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修檔次確實豪華了不少,設備比原來也有很多提升。當我坐下來拉開沙發的邊角布時,我才注意到陳總只是在原來的沙發上鋪了一層新的沙發套而已,其實還是舊的。我注意了下牆角和屋頂的裝飾,十有八九也是蜻蜓點水般地翻新,不曾有洗心革面的變化。
但是這些幾乎投機的裝潢,確實讓人感覺耳目一新,檔次高了不少。老陳還真有一手,說起做生意,北方人還真幹不過南方人。
一箇中年男人一把摟住了我的腰,我職業地笑了笑,然後發嗲地敬酒。大約兩個小時後,客人們結賬走人,而我得了一百塊小費。
直到第二天紅紅纔回來。還沒等我開口問她,她先問我:“昨天賺了多少?”我說:“一百。”紅紅鄙視地笑着說:“真少!”她倒在我的牀上說:“你們原來就靠酒水提成和小費?”我驚異地問:“那除了這些還能有什麼啊?”
紅紅起身拍了下我的腦袋說:“笨蛋,還有客損啊!虧你這麼大年紀了,這都不知道。”我問:“客損是什麼?”紅紅說:“你注意到包房的《顧客須知》了嗎?就是包房各種設備的損壞賠償價目表,垃圾桶100,菸灰缸200,沙發布300,紅酒杯100,麥克風500,電視8000,音響12000,還有空調啊,衣架啊什麼的。”
我說:“注意到了啊,這個原來就有的。我們賺錢和這個有什麼關係?”紅紅笑着說:“真是榆木疙瘩,點都點不透。你進包房後,先和客人喝酒啊。酒壯人色膽,喝得差不多了就和客人玩兒曖昧。然後假裝和他們接吻啊,親熱啊,或者他們模你的時候你掙扎下,打翻一個菸灰缸啊,紅酒杯啊什麼的,要麼假裝不小心把麥克風從桌子上掉到地下,你放心那麥克風一摔就壞!然後客人結賬的時候吧檯會要他們照價賠償,這部分賠償就叫客損。客損的收入咱們和老闆五五分。一般客人對這種賠償都是吃個啞巴虧,不會計較的。啦啦啦,爽吧?我一直想假裝弄壞一個音響,結果一直未遂,哈哈哈……”
我聽得目瞪口呆,頭一次聽說ktv竟然可以這樣賺錢,不解地問:“這不是坑人嗎?人家告到老闆那裡,我們就被開了!”紅紅點了根菸說:“開個屁!這全是蘭姨教的,沒有老闆點頭。她敢這麼教嗎?一定是老闆也同意的,放心賺大錢吧你就!”
我終於明白了芳芳爲什麼會在這裡如魚得水,也明白了紅紅的收入爲什麼會比我當初高很多。我覺得自己雖然離開了三個月,但是似乎落伍了幾百個世紀。我如一個三萬年前的山頂洞人,赤裸着用原始人就該有的廉恥作爲遮羞布,尷尬地站在這個天翻地覆的現代化城市街頭,手裡拿着蹩腳的破石器,幼稚地尋找着屬於自己的母系社會。
我主動轉移了下話題,問:“你怎麼老在工作的中途溜出去?昨晚還沒回來。”
紅紅做了個“噓”的手勢說:“小聲點兒,讓芳芳知道我就完了。她一定會去向蘭姨告狀的!”說着她壓低聲音對我說:“我有時候中途出去是給男朋友送錢去了,昨晚沒回來,和他過夜了。”
我驚異地問:“多大了?就有男朋友?”紅紅說:“別以爲我是小孩子,我都快十九歲了,做夜場也快兩年了。”
我看着這個坐在我牀上,雙腳還夠不着地面的小女孩兒真是越來越迷茫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女孩兒竟然成了這副模樣,而我十八歲的時候,正在一個遙遠的山溝裡捧着大學錄取通知書發愁呢。當時正值八九月,我剛收了麥,揹着高高的麥垛子回家,一進門就看到了錄取通知書。
於是家人開始爲我上不上大學開始商議,最後還是爺爺決定再苦也要讓我去讀書。然後全家幾乎像敗家子似的瘋了一個月,賣豬,賣糧,賣雞蛋、滿村兒滿鎮地找人借錢、媽媽沒日沒夜地用高粱穗兒做笤帚,儘管她知道那不分晝夜作出來的笤帚對於我上學的學費和其他費用來說,根本就是杯水車薪。但是她又能怎樣呢?一個極力掙扎的、老實了一輩子的農村婦女儘管十分渴望,但是還是沒有其他的賺錢的門路。爺爺最後實在沒辦法還去賣了幾次血!
而眼前這個小姑娘竟然已經在夜場混跡了快兩年了,竟然還有了男朋友,並且過了夜!我怵在牀頭許久都不知道說什麼,半天才緩過神來,繼續問:“你男朋友還在讀書?”
紅紅搖搖手說:“他比我大五歲,早就輟學了,讀到初中就不讀了。在外邊租了個房子上網玩兒網遊呢,隔三五天回去給他點兒錢,再和他做做愛。”我看紅紅如此雲淡風輕地說着這些,實在不敢相信。但是,事實就是如此,我眼前的這個叫紅紅的小傢伙竟然養着一個比他大五歲的四肢健全、無所事事的男人!
臨了,紅紅還特意囑咐我:“保密哦!”
當天晚上,姐妹們又紛紛被蘭姨領取走臺了,唯獨剩下了我。心裡實在不是滋味,來這裡快十天了,就賺了一百塊,還是頂替紅紅纔拿到的。
發愁也沒有辦法,只有一個人坐在員工房裡坐着冷板凳。當時的我連煙都不敢多抽,在這麼下去吃飯都成問題,抽菸都成了一種奢侈!
當天晚上,紅紅的客人走的很早。她回來的時候,其他的姐妹還沒回來。我就和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隨便說了說自己的窘迫和苦悶,我說:“爲什麼蘭姨不要我走臺啊?”
紅紅說:“你沒討好過她吧?她瞧不順眼的就是不讓走臺,我剛來的時候也這樣。後來送了她幾包煙就好了。”
週一比較冷清,我抽空回了趟珠兒家。
和珠兒拉了拉家常,吃了頓便飯。珠兒說惦記我的肉末燉粉條了,我給她足足做了一大盆,夠她一個人吃兩天的了。
珠兒問我怎麼樣,我說:“還好吧。”其實心裡苦的沒辦法。
臨走的時候,珠兒送了我一個mp3,和兩雙絲襪。
珠兒說去買衣襪的時候想起我了,順便給我買了兩雙。我拿了mp3在電腦上下了很多許美靜、許茹芸、王菲的歌纔回了ktv。
剛進員工房,蘭姨就進來了,質問我爲什麼到處亂跑。
我只好低着頭說,出去買了點東西。一邊說一邊把包包裡小零碎拿出來,當我拿出兩雙絲襪的時候,蘭姨眼睛一亮說:“哪兒買的啊?”
我靈機一動說:“蘭姨,這是專門買來送給你的。”
我在那一瞬間彷彿得到了上帝的眷顧,這個肥胖的老女人拉着我的手,一邊摸我的手背一邊說:“吆,你還這麼關心我啊?瞧你出去給累的,滿頭大汗,下回可不許這樣了,工作本來就幸苦。”
我受寵若驚之餘,絕對沒想到兩雙破絲襪就能打翻一個大肥婆!估計是她腿太粗,絲襪不耐穿吧。
聽蘭姨這麼一說,我連連賠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蘭姨也再沒廢話,拿了絲襪就走,肥胖的身軀又尷尬地扭了出去。當時覺得詫異,好歹月收入也可以,怎麼小氣倒幾雙絲襪都這麼高興。後來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真有這麼一種人,沾點兒便宜就覺得幸福了,給她一包十元錢的香菸她都會開心半個世紀。
此後時不時見紅紅給她一包瓜子兒,芳芳給她一包餅乾什麼的。她這樣愛佔便宜其實我是也很開心,就當打發個愛吃零食的小狗吧。蘭姨的快樂生活,往往就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