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鬱自書房出來時已近傍晚,繞過廚房看見保姆阿欣在煲湯,熱氣撲面而來。
“先生吩咐小週一會來取。”阿欣笑道。
她默默點頭,隨即要了一碗來嘗,含在嘴裡化不開的蜂蜜讓她蹙眉。結婚三年,她始終無法理解他那樣倨傲的男人怎麼會喜歡這麼甜膩的味道。
然而,即使這樣的嗜甜,她曾經專門學習廚藝之後精心熬製的甜粥,他卻只是礙於爺爺在時的情面收下,從未打開過。爺爺三個月前離世之後,他就立馬拒收,現在甚至連家都不回了。
看來是再喜歡的食物,也抵不過心底對她的厭惡之感吧。
何鬱下意識的撫着一直隱隱作痛的眉心,如果是之前的她一定會打電話僱偵探去隨時查探柯予嚴的一舉一動,只要他有離開自己的跡象,就會疑神疑鬼,心神難安,拿結婚時簽好的協議威脅利誘,甚至跑到公司去質問糾纏,那時候的她心裡充斥着一股難言的戾氣,那是對感情得不到回報和慘淡婚姻生活的強烈不滿和不安。
但是最近自己忙着處理大局,還執意把公司全權交給柯予嚴打理,這也是爺爺當初答應這場婚姻的條件之一,暫時沒有精力去細究自己和柯予嚴開始逐漸冰封的關係,只當他和她一樣,一樣的心痛,一樣的忙碌。
雖然她在這個公司已經靠自身奮鬥達到了一定地位,但是結婚之後一年她就基本退出公司,專心當起了持家妻子的角色,想讓那個男人可以有個舒心休息的場所。
她摘下眼鏡,掐着眉心嘆氣。最近頭疼的症狀越來越嚴重了,她之前一直忙着公司交接的事宜走不開,看來不得不去趟醫院了。
不久小周驅車來取,看見她在一旁,忙恭敬的笑着說:“公司臨時有會議,柯總實在走不開。”
所以,忙的連打個電話說聲不回來的時間都沒有,卻有時間吩咐助理來取什麼銀耳雪梨湯。
何鬱面無表情的繞過小周,出門開車準備去醫院。走到半路上還是忍不住撥通了爛熟於心的號碼:“柯予嚴,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手機裡沉默幾秒,然後傳來一個女聲:“柯總正在開會,手機放在辦公室了。”
何鬱下意識的握緊了方向盤:“你是誰?”以柯予嚴的個性,即使是秘書也不允許觸碰他的私人手機的。
“我是李可瑜。”女聲變得漠然起來,“柯總的秘書,一個月前剛上任。”
李可瑜?
柯予嚴的初戀情人,大學時交往的女朋友,人人道他們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但在她看來,這卻是一個愛慕虛榮,自命不凡,心術不正的女人,完全配不上柯予嚴。
所以那時何鬱給了自己一個契機,把自己想要的不得了的人用盡手段束縛住,綁在身邊。
何鬱一直覺得自己和他的關係雖然始於契約,但是已經慢慢變得相濡以沫,他幫她打理何家事務,她幫他處理極品親戚。縱使沒有愛情,也該有合作伙伴的革命友誼吧,畢竟兩個人也算門當戶對,青梅竹馬。
她也一直認定,柯予嚴是個真君子,對她雖不喜歡,但該有的責任和忠誠還是有的,這是他名門出身的基本修養。
她就是看準了這一點纔會用了手段把他奪過來,可現在這個情況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何鬱覺得太陽穴深處一陣疼痛涌來,急忙踩住剎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是不是覺得難以置信,你以爲我早就帶着你給的那張支票去美國了吧?”李可瑜的聲音裡充滿了諷刺,“可惜阿嚴早就看穿了你的伎倆,我根本哪都沒去,一直呆在阿嚴安排好的房子裡,一個月前纔來到你的公司。”
一個月前,正是柯予嚴對她明顯冷淡的時候。那樣的冷淡,像是回到了新婚的那一年。
在這之前他們的關係正處於緩和期,兩人之間有一種微妙的默契,至少她很滿足,只因他看她的眼神終於帶了點溫度。
可以現在,這個狀況狠狠的打破了她的自以爲是。卻原來,他對這個李可喻的喜歡已經到了不顧輿論的程度了嗎?
“對了,我忘了,這已經不是你的公司了,何老爺子一手打下的江山都被你上趕着送給了阿嚴,可是他還是對你不屑一顧。我想你爺爺泉下有知一定會很後悔當初讓你這個白眼狼認祖歸宗。”
是啊,爺爺想必看到現在的自己會很失望吧,雖然他從來沒對自己這個半路迴歸的孫女滿意過。
何鬱怔怔的聽着,李可瑜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尖銳,帶着一股解恨般的怨氣,漸漸的她覺得對方的聲音越來越模糊,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周圍的一切彷彿也遙不可及。
終究是枉然嗎?
她的人生總是重複着同樣的悲劇,二十歲之前只知道拼命學習讓爺爺認同她爲何家人,卻連他的一個笑臉卻沒得到過,甚至在臨終前都不讓她見他最後一面;後來遇到了柯予嚴,她捧着一顆心,把自己的一切都毫不猶豫的送到他眼前,卻最終也沒能在他心裡停留片刻。
“何鬱,你逼着阿嚴娶你,逼着我離開,卻還是一無所得。我早就說過,你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愛,因爲你就是一個關在自己世界的瘋子。”
李可喻惡聲放完狠話,帶着冷笑看似隨意的換了一個話題,“看來你還不知道何老爺子怎麼死的吧,你就沒有奇怪過,那樣養尊處優的人怎麼會正好在你出差的時候猝死,臨終前還交代不讓你去參加葬禮!”
何鬱在晃神中突然聽到這句話,眼神猛然凌厲起來,擡高聲音:“你說什麼?”
“我說,你不妨去好好調查一下柯家的那些人,他們早就盼着何家人早點死光,好分一杯羹呢。”
李可喻的聲音有些幸災樂禍,看來當年的事情,完全讓這個女人恨透了自己,如今風度全無,“不過你現在就是知道真相也無濟於事了,嘖嘖,真是報應,老爺子也白死了,誰曾想到,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何氏千金,居然爲了奪得一個男人的歡心,甘願把自己的全部家業就拱手相讓。”
“讓柯予嚴接電話,我親自問他,你的話,我不信。”何鬱無意識的抓住了安全帶,腦袋在疼痛中還算冷靜,眼神開始變得有些瘋癲。
她不信,別人說什麼她都不信,她只信她沒看錯人,即使自己再有錯,柯予嚴也是個堅守自己原則的男人,這不也是她不想放開他的原因嗎?
她覺得自己就算失去所有,只要這個人在她身邊,她就可以得到溫暖,不會對生活絕望。
“阿嚴這會正忙着,忙着——戒毒呢,你給下的毒。”李可喻瘋狂的大笑了起來。
何鬱覺得心臟也開始嘟嘟嘟的脹痛起來,隨時要爆炸一樣,她急速的耳鳴起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你瘋了,就算你再恨我,開這種玩笑對你有什麼好處,讓柯予嚴接電話。”
“你可以不信,但你一定奇怪他這段時間突然不回去了吧。對了,你家裡那個保姆煲的粥味道怎麼樣,是不是很甜啊!”
“本來我也不想下這個手的,但是多虧了你啊,你不再堅持每天送粥的那天起,我就代替你繼續下去了,不過我讓人在裡面加了料,阿嚴喝起來比你以前的更香呢。”
“你是不是以爲他從來不喝你的粥,當然他是從來不會在你面前打開,說來也真奇怪,他接受你那點可憐的愛意卻不告訴你,你堅持不下去了停止也不知會他,這樣零溝通的婚姻纔是害死他的根源啊,而我只是順手利用了這個機會。”
“這也難怪他最近不見你,因爲他恨你啊,你得不到他就給他下毒,讓他陷入毒品的深淵,這樣就永遠離不開你了。這樣的做法你不陌生吧,任誰聽起來,也是你會做的事情。”
李可喻越說越起勁,何鬱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爲什麼要害他,你纔是瘋了,我不信,我——”
很快她的話尾就被打斷,李可喻陰狠的壓低聲音,“一個變了心,只能給我點憐憫和歉意的男人,就算就好,也要來無用,還不如我自己直接把好處都捏到手裡比較划算。”
“何鬱,你知道我爲什麼這麼恨你嗎,因爲你這種古怪的女人居然奪走了這麼完美的男人的心,他本來是我的,是我早就計劃好得到的,所以我恨你,也恨他,既然沒愛了,我當然會選擇更好的利益合作者。”
“你果然是一個.......”何鬱很想罵人,但是腦袋的刺痛讓她沒有力氣張嘴了,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下來,狠狠的,重重的砸在心間,那感覺痛不欲生。
李可瑜最後的語氣有些憐憫意味,“阿嚴這麼驕傲的一個人,要是戒不了毒,就要淪爲癮君子,你猜他會怎麼做?我想,他會選擇自殺吧,雖然我會傷心,但是他死了之後何氏和柯氏屬於他的股份就會是我的了,畢竟我是在他最難熬的時候陪着他的女人,他那麼體貼的男人,連你都歸到自己的羽翼之下,我想要什麼,他還會不答應?”
“而你,到最後在他心裡只是一個狠毒的瘋女人。”
何鬱此時已經聽不到她在說些什麼,視線也漸漸暗淡,她剛甩了甩頭,就聽見後面一聲刺耳的急剎車響起,緊接着她被一股力量狠狠的撞擊在了車門上,世界從此一片黑暗。
何鬱還能感覺到人羣漸漸涌來,卻沒有人走到她身邊,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她腦海中閃過幾個畫面,那是她短暫一世的記憶碎片。
幼時蹲在母親遺照前哭泣的自己;
初見爺爺時歡喜又害怕的自己;
熬夜看書學會享受無人問津的孤獨的自己;
初遇時柯予嚴失去冷靜的自己;
着華麗婚紗的滿懷期待的自己;
這幾個月,柯予嚴偶爾回來時清白冷酷的眼神裡倒映出的,兩個卑微的自己。
最後陷入絕望和痛苦的自己。
然後她就奇異的平靜下來,之前巨大的不甘和憤怒也通通不見了,也不去想着向人求救。
或許只要她不在了,一切會好起來的,下輩子他們不要遇到她,就會好好的活着。
她太累了,只願長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