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城
過了除夕,外面仍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還在假期中的人們,除了走親訪友外,年輕人更熱衷於參加各種各樣的活動,充分享受着這個一年內最長的假期。
這兩天外面特別冷,他們在家裡臥了兩天,第三天的時候夏初憋不住了,一直在哭鬧。靳名珩便只好帶着她們母女去了歡樂谷。
歡樂谷果然是孩子的世界,旋轉木馬,摩天輪,雲霄飛車等等似乎永遠都是他們的最愛。宋凝久抱着夏初坐在木馬上,周圍都是小朋友們凍得通紅,卻笑容燦爛的臉。
靳名珩與其它家長站在外面,拿着手機給他們拍照,將這份快樂定格在手機屏幕上。剛剛拍好,機身便震動起來,他看着來電顯示,動手劃開了屏幕接聽鍵。
“喂?”靳名珩問,聲音清清淡淡,聽不出起伏。唯一不協調的,大概就是通話背景裡傳來的孩子歡笑聲。
“靳少,卓越出事了。”那頭說,聲音有些凝重。
靳名珩聞言,眸色閃了下,顯然有些意外,問:“怎麼回事?”
“他從醫院逃走後,在我們的視線內消失了兩天。昨天西城某個小區發生了爆炸事件,警方在廢墟中發現了屬於他的毛髮,鮮血,以及現場的提取了他的一些**纖維組織。”
事情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所以靳名珩只聽着,抿脣,臉上的表情有些冷凝,沒有不說話,彷彿還在等他繼續說下去。
“據我們調查,那間出租屋是宋一瞬小姐暫居。”考慮到靳名珩與宋家的關糸,又拿不準他對宋一瞬的態度,遲疑,卻還是將重點說出來。“還有,宋一瞬小姐當時就在屋內,她是胸口中槍,已經證實死亡。”
身後,宋凝久正抱着夏初走過來,因爲背對着她,所以只是遠遠看到他在打電話。
“名珩。”她遲疑地喊。
靳名珩聞言轉過頭來看她,看了有那麼兩秒,然後才掛了電話,擡步朝她走來。伸手,幫她理了理被夏初抓歪的圍巾,然後從她懷裡接過女兒。
而宋凝久的目光從剛剛就沒有離開過他的表情變化,問:“發生什麼事了嗎?”兩人相處的夠久,儘管他此時面色如常,宋凝久還是能感覺的出來。
兩人對視,雖然抱夏初的換了個人,可是她小手還在扯着爸爸脖子上的圍巾,彷彿對它有着極大的興趣。
“我們可能需要再去一趟燕京。”靳名珩說。
想到宋凝久的病,靳名珩知道這個城市的名字,大概是她不願意聽到的。
果然,宋凝久聞言後微微皺起眉,然後問:“爲什麼?”
現在他們之間能跟燕京扯上關糸的,大概只有卓越的事。但如果是卓越的事,靳名珩是不願意自己插手的。大可自己過去就好了,可是他卻說我們,那麼就是說發生了與自己有關的事。
果然,瞞不過她!
“燕京某個社區發生了爆炸,警方在廢墟中發現了你姐姐宋一瞬。”靳名珩看着她說,聲音那樣平靜。可是隻有靳名珩知道他在緊張,他緊張的是宋凝久。
宋一瞬雖然在他眼裡什麼都不是,可是她一向看重那個姐姐,他怕她會受不了。
不過出乎意料,宋凝久除了最初的震驚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顯得急迫,也不慌亂。
“嗯,你安排一下吧。”反應那樣平淡,平淡的讓靳名珩都感覺到不正常。
因爲她沒有問宋一瞬有沒有傷到?傷到哪裡?嚴不嚴重?這纔是正常的反應,可是她一句都沒問,彷彿是預感到什麼,或者是不敢問。
面對這樣的宋凝久,靳名珩掀脣,突然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歡樂谷自然是不能再待了,他帶着母子兩離開,上了車後,並往機場打電話訂機票。
掛了電話時,見宋凝久一直出神地望着窗外,懷中的夏初吃力地扯着她的圍巾,她都沒有在意。
車子先回到他們現在居住的“家”,靳名珩進了書房安排過去後的事宜,並且瞭解情況。夏初什麼都不知道,早就睡了,而宋凝久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行李。
靳名珩走過來,抓住她手裡的衣服,說:“東西不用收拾太多,那邊會準備好的。”
“嗯。”她點頭,然後還是將衣服疊好,放進行李箱,然後拉上拉鍊。
靳名珩看着她,她越是這樣鎮定,靳名珩就越覺的不正常,因爲這一點兒也不像她。
沒人有心情做飯,他便叫了外賣,宋凝久只喂夏初吃了一點,自己則沒怎麼吃。靳名珩看在眼裡,終歸是鬆了口氣。最起碼就算她繃着神經,並沒有強迫自己。
下午,一家三口乘機飛往燕京。抵達時已經是黃昏,不管靳名珩安排的人,還是警方這邊已經都在接機口等候。靳名珩將夏初交給王媽,在保鏢的護送下前往酒店,而他們則跟隨警察去了警局。
下飛機時,靳名珩抓着宋凝久說:“她可能已經不在了,你要有心理準備。
當時宋凝久眼睛顫了顫,終究沒有再問。
根據警方的敘述,宋一瞬假扮宋凝久曾經來看望過卓越。當時卓越中了毒素,因爲太過狡詐,竟在搶救中逃離。警方一直都在追捕當中,直到昨天發生爆炸案,他們在廢墟搜救的人員中找到許多人體殘肢。
經過血液,殘破的人體肢體等等的dna化驗結果,分別證實裡面遇害的人有宋一瞬與卓越。兩人之間恩怨複雜,目前警方也無法定案。
更政府更爲頭疼的不止是裡面有關聯靳名珩的人,和頭號的通緝要犯,更重要的是發生事故的地點很普通的小區,住的人也都是沒有任何社會背景的普通人。
他們從警局出來,特意繞路去看過事發地點。那橦樓高六層,卻在二樓以上被攔腰折斷了般,掉下來的全是磚瓦、鋼筋水泥掩蓋,甚至砸到周圍的樓層,小區內一片沉寂,掛滿黑白的輓聯,可見傷亡嚴重。
“據我們調取的影像資料顯示,是宋一瞬從外面回來不久,卓越潛入房內。初步猜測,應該是兩人在房內發生了爭執,而卓越身上有炸彈之類的裝置,然後引發了爆炸。
因爲受傷的人數衆多,我們還在極力搜救當中。昨天,我們發現了屬於宋一瞬的手臂,還有頭顱。卓越的毛髮,血液,還有極少量碎末中提取的人體纖維,經過dna比對,屬於卓越所有。”
刑警好像說了很多話,像是做報告一樣在對靳名珩講述。宋凝久腦袋裡嗡嗡的,耳邊全是姐姐沒有身體的臉,還有手。至於卓越,居然是肉渣……
她實在無法去想像,只覺得胃裡翻騰的的厲害。
宋凝久通過車窗那座廢墟,想到自己在代替姐姐與靳名珩訂婚不久,聽到她在美國遇害的事。當時姑姑火化了那具屍體,抱着骨灰回來。
那是假的,她曾經慶幸過。
可是如今,他們只找到姐姐的頭顱和一隻手,如此殘缺,她又該如何帶一個完整的姐姐給他們?哪怕只是骨灰。回酒店的路上,宋凝久仍然保持沉默。
不過那沉寂之中,已經注入一抹憂傷。不過她沒有哭,這才令靳名珩擔憂。因爲近來她的精神狀況很不好,已經不能拿以前的反應來衡量,所以才令他更緊張。
夏初被安排在隔壁的房間,宋凝久回來後也沒有去看過她,只是坐在窗外,楞楞地望着窗外。
靳名珩走過來倒了杯水給她,她卻沒有接。他只好將杯子塞進她的手裡,她彷彿纔回神。
“在想什麼?”他問,企圖用這種方式與她交談。
宋凝久的目光由水杯中移開,然後擡眸看着他,問:“我姐姐的臉,是你做的?”
她看過警方截取的視頻資料,上面的臉動的那麼明顯,已經與她的完全不同。
“卓越利用她綁架了你,我不可能讓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想到這些,靳名珩覺得這樣對宋一瞬已經算是極輕極輕的懲罰。
因爲她,宋凝久受了多少罪!
宋凝久看着他,只是看着,眼睛那麼悲傷,可是獨獨沒有憤怒。
靳名珩不想看到她爲宋一瞬難過,根本不值得。他會心疼,可是她儘管表現的這麼平靜,他還是知道她在難過,很難過。既然難過,卻又在隱忍,到底是什麼呢?
他忍不住抓着她的雙肩,問:“發生了這麼多事,你不痛嗎?”經歷了那麼多,他們的身心都已千瘡百孔,她們那麼痛,怎麼還有心思管痛別人?他說:“我痛。”
他不是心疼自己,是心疼她。她的心病越來越重,他可以不爲自己,可是他想她該從多難受啊。他恨不得將卓越、將宋一瞬都千刀萬剮一遍,可是他並沒有這麼做,是因爲後來他明白,自己不動手,必然會有人動手。
可是他沒想到,那人出手這樣狠,牽累了這麼多無辜,其實包括宋一瞬。
宋凝久閉上眼睛,只是伸手抱住他,頭枕在他的肩上,終於落下一滴淚。
她痛,她也恨,可是那個人是她的姐姐,而且己經死了,死的這麼慘!
——分隔線——
爆炸案中的搶救工作已經結束,只找到宋一瞬的頭顱和兩隻手。雖然不甘心,鑑定結果還是認定卓越已經死亡。而認領的事全由靳名珩來辦,怕她難受,更怕她害怕,所以沒有讓她見就安排了火化。
骨灰裝在一個白瓷的罈子裡,然後外面裝了木匣。由宋凝久抱着,回到昕豐市。站在宋家的老樓下,她望着頂樓的位置。靳名珩推門從車上下來,站在身後陪着她。
半晌,她才說:“我自己上去。”
這是宋家的事,她顯然想自己解決。可是想到宋家人對她的態度,他又如何放心?便說:“我可以在門口等你。”
有夫如此,她也該滿足。
兩人一前一後地上了樓,今天不是週末,所以大多年輕人都在上班,樓道里空空的。經過四樓的時候,她還是下意識地看了眼那道門。雖然過了年,可是瞬間還是覺得空空的樓道里,有陣寒風吹了過來。
靳名珩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始終沒說什麼。
轉過角,又上了十幾階樓梯,終於還是走到了家門。小時候奶奶牽着自己的手爬上樓,總是微喘着,還是覺得十分溫暖。此時看着斑駁的門板上貼着春聯,卻不覺得喜氣,只覺得刺目的緊。
敲門,須臾,來應門的是王萍。
她穿着簡單的家居服,模樣看上去有些憔悴。目光盯着她半晌,才遲疑地問:“凝久?”
宋凝久想笑,這麼多年她這次終於沒有認錯自己。可是她手裡抱着的那個木匣沉甸甸的,就像壓在她的心頭,壓住了她所有的神經一樣,半根都牽動不了,所以還是笑不出來。
王萍覺得她的表情有些怪,目光落在她抱着的木匣上。深棕的顏色,上面雕着些花紋,不由皺眉。不過她的事她從來不放在心上,所以只說:“進來吧。”
態度一貫的冷淡,然後放開門板,往裡走。
靳名珩信守承諾沒有進去,倚在門框上。宋凝久擡步,並帶上了門板,將他阻隔在外面。
王萍已經坐在沙發上,模樣有些愁緒,也透着對她的漠不關心。
這時宋恬頂着亂糟糟的頭髮,打着呵欠出來,問:“誰啊。”然後睜開的眼睛裡映出宋凝久的模樣。
“姑姑。”宋凝久喊。
宋恬眼中的疑惑一掃而散,脣間與眼睛裡都帶出一抹譏諷,毫不掩飾:“喲,靳少奶奶不在靳家享受你的榮華富貴,怎麼大清早的跑到我們家來了?”
對於她的挑釁還是刻薄什麼的,從前在乎時像是把軟刀子,無形中便往心口上扎。如今不在乎了,聽起反而感覺也沒那麼尖利。
她不理會宋恬,只轉頭看向王萍,將手裡的木匣慢慢放到桌面上,說:“我今天過來,是爲了這個。”
“這是什麼?”宋恬問:“難道良心發現,是把靳家的金銀財寶拿來孝敬我們了?”
宋凝久看着姑姑,若是她在乎,她必定會問。她們到底對自己做過什麼了不起的事,需要自己來孝敬?不過她現在沒有心情,她看着王萍,說:“姐姐走了。”
聲音與表情都很平淡,平淡的像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但只有她知道,她的心到底有多沉重。
“你說什麼?”宋恬彷彿沒反應過來,或者是不想明白,所以纔拿震驚的眸子看着她問。可是目光已經不自覺地看向那個木匣,突然覺得寒氣極重。
“我說姐姐死了”宋凝久重複。
此話一出,王萍的眸子充滿震驚。
宋恬也被震了一下,不過馬上醒過神來。她上前,氣急敗壞地罵:“小賤人,你說什麼呢?誰死了?我們一瞬好好的,你沒事咒她死幹什麼?”
相對起宋恬的暴跳如雷,她目光沉靜地看着王萍,說:“這是她的骨灰。”
王萍彷彿終於反應過來,臉色變得慘白,手下意識地捂住胸口,呼吸凝滯,那模樣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不會的,我們一瞬纔不會死,你別沒事咒她。”宋恬仍然是那個脾氣,說着便要揮手去打掉那木匣。
眼看就要揮掉,宋凝久卻伸手一把捏住她的腕子,阻止。她此時的面色有些冷,眸色更冷,她說:“姐姐死的很慘,只找到一頭和手,但是我不想她這麼慘,到最後家人都不能給她一個安寧。”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心在疼。終於感覺到疼了嗎?那是她的姐姐,流着一樣血液的姐姐。若非她們從小溺愛,或許她不會走到這一步。
不過人都要爲自己的人生負責,她並不想指責自己的家人什麼。只轉頭看着王萍,說:“我送回來,是想她應該更願意跟你們在一起。若是你們拒絕,那我只好帶走。”
宋恬,終於意識到她不是在說慌,這裡真的是宋一瞬的骨灰時,撲通一聲跌在了地上。
王萍閉目,眼睛裡落下淚。
宋凝久看着她們,她知道她們是痛苦的。可是她也痛,所以無力去安慰。轉身,身後的王萍突然發出一聲悲鳴,如把刀子似的劃過心臟。死亡帶來的凝重,悲傷將屋內的三個人緊緊包裹。
她慢慢伸出手握住門把,扭動。
門外,靳名珩還站在那裡。
“我們走吧。”她笑着,脣角牽起絲笑意。
她想說自己沒關糸,就算王萍從小隻疼愛姐姐,就算自己被綁的消息傳遍整個昕豐,剛剛見面,家裡人也沒有問過她一句都沒有關糸。
她有靳名珩,他冒着生命危險尋找自己,她那麼不堪,他都沒有嫌棄。她覺得自己真的很好,得到的已經很多,很多,所以真的很好……
靳名珩看着她,卻不確定她到底好不好。不過下一秒,她的眼睛微闔,身子在自己面前癱軟下去。
“凝久!”他眼中一驚,將她承接住攬在懷裡。
他無心去理會宋家的悲傷,只快速將她帶回家裡。經過醫生診斷,她精神繃得太緊,所以只是累了需要休息。他便陪着她一起睡,她好像一直在做夢,夢裡一會兒喊奶奶,一會兒在喊姐姐。
偶爾,他也會聽到自己的名字。
夢裡的她與現實中的她比起來要放縱許多,一直在悲慟的哭泣。靳名珩沒有叫醒她,他覺得她這樣發泄也好,人總需要一個發泄口來紓解,不然遲早都會發瘋。
宋凝久睡了很久,第二天醒來時又如知道宋一瞬出事後的表情一樣,極少哭,也不笑。
宋一瞬在第三天被安葬,因爲死的並不光彩,而且宋家也大不如前,所以墓前只有宋恬與王萍。
她穿着黑色的喪服,遠遠地看着她們,許久才鼓起勇氣上前。
“你來幹什麼?”宋恬看到她,仍是那樣的滿臉嫌惡,充滿仇恨。
雖然她從不知,這仇恨從何而來。
“我讓她來的。”王萍說,然後低頭抹了下淚。
宋恬看着她,她從來看不慣這個嫂子,所以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
“凝久啊,你過來。”王萍喊她,那口吻是她從小到大不曾對她用過的溫柔。
只是她的心,再也不會因爲什麼溫柔還是嫌惡,出現絲毫波動,只是依言走了過來。
她說:“人說雙胞胎都是有心靈感應的,你是離她最親的人了,這一捧土,便由你來埋吧,我想她在地下也是安心和喜歡的。”
是啊,她們纔是雙胞胎,她們纔是親姐妹。
“你胡說什麼?什麼雙胞胎。以前騙她們也就罷了,現在一瞬都被她害死了,她知不知的又有什麼所謂。你讓她滾,我們一瞬不想看到她。”宋恬還是那麼激動。
王萍看着張牙舞爪的小姑子,想着人心果然是偏的。所謂喜愛,也無關於那個人,只是身份而已。就像她,一直都在告訴自己,一瞬是她的親生女兒,而排斥宋凝久。
久而久之,她就真那麼想了。直到這一刻才發現,不是她的終歸不是,宋一瞬的今日又何嘗不是自己害的?
她說:“凝久啊,送送你姐。”
宋凝久走到墓邊,宋恬卻無力取鬧,說什麼都要趕她走。
“宋恬,她們纔是親姐妹,你難道非要我把話說出來嗎?”王萍第一次那樣嚴厲地對人。
“什麼親姐妹?一瞬是你和大哥生的,這個賤種是你妹妹勾引我哥哥生的,她是你妹妹的野種,怎麼能跟一瞬比——”宋恬激動地大罵,可是在王萍沉靜的眸色中,突然罵不下去。
“宋恬,這世上不是雙胞胎能長得一樣極少,哪怕她們是我們與同一個男人生的孩子。”
這麼多年的謊言,她騙着自己,也騙着宋恬,他們一家人都在擠兌宋凝久。是因爲她無處發泄心中對於妹妹的背叛,宋恬對於妹妹的怨恨,宋成軒在彌補對妻子的不忠。可是沒有人想過,宋凝久何其無辜。
宋凝久想笑啊,可是覺得渾身都在冷。那麼膚淺、那麼明顯的事,爲什麼宋恬看不懂?或許只是因爲不想懂罷了。至於王蔳與宋恬何之於恩怨那麼深,她無心去探知。
宋一瞬就是在這樣的爭執,吵鬧中下的葬。她送了她最後一程,雖然至今不明白,這個姐姐到底有否曾經真正的把她當妹妹愛過自己。
——分隔線——
這事本來算是平了,因爲她已不在乎。可是半個月後,她卻她接到警方電話,稱王萍精神失常,並砍傷了鄰居。靳名珩見她接了電話後神色不對,細問之後便陪她去了趟了醫院。
一進醫院,舊樓裡,家裡受傷的鄰里家屬紛紛圍攻上來,女人在激動的謾罵,男人看到妻兒或母親受傷,甚至控制不住要動手打人。還好靳名珩帶了保鏢,也出動的警方,纔沒有出事。
“靳少奶奶,現在我們已經初步確診,宋太太有些精神失常,所以纔會這樣。並不構成故意傷害罪,這點請放心。”畢竟是在昕豐市,警方看靳名珩的面子,說話比較客氣。
“精神失常?”宋凝久有些意外。
“對,據鄰居說她這種狀況已經持續幾天了,大家都躲着她,只不過今天她真的傷到了人,所以有些事態嚴重。”
“那我姑姑呢?”母親這樣的狀況,她不可能不聞不問纔對。爲什麼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居然沒看到她?
“您是問宋恬吧?據鄰居說你姐姐下葬那天,兩人發生了爭執。宋恬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帶走了,將你媽反鎖在家裡,是過了兩天才被鄰居發現的。”所謂人性,不過如此,警察見得多了,所以口吻平淡。
宋凝久卻下意識地捂了下胸口。
她不想管的,一心想摘出去,可是她是宋家的女兒,這種時候卻不得不管。還好靳名珩理解,事實上在宋家傷害不了她的情況下,他也不願意去計較太多。
縱使王萍不是她的親生母親,也是阿姨。
他陪着宋凝久進入病房的時候,在隔離玻璃外看到王萍坐在病房的牀上,表情怔怔的。臉上和額頭都是傷,身上也髒兮兮的,那副模樣簡直無法讓人想像。
“靳少奶奶,我建議你還是給令母找一家療養院,宋太太現在的情況需要長期治療。”醫生說。
“她只是偶爾有些失常……”宋凝久下意識地不願意接受,所以辯解。
“她是心理疾病,我知道這種情況通常令家屬很難接受,可是我不得不說,她的心理壓力是長期積鬱而成。如今只是因爲受到某種刺激,所以導致病情更加嚴重。”
醫生直言不諱,宋凝久的臉色煞白。
心理疾病這四個字同樣如根刺,卡在靳名珩的咽喉。他緊張地看着宋凝久,將她勸出付出,自己與醫生談。
兩天後,靳名珩安排了一家療養院,將王萍接了過去。開始靳名珩原本不想宋凝久參與,可是她畢竟是女兒,安排好後還是去看了一眼。
療養院的環境很好,設施頂級,是專業的精神病療養院。看的出來靳名珩是用了心的,可是環境再好,對於精神失常的人來說又有什麼區別呢。
跟隨醫護人員進了病房,就連門板的窗口都帶着一條條的鐵棱。她看到王萍雖然衣着整潔,可是臉上都是傷口,醫護人員解釋,那是她自己弄傷的。
應該是見慣了剛送病人過來,激動的家屬,所以提前便解釋了。
宋凝久倒沒在意,只是看着王萍。
她手裡抱着個枕頭,像抱着個嬰兒那樣抱着。一會兒又笑嘻嘻地問:“一瞬啊,要不要吃糖?”
一會兒又哭,說:“凝久被人綁架了,我好擔心。”說着又嗚嗚地哭起來。一直這樣反反覆覆的樣子,宋凝久想要離開時,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她聽到身後傳來異常的聲響,轉頭,就看到王萍扔了懷裡珍之如寶的枕頭,拿頭撞着牆,嘴裡撕心裂肺地喊:“對不起阿蔳啊,姐姐對不起你,不是我的話,你就不會死了。”
“阿蔳,都是我害了你,是我錯信了宋恬。”
她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的模樣,誰也辨不清她哪句話是真的。可是她的頭卻是真實地撞在牆面上的,那裡很快就染上血染,頭骨碰到牆壁上沉重的聲音,一聲漫過一聲地像撞在她的心上。
眼前出現一陣騷亂,醫護人員開門進去,將發病的王萍制住。用麻繩、用麻醉劑,人到了這個時候都已經沒有什麼尊嚴可言。
宋凝久從那裡回來,神色一直不對。王嫂見她失魂落魄地上了樓,趕緊給靳名珩打了電話。
二十分鐘後,靳名珩的車子停在院內,拔了鑰匙下車,直接進門。
“靳少。”王媽迎上來。
“少奶奶呢?”他問。
“在臥室,從回來一直就沒出來過,我也不敢進去。”王媽回答着,靳名珩已經擡步上了樓。
來到臥室前,他輕輕轉動門把,將門板推開,便見宋凝久坐在窗前的咖啡桌前。目光望着院外,所以背對着自己,他走進來,她也沒有反應似的,像在出神。
“小久兒?”他擔憂地喊着,手搭在她的肩上,她突然抖瑟了下,轉頭,看到靳名珩。
“怎麼了?”靳名珩皺眉,問。
她卻伸手抱住他的腰,頭埋到他腹部的衣料上,說:“名珩,我冷。”不止是身體冷,心裡更冷。
靳名珩聞言抱緊她,說:“你有我。”
宋凝久不說話,只是抱着他,空間裡很安靜。過了許久許久,她突然說:“名珩,給我約個心理醫生吧。”她突然好害怕,害怕自己最後會變成王萍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