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出了醫院,蘇應衡寸步不離地跟在艾笙旁邊。
艾笙手貼在肚子上,輕輕舒了口氣。
蘇應衡將她護在懷裡,低聲安撫:“醫生都說了沒事”。
艾笙擡手捋平他皺起的眉頭,“還說我,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男人將她的手拿下來,握在掌心,“我年紀大了,受不了驚嚇”。
艾笙輕拍了一下肚子,“合着這個還是你的老來子?”
蘇應衡睨她一眼,有些不滿。
自黑逗她高興就算了,她竟還要順杆爬。
蘇應衡在她額頭上輕彈一個爆慄,“起駕吧,夫妻雙雙把家還”。
艾笙猛然想起自己的東西都搬到公寓去了,心裡發虛,偷瞄蘇應衡一眼。
男人眼中是浩瀚的平靜,“怎麼了?”
艾笙搓着手,“那個,我爸給我準備了一個公寓”。
蘇應衡臉色冷下來,眼中嗖嗖地冒寒氣:“今天上午你就是在忙這個,忙到自己肚子疼?”
低氣壓在周圍縈繞。
艾笙壯着膽子抱住他的手臂,“醫生不是說了嗎,孩子要着牀,所以纔會肚子疼”。
“少拿醫生當擋箭牌!”,蘇應衡油鹽不進。
艾笙的擋箭牌多着呢,她撫着平坦的肚子,“你這麼大聲,也不怕嚇着孩子”。
蘇應衡只能拿一雙黑亮的眸子瞪她。
“你的東西我讓人重新準備,再敢亂跑,我上鍾業那兒借一副手銬”,蘇應衡也是心有餘悸。
艾笙對着他笑靨如花,希望自己的美貌能感化他。
“別笑了,看着累得慌”,事實證明,他們的腦電波不在一個頻率上。
艾笙“哦”了一聲,乖乖跟着他上車。
孩子是安全了,但荀智淵的頑固態度,仍然是艾笙的心病。
她不明白,爲什麼父親怎麼狠心,讓他們骨肉分離。
孩子多可愛啊,今天從婦產科出來的時候,蘇應衡看着那些剛出生的寶寶,眼睛都挪不開。
也許那份悸動擺在眼前,他纔會改變態度。
艾笙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從網上下載了幾張萌寶的圖片。
想想還不夠,又找了幾張人流對女人身體惡劣影響的圖解。
十來張a四紙從打印機裡吐出來,還帶着溫溫的熱度。
剛整理好,蘇應衡就叫她下去吃飯。
以前叫吃飯都是在樓下喊一聲,現在他會特意上樓來接她。
每到這時候,艾笙都懷疑自己是紙糊的。
“又在看書?”,蘇應衡對她的日常活動規定得很細。
什麼時候看書,什麼時候睡覺,什麼時候散佈,一一列出來打印,張貼在牆上。
他的生活一向剋制又規律。
艾笙把東西翻蓋住,“沒什麼”。
蘇應衡狐疑地掃了一眼桌上,沒多問,牽着她的手下樓。
他的廚藝越發精進,三菜一湯,色香味俱全。
現在嚴阿姨都在努力研究菜譜,說是怕在先生面前露怯。
蘇應衡就是這樣的人,要做就做到極致。
一碗飯下去,又喝了兩碗湯,實在撐不下了。
她衝還在爲自己夾菜的蘇應衡擺擺手,“你這是養豬還是填鴨?”
“哪種都好,都能發家致富”,他清朗一笑,把她吃不完的都挪到自己面前。
秀色可餐,說的就是他這樣的優雅吃相。
他吃菜,艾笙想吃他。
“咕咚”一聲,咽口水的聲音,還是被蘇應衡聽見了。
“又餓了?”,男人似笑非笑地調侃。
太丟臉了。艾笙捂住眼睛,臉扭到一邊:“沒”。
都怪他,吃個飯都在撩人。
蘇應衡湊近,在她臉上親了一口,“行了,知道你想要這個”。
艾笙臉上紅霞飛舞,嘴裡嘟囔着:“誰想要這個?”,笑容卻甜甜的。
飯後艾笙在客廳轉悠消食,把蘇應衡推上樓做他自己的事情。
現在只要一回家,他所有的時間都花費在她身上。
艾笙怕自己形成依賴,覺得像以前一樣就好。
胃裡的飽脹感消下去不少,艾笙才上樓。
剛到拐角,蘇應衡手裡捏着一沓紙,怒氣衝衝地直奔過來。
艾笙腳步不由定住。
蘇應衡的眼眸被怒火燒出紅血絲來。所到之處陰風陣陣。
他揚手,冷厲問道:“這是什麼?”
艾笙很想解釋,但被他冷冰冰的質問凍得喉嚨發緊。
沒人不怕蘇應衡動氣的樣子,嚇人到能在心裡留下陰影。
“說話!”,他拔高音量,將艾笙抵在牆壁上。
背後一片冷硬,身前,是男人劇烈起伏的胸膛。
艾笙像只被猛獸狙擊的小動物。
這一刻她無措又委屈。嘴脣毫無血色,水霧在眼中瑟瑟顫抖。
蘇應衡咬牙,一再警告自己,不要心軟,不要被她示弱蠱惑。
可是,如果她真的不愛這個孩子,真的動了不該有的心思,他該怎麼辦?
男人寬闊有力的肩膀,一瞬間垮了下來。
撐在艾笙身體兩側的手垂下來,蘇應衡腮幫的棱角畢現,將那幾頁紙撕得粉碎。
紙屑像雪花一樣,紛紛揚揚落在地上。
那些冰冷的手術器具,泯滅一條性命時用到的專業術語,以及孩子被分解成幾塊從母體中被取出的可怕場景,都碎在腳邊。
蘇應衡掐住艾笙的脖子,她的後腦勺貼在冰冷的牆面上。
他眼睛通紅,幾乎咬牙切齒地說:“拿掉我的孩子,你想都不要想!但凡它少一根頭髮,我活剮了你”。
艾笙眼睛裡的霧氣凝結成淚珠,成串地掉下來。
在他眼裡,自己是有多狠心,連親生骨肉都要剔除?
說到底,她在他心目中的好壞,靠孩子的安全與否來衡量。
他把她當什麼,生孩子的機器?
眼淚的腥氣衝入鼻腔,一垂眼,淚珠就掉到地上。
艾笙甚至笑了一下,輕輕將他的手撥開,“算了”。
蘇應衡捏住她的肩膀,“什麼叫算了?”
“本來我覺得,這個孩子可以在一個穩定寧靜的環境下長大。可現在才知道,那些都是我的一廂情願”,艾笙嗓音喑啞,帶着一絲絲哭腔。
說完挪步往臥室去,留給蘇應衡一個行屍走肉般的背影。
晚上睡覺,仍然是艾笙睡牀上,蘇應衡在地上。
他的失眠又發作了,翻身又怕弄出響動吵醒艾笙,只能乾巴巴地盯着天花板。
半夜,艾笙想上洗手間,剛一動,蘇應衡就拉開臺燈。
“拖鞋在這邊”,他輕聲提醒,語調和平常無異,和暴怒時的場景天差地別。
艾笙掃了一眼他手裡的拖鞋,光着腳下地。
反正有地暖。
蘇應衡追過去,“你別這樣,小心滑倒”。
艾笙冷笑:“我是要小心,萬一失足摔跤,導致流產。蘇先生恐怕得要了我的命!”
“流產”兩個字刺激得蘇應衡頭皮發麻。
薄脣抿了抿,蘇應衡蹲下身,將拖鞋套到她腳上。
居高臨下,從艾笙的角度,能看見男人拓在睡衣上結實緊繃的骨架肌理。
他要真想對她動手,恐怕比捏死一隻螞蟻更容易。
艾笙身上一陣陣發冷。
見她身體輕晃一下,蘇應衡擡起眼睛,“怎麼了?”
眉梢裡藏着細膩的溫柔,全然英俊無害。
艾笙往後退了一步,離他遠一點,連呼吸都要輕鬆些。
一個閃身,繞過蘇應衡,進了衛生間。
咔噠鎖門的聲音,在蘇應衡心口敲出一個大洞來。
艾笙睡着的時候晚,第二天早晨,精神顯得不太好。
洗漱穿戴好,下樓。
蘇應衡已經準備好早餐。
他穿着正裝把豆漿端出來,看得出來很趕時間。
艾笙揹着包,徑直走向玄關。
蘇應衡緊追過來,“吃了早餐再走”。
“不用了,我讓韓瀟幫我買”,圍上圍巾,艾笙打開門。
蘇應衡握住她的手腕,憂心忡忡:“外面在下雪,地滑,你要去哪兒?”
艾笙甩開他的手,面無表情:“去學校,司機會送我”。
蘇應衡喉結動了動,像是有很多話堵在裡面。
可艾笙已經跨出門,門從外面關上了。
這天其實根本沒課,艾笙揹着書,回了荀智淵爲她準備的那套公寓。
幸好臥室裡有空調,否則下雪的天氣,非得被動成冰棍不可。
艾笙給自己下了麪條,穿着一件白色高領毛衣,捧一杯熱牛奶,注視着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
手機又響了起來,同一個人打來的。
不間歇的鈴聲透露出來電者的執着。
艾笙不想接,索性將手機關成靜音,塞到枕頭底下。
她拍了拍臉,振作了一下精神。
男人可以丟到一邊,學業可不能落下。
翻出書本,專心致志地看起來。
只要心思集中,時間就過得飛快。
一擡頭,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下來。
艾笙外底下探了一眼,目光定在黑色汽車旁的高大身影上。
蘇應衡剛好擡頭,兩人目光撞在一起。
艾笙一個激靈,趕忙往旁邊躲了一下。
斜着角度看過去,他仍仰着頭,身上的黑色大衣已經覆上零星的雪。
也不知道他在那兒站了多久。
天寒地凍地,感冒了怎麼辦。這還離他上次燒出心肌炎沒多久呢。
心裡焦急起來,艾笙摸出手機,就看見五十多個未接電話,還有無數條短信。
“韓瀟說你今天沒課,你去在哪兒?”
“接我電話!”
“吃午飯了嗎?你昨天還說想吃糯米排骨。菜給你溫在鍋裡,你要是不想看見我,我就先去公司”。
“對不起,很多個對不起”
……
眼淚滑到手機屏幕上,艾笙抹了一把臉,放下手機,把大衣穿上,開門出去。
到了樓底,纔看清,蘇應衡的臉都被凍紅了。
他站在那兒,像挺拔的松柏。
艾笙走到他面前,沒好氣:“你站這兒幹嘛?”
“不幹嘛,來看看你”,他眼睛亮起來,眼眸璀璨。
“我有什麼好看的?”,艾笙的語氣不知不覺就放軟了。
心底罵自己沒出息,這麼快就中了他的苦肉計。
蘇應衡跺了跺腳,身體一震,身上的血落下去一點兒。
手腳快於理智,艾笙已經上前去幫他拍落肩上的雪花。
蘇應衡攔住她:“別,把你的手揣好,外面凍”。
艾笙冷嗤:“放心吧,凍不着孩子”。
蘇應衡嘴脣動了動,“是怕你凍着”。
“不勞你費心,趕緊回去吧”,艾笙輕聲道。
蘇應衡自動忽略這句,轉而問道:“吃晚飯了嗎?”
艾笙還沒答,肚子就咕咕叫了兩聲。
她趕緊按住,真是豬隊友!
蘇應衡抿住脣角,不知道是不是在笑,“給我個機會,將功贖罪好不好?”
他一說話,嘴裡呼出一串白氣,無可挑剔的五官顯得有些縹緲。
艾笙板着臉:“我要是不答應呢?”
“那我繼續在這兒罰站好了”。
艾笙氣得咬牙,這哪是懲罰,明明就是在威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