次了,不可以嗎?我不停的喊着:“求你了,求你了。”即使喊道嗓子沙啞,他依然沒有轉過臉,我已是拼死一搏的心態,望着滿是泥水的草地一咬牙,縱身一撲摔在地上,吃了一嘴的泥沙。

聽到我摔倒的巨大聲響,他終於停下了腳步,短暫的停留之後,他轉身撒開腿朝我狂奔而來,我望着他大驚失色的面容淡淡的笑了,你還是狠不下心,你總算心軟了,我能見你最後一眼,哪怕只有一分一秒,都覺得是幸福的。

易南北把傘丟在身邊,把滿身泥水的我抱在懷裡,我隱約感覺到脖頸中留下溫熱的雨水,那是他的淚,他像要把我揉進身體一般,幾乎令我喘不過氣,我抓緊他的後背,恨不得讓兩個人就這樣窒息算了。

易南北把我凌亂不堪的頭髮撥到後面,撕心裂肺的哀嚎:“你爲什麼要這樣,江陵風,你放過我好不好。”

“好!”我挨着他的胸口,拼命的點頭:“我放過你,但你要答應我,陪我最後一個小時,就一個小時,我求你了,易南北。”我歇斯底里的叫着他的名字,苦苦求着他的同意。

易南北沉默了一會,最後重重的點下頭,我欣喜若狂的抓着他的衣服,仰着頭對他笑,儘管這個慘淡的笑容比鬼都難看,我想看清他留在我眼裡的最後一副模樣,儘管那是冷漠的,是不留餘地的,他想隱瞞一些事情不讓任何人知道,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易南北,便不得不苦笑起來:“你放心,我絕對不問你原因,絕對不問。”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面色似乎不那麼嚴肅,我想用手摸上他滿是雨水的臉,卻硬生生的卡在一半,心想,算了,不要苛求太多,他能折回來陪我已經是最大的寬容。易南北的眼睛每每觸及到我的臉,就迅速躲開,我的心也就漸漸隨着他的淡漠沉浸下來,不再瘋狂的做着什麼。

易南北撿起丟在一旁的傘遮住我的身體,由於趴着佔地面積較大,他只能自己留在外面被雨水打,再用溫熱的手掌把我臉上溼噠噠的頭髮理順,見我衣衫單薄,便要脫下自己的,被我攔了下來,我說:“不用,我身上髒。”

他眼神微動,微微頷首思量了一會,我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其實我一直都覺得,自己是永遠鬥不過易南北的,因爲他在智商和情商上都碾壓了我。他停下脫衣服的動作,轉而把我扶了起來,臉拍掉我衣服上灰塵的動作都是規規矩矩的。我忍不住的想笑,以前他可從來不會這樣,果然是決心要遠離我了。

易南北把手挨在我額頭的紗布上,沉下眼睛黯然道:“雨水快浸到傷口,我帶你去換塊紗布。”

“沒事的。”我擺手道。

“醫藥費我都付了,別白白糟蹋我的錢。”說完他輕輕把我攬到傘下,依然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不惜自己被側邊的雨水淋透肩膀。我的手心還殘有他抱着我的體溫,正在不停的消散,我麻木的向前走,這個人距離我這麼近,卻連彼此的呼吸都聽不見,我難以想象,幾個小時後他會徹底的消失在我的世界。

曾經有那麼個下雨天,我和易南北躲在他那小小的外套下,十指相扣奔跑在漫地水渦的大街上,還有那麼個下雨天,易南北步步逼近,親口說出我與他差距的這種話,而在這樣一個淅淅瀝瀝的小雨天氣,易南北與我並肩漫步,各自心懷鬼胎,氣氛尤爲尷尬。

總這麼不說話顯得怪怪的,易南北先打破僵局道:“身體怎麼樣了。”

我微微欠身:“好多了,勞您費心。”

“下次再不長腦子衝去送死,可沒人救你了。”易南北說了一句煞風景的話。

我顫抖着嘴脣,強忍淡定道:“知道了,他們說我應該好好謝謝你。”

“不必,你救過我一次,權當我還你了。”易南北冷冷吐出一句話,好像這人是沒有心的,我抿着嘴瞪他一眼,雖然他連低下頭看我的閒工夫都沒有,他可真是公私分明、條理清晰,我救的是他的命,有種把命還給我啊。

我將臉撇向另一邊,暗暗生着悶氣,空氣再次冷卻,繼續僵持……

眼看治療部只有幾步之遙,明明只有幾十米的路程,走起來卻像是走完一輩子的路程,這是我許久以來第一次與他挨的這麼近,說話還算心平氣和,據說人在死之前會處於一種空靈的狀態,不會在意前塵的紛紛擾擾,如今我們就是這樣吧。

易南北似乎醞釀了很久,只在差了兩三步的地方停下來,連着我一起攔住,轉過身錚錚的看着我,抿動着嘴脣道:“我走了你會不會難過?”

“我會吃好喝好,過的比誰都快樂。”這樣說你還滿意嗎?

易南北沒有動容,仍是板着一張冰霜臉,帶着些許顧慮,緩緩說出:“如果,我是說如果,我要你跟我一起走,你願意嗎?”

我的眼臉垂下兩秒鐘,擡起來以一副看破紅塵的口吻說:“易南北,我算比較瞭解你的,你若是真能帶我走,何必到了現在才問我呢?”

他的目光逐漸暗淡下去,面色慘白的像個失魂落魄的孤魂野鬼,我也不得不戳破:“其實你根本沒有想過要帶我走,所以,不用問我,我也不會問你,這纔是你最想要的。”

這些話無疑不是在我們倆的心頭上插幾把刀刃,能用無憂無慮的笑臉說出如此沉重的話,除了我真是沒人能做到了,好吧,我都佩服我自己。易南北嚥了嚥氣,驀然轉過臉,招呼不打一聲連傘一起帶走,留我一人在雨中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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