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中何鬱被陣陣的抽泣聲驚醒,她慢慢的睜開沉重的眼皮,就見關滔,也就是自己的小嬸子正坐在牀邊看着自己垂淚。
“傑森,這麼好的孩子,怎麼辦……怎麼辦?”
“淘淘,我要儘快把她送到德國,你得配合我,不然我一個人做不來,首先就瞞不過老爺子。”何簡生的聲音響起,有些微啞。
“可是他們說這病不會真正的治好,我見過案例了,好多人都差點死在治療過程中,現在也不能受刺激。而且小鬱還被下了這麼長時間的毒藥,毒性這麼猛,恐怕——”
“沒關係的,一定能治好的——”何簡生立刻說道,似乎也在說服自己,這還是何鬱第一次聽見他惶惑和憤怒交雜的語氣。
她只覺得好累,但卻連個怨責的人都沒有。她之前的自我厭棄也只是在遷怒,她不願意相信自己的愚蠢,即使重活一世,也居然放任了兇手的存在,更蠢的是沒有問清楚,就自以爲是的接受來源不明的東西。
她明明有機會躲過這一切的,可是最終沒有,重活一世,她以爲自己拿了一手的好牌,只要自己不貪心,一定會過的比上一世好,結果自己卻和上一世一樣,依舊變成了一個瘋子。
何鬱坐在牀上,目光沒有焦點的看着窗外,這裡是三院的病房,早上離開的時候何鬱雖然知道自己會再回來,卻沒想到會這麼快,僅僅幾個小時,自己的人生經歷着她所不能承受的變化。
“其實何鬱的情況要比我想象的要好,至少週末休息的時候她並沒有接觸到藥物,這也是她這麼快能察覺到自己情緒不對的原因,按時間算並沒有達到一個月。何鬱現在需要去國外做個全面的檢查,來確定最終的診斷結果。”旁邊賀芊芊的聲音沉重的響起。
她轉頭對着其他兩人:“史密斯教授是我的老師,他是藥理和神經學方面的專家,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在這方面或許已經有了新的突破。我會盡全力聯繫他,讓他專門負責何鬱的病情。”
“現在的問題,就是怎麼在最短時間內讓何鬱離開,這孩子不能再拖了。”關滔心事重重的說道。
何鬱突然開口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有人給我下藥,毀我一生,我不會這麼算了的。”
三個人同時朝她看去,何簡生淡淡的看着她:“小鬱,你想怎麼報復?殺了他,成爲殺人犯?報警,你有什麼證據?這種藥鑑定都要去國外,他要是反咬你精神不正常,把你關到精神病院,那時候你覺得誰能站出來幫你,我?還是她?”
他指着賀芊芊對何鬱道,“我們到時候能做的也就是把你接回來,在家裡照顧,讓外面的人說,何家出了一個‘神經病’,但是對那些人沒有任何影響。”
何鬱聞言帶着仇恨看着何簡生,關滔在旁邊拍了拍她的手,放緩聲音對她道:“你小叔只是有些着急。小鬱,就算如你所願,無論是把惡人送進監獄,還是殺了他,你的病也不會就這麼好。你現在需要的是及時的控制和治療,至於報仇,自然會有你小叔爲你負責。”
賀芊芊頓了一下,又道,“非魚,你的家事我雖然不便插手,但是你還有大好的人生要走,範不着爲這種人賠上自己,不爲自己你也要爲你身邊的人着想。”
“德國那邊我會安排好,你安心過去就行,包括後續治療,以及費用方面你不用擔心,我都會做好妥善安排。”何簡生站起身看着何鬱,慢慢道,“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把事情從頭到尾的告訴我,越詳細越好,包括你那些難以說出口的。”
“小鬱,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這點你完全不用擔心,不要肩負一切,把一切都交給我,否則我當初回國是爲了什麼呢,我是你母親的弟弟,是你的小叔,我就是爲了你回來的。”
這之後過了三天,何鬱選了一個服用完藥之後的時間給爺爺和何伯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自己會在同學家裡住幾天,還特意讓何簡生過來作證。
然後就在他們一直在想該用什麼方法來順利出國而不受懷疑的時候,某天賀芊芊進了何鬱病房之後,後面跟着一個高大的帶着無框眼鏡的男人。
賀芊芊看着何鬱剛要張口,就見對方猛地從牀上坐起來,高叫道:“白浛!”
高大的斯文男人健步走過去,一把攥住了何鬱的手腕,熟門熟路的把起脈來,一刻之後清俊的眉間頓時有了深深的摺痕。
“何鬱,你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白浛輕輕把她的手腕放回被窩,開口的聲音還是依然的清越,卻有了成熟男人的氣息,聽起來多了一份醇厚。
“你這個時候來幹什麼?”何鬱覺得腦袋越發脹痛了,她撫摸着眉心問道,語氣並不好,內心完全沒有重逢的喜悅,有的只是無盡的疲倦與煩憂。
“我來拯救你,也拯救自己。”白浛沒有在乎她的語氣,只是認真地捧起她的臉,正視對方原本清澈剔透現在去佈滿血絲的眼睛。
“拯救?你當你自己是救世主?你能做的了什麼?你指望我一個快變成瘋子的人還會容忍你任性的在我的世界裡來來去去?你給我出去,別以爲我會一直讓着你,我現在沒那個心情,不想捱罵就出去。”何鬱頓時亢奮了起來,連珠炮似得衝着白浛發泄自己的情緒。
她不想讓自己的這個樣子出現在任何人的面前,別說是他,就連柯予嚴,她也怕極了他的出現,她也知道這幾天柯予嚴一直再找她。
“相信我,你會需要的。何鬱,不管你恨不恨我,我都要帶你走。”白浛似是嘆了一口氣,慢悠悠道,“接下來的一切交給我,你只要安心養病,我會帶你去德國,然後再也不會離開,一直陪着你。”
半個月後——
作爲德國知名的繁華商業區,廣場上無論什麼時候都積滿了涌動的人羣,站在人羣稠密的十字路口,何鬱有些失神的看着車水馬龍的街道,到處都是陌生而又奇異的異國面孔,讓她稍微鬆了口氣,覺得自己可以不用再怕被別人發現。
她蹲在噴泉花園的一個牆角,看着幾朵快要凋零的鬱金香,默默的想,如果史密斯醫生知道她在這裡,一定會大叫着把自己抓回去,他說何鬱現在是危險分子,不能出現在人羣密集的地方,萬一不小心發起瘋來,說不定做出一些反社會的事情來。
何鬱想到自己這樣的人居然還會有這樣的潛質的一天,就止不住的冷聲大笑,笑到最後連眼淚都出來了,不過說這話的那會,倒是沒有人沒人懷疑他的話,因爲那時候何鬱正被幾個護工按在牀上,而史密斯醫生捂着自己被她撓的受傷的半邊臉,給她的病情做最後的診斷總結。
之後他就一直限定何鬱的外出,何鬱在不受控制之下又發了幾次大火,把一個女護工的手指頭給撞骨折了,別墅裡工作的人都對何鬱開始敬而遠之。但這些於她而言已經變得不再重要,她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自己“自憐自艾”的命運上。
奇蹟之所以成爲奇蹟,就是因爲概率太小,自然不可能出現在何鬱這種天生自帶黴運的人頭上,但是這種事發生之後,這還真說不好是她自己倒黴些,還是她的親人更倒黴一些。
史密斯說每個人心中都關着一個邪魔,它會在人們放鬆守備的時候突然跑出來,所以我們在偶爾會做出一些衝動的事情,但正常人有着起碼的理智,有對正確事物的認知,所以他們有控制“它”的能力。
他還說她身體裡的是一種慢性藥,能讓人不知不覺陷入自己瘋狂的慾望之中,那是一個讓人察覺不到的緩慢過程。何鬱冷笑,這與她上一世的情形何其相符,難道上一世自己也是中了這一招?
她猛地一愣,爲什麼不會呢?就算自己上一世鑽了牛角尖,但是也不會做出那麼多連自己都覺得有些過激的行爲,把爺爺和柯予嚴越推越遠,完全離心,衆叛親離。
史密斯說這些的時候,何鬱整個人都在發抖,她越想越可怕,細思極恐是什麼意思,她算是充分的感受到了。
“何,你聽我說,你要控制自己的理智,時刻保證自己的冷靜,不要做什麼影響你情緒的事情,工作學習先就不要想了,你需要在這裡療養,過量藥物的作用會慢慢顯現,邪神也會慢慢反撲,你不適合再呆在外面,那會傷害到——我的天啊——何,你要冷靜!”
原來是何鬱自己狠狠的咬斷了大拇指的指甲,獻血瞬時直流。
史密斯管叫它“邪神”,何鬱卻覺得用的很恰當,就像玄幻小說裡的一樣,她的身體裡住着一個邪神,那是邪惡黑暗的見不得光的存在,但沒人知道什麼時候它會破體而出,吞噬自己的意識,讓她徹底的淪爲一個瘋子。
她能打敗它嗎?不!何鬱沒有一點信心,不止上一世的自己毫無反抗之力,就在前不久她還打斷了一個醫護人員的鼻樑。
其實天知道何鬱當時在想什麼,突然間覺得異常的憤怒,滿懷恨意,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眼前已經是狼藉一片了,她的記憶是不完整的,每天過得都是斷斷續續的。
何鬱不想進什麼療養院瘋人院了,在裡面呆個三年五年,就算治好了,出來後自己又能做什麼呢?那樣的人生對自己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莫不如趁着還能清醒,給自己的這輩子收個尾。冤有頭債有主,何鬱想,自己得找機會回去手刃仇人,以防他們一直存在於世,禍害他人。
“何鬱,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就當何鬱陷入思緒之中時,她的背後突然想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這個聲音自從來了這裡就每天不厭其煩的叮囑的自己。
“白浛,你怎麼找到我的?是不是派人跟蹤我,你把追蹤器藏在哪了?”何鬱回神之後十分憤怒,這才發現自己把鬱金香周圍的草都連根拔起了,看起來一片狼藉。
她拍了拍手,站起來就要掙扎着脫掉自己的衣服,先是外套,一邊脫還一邊激動的唸叨。何鬱知道自己這樣的狀態不正常,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乖,是我錯了。”白浛走近一把抱住她,緊緊的制住她的雙手,直接捂進懷裡,然後用難得溫柔的聲線說道,“我錯了,我擔心你,下一次絕對不這樣的。”
何鬱幾乎從來沒聽過他這樣的聲音,頓時愣神。白浛趁機抓住她的手,繼續引導:“我們先回家吧,回去之後,你要打要罵我都聽你的。”
“說的好想你吃過虧似的,我什麼時候打罵過你?”何鬱想到了從前,有些不滿的擡頭。
白浛露出一個寵溺的笑容,語氣放的更輕:“是,都是我一直欺負你,所以我們回去之後讓你都還回來,我絕對不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