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的白色物體在黑夜裡劃出一道流暢的弧線,鄔浪視線追隨過去,潔淨的大理石地面上,包裹在外的袋子驟然裂開,撕出老大一個口子,裡面的東西潑了一地。他狹長的鳳目眯了眯,灑出來的很多,隱約能看見海蔘,晶瑩剔透的像是魚翅,如此便明白過來,赫然是一盅佛跳牆!
鄔浪的眼神不可思議的朝姚子綺臉上望了眼,又轉頭看地上,最終停在她蒼白的面目上,神情薄凉。
姚子綺五雷轟頂一般,難堪的只想找個地縫鑽下去,哪還敢迎接他的眼神,頭抵得下巴快要觸到胸了。
鄔浪驀然鬆開抓住她的手。對她,他不能說不失望。員工不得私帶飯菜回家,這是他定下的規矩,就怕有人別有用心,傳出去會影響酒店的聲譽。他千想萬想,也想不到她會成爲帶頭違反規定的人,心裡微微騰起薄怒,“不解釋下嗎?”
那輕嘲的語氣,聽在姚子綺耳裡,只覺得刺耳至極,臉和耳根紅成一片,連脖子也熱起來,她張了張嘴,發現無話可說。
她連辯駁都沒有,無疑等同默認了,鄔浪失望的同時又有些氣,也不知是在氣自己看錯了人,還是在氣她竟然這麼不自愛,做出這樣的事,冷笑一聲,也懶得再追問,“上車!”
聲音較之前明顯要冷上幾分。
姚子綺的臉面其實很薄,發生這樣的事,她始料未及。可見他態度轉變極快,那語氣活像是多跟她說一個字都不屑。她本就不想再與他有牽扯,這樣更好,早點讓他看清他,省得再糾纏不清。反正臉也丟盡了,老闆既然都看到了也就無所謂再遮遮掩掩,姚子綺大約是想着破罐子破摔,在他眼皮底下就這麼大大方方走到那一地的剩菜前,蹲下身。
鄔浪臉上的神色變了又變,雙眼緊盯着她,眼神高深莫測。
她走到一旁,右手使不上力,便用左手將已經灑出來的菜從袋子裡掏出來,剩下的拿起袋子一拎。站起身時背部很疼,她咬着牙,神色硬是沒露出分毫痛意。
鄔浪漠然看着她。
姚子綺自始至終沒望鄔浪一眼。她提溜着剩下的小半袋佛跳牆從他眼前,目不斜視的走過去。
鄔浪心頭的火猛然一下竄出來,“你要是敢走,明天就別來了!”
意思那樣明顯,她不會聽不懂。身子怔了怔,她停住前進的腳步。
眼下,她丟什麼都行,就是不能丟了工作。
鄔浪已沒了心思去琢磨她的想法,見她沒走便轉了身,“上車!”自己先鑽進車內。
姚子綺臉上同樣陰沉沉的,訕訕地自我安慰,再壞也壞不過現在,上車就上車,還怕他吃了她?
她轉身走到車旁,特意從車頭繞到另一邊,想坐在距離他最遠的位置,結果右手受傷無法用力,左手又拎着東西,袋子油乎乎的,生怕會將油漬弄到他車上,他這樣的人,誰知道會不會事後叫價,這車一看就知價值不菲,弄髒了,還不知道怎樣一頓陪。王蒙的那二十萬還沒着落,總不能又在額外多出一筆開銷。便站在那裡開也不是,不開也不是。
僅那麼一會,她腦子裡已經轉過了無數個想法,鄔浪當然不知道,在她印象裡他就是不按理出牌的混蛋。
他坐在駕駛室好一會,眼看着她聽話的走了回來,也沒過多瞧她,只是好一會不見人開門才忍不住扭頭,結果隔着玻璃就看見她站在車門外,左手伸了又縮,縮了又伸,來來回回,反反覆覆,就是不開門。他眉頭一皺,剛想說話,猛然記起來,她一晚上都沒用右手,想必是有問題,左手又拎着垃圾。不耐煩的嘖了聲,他開門下了車,長腿一邁,果然見她一副躊躇的樣子。
姚子綺見他走過來,臉也板起臉,依然沒看他。
鄔浪徑直開了副駕駛的門,卻聽姚子綺的聲音小而堅定,“我坐後面。”
鄔浪狹長的雙目眯了眯,“我是你司機?”
姚子綺無法反駁,鄔浪又不肯退讓,她只得悻悻走到前面,一腳踏進去,大半個身子都移到車內,剛準備一屁股落下去,鄔浪冷而憤恨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你要是敢把我的車弄髒,這個月的工資一分都沒!”
只要有關錢的,姚子綺的耳朵便格外靈敏,她立時收住即將坐進去的身子,有絲慶幸,“那我自己走。”一擡頭,便見鄔浪一雙眸子黑如寶石,恨恨瞪着她時精光乍現。
“你、敢!”鄔浪簡直是咬牙切齒。
她站着不動,他亦只是望着她。
最終妥協的還是她,將手中的袋子扔到一旁的垃圾箱中,她折身返回車內時,他已穩穩坐在了駕駛座,她一關門,他的車便快如閃電,在夜色中咻一下,劃出一道直線。
鄔浪的車開得飛快,姚子綺只看見兩旁的樹影高樓像電影膠帶似的,悉數往後跑,前方的樹都如彎着讓開了道一般,她嚇得趕緊繫好安全帶。
姚子綺全程保持緘默,眼睛盯着路面,一副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的姿態。
鄔浪視線專注於前方,問了幾遍她地址,也沒得到她的迴應,不悅的抽回視線,見她那視死如歸的表情,怒從心頭起,一腳油門,一腳剎車,兩個同時猛地踩下去,豁然一個急剎,車速本來就快,這時突如其來的剎車,只把人帶得差點撞上擋風玻璃。
姚子綺被彈回來時,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右側肩胛骨撞在座位上疼得她臉色泛青,呼吸都不順暢,一張臉皺成一團。
鄔浪轉頭就見她一副生不如死的痛苦模樣,左手搭在右肩上,疼痛難忍似的,指節都屈成了白色,神色有些緊張,也斷定了之前他內心的想法。
姚子綺好不容易緩過神,睜眼便見他一張臉在眼前放大,她下意識往後仰了仰頭,心有餘悸。還沒弄清楚情況,只覺右胳膊一緊,猛然被人握住。鄔浪稍一用力,她疼得啊喲一聲,嗓音有些抖。
鄔浪心裡一緊,連忙鬆了手,那話脫口而出,“怎麼弄得?”
姚子綺喘息着擦了額頭的薄汗,並沒有想要將這事告訴別人,就連尚沁舒她都不想說,何況是鄔浪。她並沒有開口,眼神受傷了一般,暗了暗,別過頭。
鄔浪一直不明白她到底是哪裡吸引着她,先開始如果說純屬好奇,那麼這些好奇在後來的接觸中已經消失的差不多了,如果說是美貌,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比她好的,比她漂亮的,招手即來。如今這一看,似乎有些明瞭,她的紅脣,她身上的清香,固然令他心動,可真正令他沉淪着迷的,還是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孤寂以及不服輸的倔強。
他想通了,心情也跟着好起來,“看醫生了嗎?”
她眼底一酸,一個陌生人尚且可以對問出她這樣一句話,可爸媽呢,至今也不曾打來一個電話。明知道不該奢求,可還是忍不住去想,去傷心。他們養育了她八年,她加倍孝敬了他們八年,可終究還是抵不過血濃於水的感情。
她不答,他也不知道她看沒看過醫生,索性將方向盤猛地打了個圈,車頭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姚子綺被甩得靠向門邊,受傷的胳膊差點撞上車門,他方向盤一個迴轉,才免於一場疼痛。
姚子綺視線從擋風玻璃望出去,這哪裡是去她家的方向?!大驚,“我要回家!”
這次輪到鄔浪不吭聲了,他薄脣輕輕抿成一條線,撥通車載電話,視線專注而迷人。修長的指在方向盤上輕叩,掌心不時用力。
電話一接通,那頭便有男聲傳出來,慵懶中帶着睡意,和鄔浪冷沉的語調截然不同,“洞庭別墅,快點!”
姚子綺想起那次去過的他的別墅,兩人曾那樣極致的纏綿,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席捲而來,“我要回家!回我自己的家!”她有些急,說着左手就這麼搭在了他右側胳膊上。
他心思微動,視線移到她臉上,她的臉色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更顯得一雙紅脣瀲灩如火,大大的杏眼此刻正睜着,很大,本是極漂亮的,可裡頭被委屈和恐懼淹沒,小巧的鼻端不知是不是因之前的疼痛而冒出些微的汗珠。她扎着的馬尾很鬆,額前的頭髮有些凌亂,貼在臉上,我見猶憐。他沒忍住聲音就沉下來,“地址。”
她微愕,趕緊報了新家的地址,生怕晚一秒他就會後悔。她哪裡知道,鄔浪心裡打的算盤。
第一次他要了她後,就找過她,可電話打過去卻被告知她已經離職了,問去了哪裡,對方一概不知。徐銳彙報完還特意問了一句,要不要找人調查下,他當時只是好奇,覺得有點新鮮,也沒多上心,想着既然走了,那就走了吧。哪裡知道再相遇,竟是在天寒地凍的街頭,她只穿着薄薄一層單衣,腳上一雙居家棉拖,凍得身子瑟瑟發抖,他沒多想,第一反應就是要好好抱緊她,讓她暖和暖和。依照他對她之前的認識,她應該是不願跟他去金帝豪的,結果那天跟在他身邊竟無比的乖順,像個聽話的小媳婦,他心情備好,誰知道接下來她又搞失蹤,他沒那麼多閒情逸致,陪着她玩欲擒故縱的遊戲,如果不是常局一個電話打過去,他恐怕真的要將她擯棄於生活之外了。有了前車之鑑,他再不要她的住址,那就是二到家了。
一路無話。
姚子綺只對鄔浪報了個大概的方位,具體並不想讓他知道,於是當車開到距離她家百米遠的位置,她急急忙忙喊停。
鄔浪一腳剎車,那車便穩當當停在路邊,“這裡?”
姚子綺沒有正面回答,只道:“謝謝您送我回來,請慢走!”逐客令下得這樣直白。
可鄔浪從來不是常人,“誰說我要走?”
姚子綺一愣,難不成他真想進她家?“……可是鄔先生,”她低頭看着腳尖,“已經很晚了。”
鄔浪嗯了一聲,“我知道。”開門下車。
姚子綺目瞪口呆,這樣子他還不明白嗎?
鄔浪適時敲了敲她那側的玻璃,“哪棟?”待姚子綺下了車,他拿起車鑰匙,滴了一聲,將車上鎖。
他往前走了兩步,姚子綺站在原地不動。他回頭看她,“帶路!”一點不覺突兀。
姚子綺莫名其妙,這麼晚了,這樣進一個陌生女人的家真的可以這麼理所當然嗎?“鄔先生——”
“有什麼回家再說!”他打斷她。
“可是——”
“到底哪棟?”
“前面。”她脫口而出,等意味過來已經遲了,鄔浪大步朝她家的方向走去。
她三步並作兩步小跑上去,“鄔先生……那個……那個……”她不知道要怎麼說,但總不能對着一個剛把她送回家的男人說不許他進她家吧,雖然他也許本來就沒安什麼好心。
鄔浪頭一次顯示出他極少的耐心,竟然轉過身,駐足不前,等着她把話一次性講清。
他那樣直愣愣盯着她,她毛骨悚然,有種說錯話會被他掐死的錯覺,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
“說完了是吧?”鄔浪挑眉。
姚子綺想搖頭,又覺得應該點頭。鄔浪道:“那輪到我說了。幾層?”
姚子綺和尚沁舒說多了這房子,條件反射一樣,“一層。”
鄔浪心滿意足,大搖大擺往院子裡走。姚子綺跟着後面恨不得割了自己的舌頭。
他站在門邊,主動讓出條道,等着她開門,結果她許久沒有動靜,一直站在她身後。這時候他再裝不知道她不願意就是傻子了,雙眼直勾勾盯着她瞧。因爲久沒動靜,樓道里的燈都已經滅了,只有一旁路燈朦朧的光亮透進來,他的眸子便像狼一樣,在黑夜裡閃着晶亮的光澤,只那麼一點,細微的,卻又不容忽視。
“什麼意思?”他問。
“……很晚了。”她艱難的開口。
“比這還晚的時間又不是沒有過。”他聲音淡到不能再淡。
她臉一紅,好在周圍一片漆黑,也不怕他看見尷尬,將頭垂得更低,“我想早點休息。”她明天還要接着上班,沒時間奉陪他。
“我有說不讓你休息?”
“可是你在我休息不好。”
他犀利的眸子在黑夜裡眯緊,“在別墅的時候,我看你睡得挺香。”
姚子綺腦袋嗡一下炸開,那些纏綿的畫面同時浮上兩人心頭,她一陣緊張,神色不自然。
“乖,快把門開了。”
他無比溫柔的聲音,讓姚子綺提不起一丁點反抗的力氣,再怎麼不願意,聲音也似嬌嗔,“我剛搬家,還沒來得及收,等我收拾好再請你過來。”
“不用了。”鄔浪懶得再同她廢話,伸就往她包裡塞,姚子綺掙了掙,動作又不敢太大,怕扯到傷處。鄔浪輕易就翻出鑰匙,開門就跟進自己家一樣。
姚子綺有些氣急敗壞的跟在後頭走進來,明知道這男人跟狼狗似的,危險十分,靠近不得,還是沒擋住,讓他進來了。
鄔浪開了燈,視線環視一週,這哪裡是沒打掃,分明是拒絕他的藉口,眼神不由睇向她。
她臉一紅,可再一想,她本來就不想他進來,他知道就知道唄,怕什麼!於是又迎着他的視線頂回去。
她紅脣微微翹着,下巴高昂的樣子,他倒覺得可愛至極。而後眼神又是一陣搜索,一無所獲後眉頭皺得有些緊,連個藥瓶都沒看到,可見是還沒看醫生。習慣性掏出手機就給歐陽澈打電話,“慶年街38棟一層,來這邊。”
“什麼?!”歐陽澈無語了,大冬天裡,從溫暖的被窩爬出來鑽進冷冰冰的車裡,他可知道要多大的勇氣,他這路都開了一半了,又給他換地址,“二哥,耍我呢!”就算換着地兒滾牀單,也不至於這麼一會就能從南滾到北吧?
“少廢話,叫你過來就快過來!”
“喂——”歐陽澈話還沒說完,鄔浪那頭已經將電話掛了,聽筒裡只剩嘟嘟聲。他一陣怨念,搞什麼嘛!總是大半夜的擾人清夢!
鄔浪一旋身,就見姚子綺單手拎着一牀被子從房間走出來,因爲沉,拎得有點費力。
他倚着門框看她,明知故問,“這是幹啥?”
姚子綺也裝傻,“這裡有客房,我替你鋪好,你就睡客房好了。”
鄔浪跟在她身後,並沒有要伸手幫忙的意思,臉上反而掛着淡淡的笑,“嗯,鋪厚實點,我睡不慣硬牀。”
姚子綺忍不住腹語,厚你妹!不知道自己鋪啊!
等她香汗淋漓的鋪好,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反觀鄔浪一派悠閒的樣子,不知何時將她喝水的杯子端在手心,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抿着,見她瞧他,還道:“下次買點茶葉備着,找一圈都沒找到,或者乾脆買咖啡,簡易衝的就行。”
姚子綺驚覺他喝的是她的杯子,先想着要理論,結果被他一帶,壓根忘了這一茬,聽他那口氣,很不爽,“要買自己買!”她又不是他下人。
正中鄔浪下懷,他薄脣微微一勾,“好。”
好什麼?她一怔,才發現又不小心踩進了他的圈套裡,懊惱得簡直想一頭撞死。
鄔浪卻在一旁自得其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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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自從上架後更新時間就不再穩定,對此,我感到十分抱歉,通宵了一個晚上,才寫了五千字,不過好歹算是穩定日更的一個好兆頭,希望我能再有堅持幾個晚上,然後統一把時間調整過來,謝謝小夥伴們一路以來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