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到這來就該結束了吧,可我們都沒有開口,因爲彼此心知肚明,這恐怕是最後一次與他相見,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我的生命裡抽走一口氧氣,可我們只是默然相對,直到我重新包紮完傷口,他能見我最後一面的機會已經消失了,再次回到明鏡般的天地中,雨已蕩然無存,只有屋檐邊落下層層水珠,空氣裡滿是青草的芳香。
易南北開懷的長嘆一聲,朝我說上一句:“夏葉是個不錯的男人,你跟他在一起會幸福的。”
“那當然,你就少操心了。”我還故作着淡定。
易南北彎起嘴角,眼眸裡閃爍着暗淡的星魂,隨意舔舐着嘴脣,好像漫不經心的說:“不要等我了。”
我悄然轉過身,細細吮吸着空氣,不然眼淚掉下來,口中倔強的說:“你那麼笨,誰要等你啊。”
他的嘴角維繫着最後一絲笑容,淡漠的說:“我走了。”
“嗯。”只有這深沉暗啞的一聲,我已說不出任何話語,身後彷彿鋪開了一道深邃漫長的空洞,開着漫山遍野的黑色玫瑰,他一步一步遠去,再說一句都是奢望,回眸一眼便是沉淪,我不能,不能……
僅此而已了,沒有看上最後一眼,走的人不帶一絲留戀,留的人面目一片澄淨,突然覺得心落空了大半,世間空落落的好像什麼都不剩,我仰着頭,只覺得天旋地轉。
恍惚間,我想象自己對着那張朝思暮想的身影襲過去,死死抱住那人的後背,把壓抑在心裡許久的話喊出來:“易南北,我等了好久,等你來看我。這些天我一直害怕,害怕我再也見不到你,害怕哪天一醒來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你的存在,每一次見你,我都覺得這是最後一面,害怕你永遠永遠的消失啊。
易南北,我就是自私犯賤,明明知道不能跟你在一起,還希望你能永遠陪在我身邊,即使你不對我笑,即使你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只要你還在,我就很安心。我恨自己懦弱,恨自己卑微,更恨你恨到骨子裡,爲什麼讓我遇見你,爲什麼讓我愛上你,來了就不要走,決定走了就不要逗留,你偏要一次次的戳破我的底線!
易南北,到底有什麼事情讓你必須離開,爲什麼不能告訴我,爲什麼在不知不覺中了斷了一切念想,是你不願等我?是你爲了更大的財富遠走高飛?你說你不屬於這個城市,所以遲早有一天要離開,可我現在求你不要走,你能留下嗎?我害怕……”
再次回過神來,我已無力跪倒在地,面目滿是淚水,聲線嘶啞的哭嚎,不知在喊些什麼。我沒有追上去,也沒有抱着他讓他不要走,一切都是虛幻,淚水模糊的眼前已是蒼茫一片。我真的好恨,恨我自己是個膽小鬼,愛了不敢說,恨了不敢放手,就連他走了也沒能看着他的背影,牽住他的衣角。
最後扶住我的人是夏葉,他半跪在地,將哭得沒個人樣的我靠在懷裡,即使知道我爲了誰哭泣,即使知道我的心裡從沒忘記過那個人,他仍是毫無怨言的抱着我。當我擡起水汪汪的眼睛望向他時,對上的是一雙深邃的眸子,那裡面的意味我已經看不清了,只知他一隻手圈住我,另一隻手裡拿着一張紙,並緩緩將那紙藏到身後,他居然……還有不讓我知道的事情。
過了些天,我已完全康復出院,對着晴空萬里的天空,心中似乎少了些什麼,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我知道,他已經不在了,他在祖國的另一端坐着什麼,已與我沒有絲毫關係。我一個人回到學校,過着和遇見他之前一樣的生活,上課、吃飯、睡覺,沒有人再來打擾我,顯然已經忘記了所有人,就連手機都不想打開。
再過一些日子,我無意間把手機衝上電,撲面而至的是許多未接電話,有夏葉的,有江潮生的,我苦笑一聲,將它藏在手心下,還沒走多遠,一通電話又打了來,我有氣無力的接通。
江潮生焦急對我吼:“你這丫頭幹嘛去了,這麼多天不接電話,夏葉就要走了你知不知道?”
彷彿一個晴天霹靂,我愣住幾秒,緩緩說:“什麼時候?”
“現在還來得及,你快來。”
我一躍而起:“在哪裡?”
“機場。”
機場……天吶!我有多少天沒見到夏葉了,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居然是他要走,他做了什麼,爲什麼我不知道。夏葉你這個混蛋,要走要留都是你一個人說的算,什麼時候和我商量過,現在演的又是哪一齣戲,我像發了瘋似的打車趕去機場。
一堆人圍在他的身邊左擁右抱,有他的父母、同學、還有師傅,一個個露出萬分不捨的表情,我咬着牙關不可置信的走到中間,江潮生給我讓開道路,惋惜的說:“陵風,送送他吧。”
我徑直走到夏葉的面前,驚恐瞪着他的眼睛,他苦澀一笑:“我以爲見不到你最後一面了。”
我只有怔怔的看着他,什麼意思,他要做什麼?夏葉將手中的行李放下,輕輕把我摟在懷裡,低聲說:“陵風,對不起,我將你困住太久了,原諒我的自私,原諒我沒有做到對你的承諾,我走之後,你可以安心跟他在一起了。”
我的瞳孔猛然闊張,猛地擡頭撞上他的眼睛,他在說什麼,我不敢相信,連他都不要我了嗎?夏葉你這個大騙子!說好不再瞞着我,說好不會丟下我一個人,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該懷着愧疚離開的人是我,憑什麼你要搶在我前面說出來。我在心裡怒吼,面目卻只是一片驚愕。
等不到我的反應,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個精美的小盒子,擠出悽清的笑容:“陵風,我沒有送過你什麼,因爲我知道他送你的項鍊是最好的禮物,前些天他來找我,希望我把它還給你,可我知道,你希望是他親自給你戴上,而不是我。”
我顫抖着接下它,易南北花了兩百萬買下它,竟是要再還給我,細碎的裂紋依舊漫布其中,兜兜轉轉它還是回來了,他卻走了,還有什麼意義。我癡癡的看着手裡的項鍊,夏葉卻閉上了眼睛,似乎是爲了掩蓋他的悲傷,淡淡的說着:“你可知道,易南北生病的時候我去看過他,他求我把你借給他幾天,說是最後一次。其實從頭到尾介入你們感情的人是我,這是我欠他的,就同意了,但他想錯了,你並不是我的,我也借不出你。”
我只好胡亂的搖頭,沙啞着嗓子嗚咽,你在說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懂,不要鬧了好不好?夏葉鬆開手臂,伸手颳了刮我的鼻子,溺寵的口吻說:“不要難過,你跟他在一起會更幸福,這是我最後能爲你做的事情。”
我的目光瞬間變得呆滯,你們這是有着什麼樣驚人的默契,雙雙離開我,讓我去找另一個男人,難道我就是你們踢來踢去的皮球嗎?何菁菁說過,夏葉多次受到麻省理工的邀請,什麼樣的理由讓他拖延了這麼久才做下決定。我忽然想到那張藏在身後的一紙文書,沒錯,是留學申請書,原來那個時候就下定了要離開的決心。
是我對不起你,從未許你一個心無旁騖的專屬,我還有什麼資格難過,有什麼資格圈住你的步伐,有什麼資格讓你留下來,只等一個沒有希望的未來。不是說爲了我的幸福嗎?那我就裝作很幸福好了,這也是我最後沒能辜負你的事情。
機場的廣播適時響起,夏葉遲遲沒有得到我的回覆,從頭到尾我一聲不響,只是靜靜的把話聽了進去,他長舒一口氣,呼出的是對最後我的牽掛,然後拎起行李箱,對着身後的人揮手做最後的道別,轉身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釋懷的笑了笑,再決然向飛機走去。
他從第一次出現就像個光芒四射的小太陽,走了似乎把光芒也帶了去,殘留下那最後一絲的溫暖和光亮也消失了。我跌跌撞撞的追上去,明明看着他的身影已經過了我到不了的地方,還是不肯放棄的喊了一句:“夏葉,你聽我說一句,就一句。”
他倏然停下了腳步,夏葉永遠是這樣,不管心裡有多傷痛,看向我時都是最溫暖的微笑,而我想說的只是我一直以來埋在心底最深處的道歉:“夏葉,對不起。”
除了這一句,我真的不知道用什麼來回報他,不管時隔多年,我都忘不了自己說出那三個字的心情,那麼痛徹心扉,夏葉,你是我這一生中最珍貴的人,怪我沒有在合適的時間遇見你,怪我不肯相信你是真的希望我,怪我對你三心二意。
如果你生氣,打我罵我都好,千萬不要對我笑,也不要覺得是自己的罪過,夏葉,我最最討厭的事情,就是無論自己做錯了什麼,你都不會怪我,你總是笑着把我抱在懷裡,說:“沒事的。”可你不知道我有多討厭這句話,更加討厭一次次被原諒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