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先生聞言,停頓了一下,站在藥圃之中,看了我一眼,問道:“這位姑娘是?”
羌青身子微微一斜,向雲先生隱瞞了我的身份:“這位是阿秀姑娘,前些日子拜於神醫門下,是鶴先生的關門弟子。老四來奉天城找一味藥材,阿秀姑娘未出過遠門,一起過來了!”
“原來是這樣?那她的臉?”雲先生我的臉上掃過一遍,就知道我帶了人皮面具。
羌青也沒有隱瞞我被易了容,順便撒了謊:“老四易容術天下無雙,阿秀臉上被大火燒燬,鶴先生也是看到她可憐,才收了她做徒弟!”
雲先生眼中閃過了然,對羌青的話選擇深信不疑,但對我還有防備之心:“家主,有些話,還是讓阿秀……”
羌青語調有了一抹淡淡的拒絕,“雲先生一直在奉天城,摒棄了江閒雲這個名頭,但換眼之術,只有雲先生能做,實側阿秀來到奉天城,就是想向雲先生討教換眼之術,正好我也覺得不是什麼秘密,就把阿秀一起帶來了,雲先生若是覺得有何不妥,那我讓阿秀……”
隱姓埋名在奉天城,變成了一個醫者,如果他能換掉我母妃的眼睛,讓我的母妃重現光明,那我這雙眼睛……他爲什麼要把我母妃的眼睛挖給我?
大人的眼眸跟小孩的眼眸,他又是如何對得上的?他的醫術到底是如何出神入化,可以把一個人的眼睛,大小不一樣的眼睛按在一個人的眼眶裡?
看着這個曾經在姜國冷宮給過我幫助老人,瞬間覺得他面目可憎可怕極了……他爲什麼要對我換眼睛?到底是爲了什麼?
“家主客氣了!”雲先生很是恭敬疏離,從花圃裡走出來。
眼神慢慢的變冷,對着走出來的雲先生道:“雲先生!按道理而言阿秀應該喊你一聲大師伯!但是大師兄說您現在在奉天城隱姓埋名。那阿秀就喊您一聲雲先生了!”
略微屈膝,給他行了個禮。
雲先生擺擺手:“小女娃說話,就是好聽,快快免禮了,江湖中人沒有這麼多規矩!”
羌青看了我一眼,我對他使了個顏色,示意他現在不要打斷我,現在應該是把眼前的事情搞清楚,然後再查清楚我眼睛的事情,一件一件事情來,我就不信理不出任何頭緒來…
“阿秀是初入江湖,對的雲先生這樣的長輩,該有的規矩一個都不能少!”我淡淡的說道,看着雲先生去洗手,洗完之後,雲先生邀請我和羌青去藥圃下的涼亭裡。
乾的巾帕,擦着手,雲先生看了我一眼:“阿秀可真會說話!”
“雲先生妙讚了!”我緩緩落座:“雲先生今日在藥爐之中,藥童小安被人殺了雲先生可知道?”
他一直在藥圃之中,藥童被殺了這麼大的動靜,他還在這裡擺藥弄草,這本身就太不合情理了……
就算自己身邊養了一隻阿貓阿狗,死了之後,也要挖一個坑給它埋了,更何況是人……
死了這麼個人……到底是不知情聽不到外面的喧囂,還是真正的冷漠到無情。
雲先生一愣一下,才問道:“小安被殺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兇手已經被抓到,雲先生可以安心!”羌青淡淡的說着,拐了個彎給雲先生臺階下:“可能是雲先生太過專注忙碌,對外面的吵鬧聽不見也屬正常……”
雲先生嘆息:“小安本身身體就不好,沒有和人結怨,怎麼就平白無故遭此大難了呢?家主,一定要給小安一個公道!”
反應太冷漠,冷漠的彷彿別人生死與他無關,人都會變,將近十年的時間快過去了,十年足以可以讓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
當然,也許本來就是這個樣子,曾經只不過是僞裝……這有誰能說得清楚呢?
羌青額首:“雲先生放心,小安的事情,我一定查得水落石出,不會讓他亡死!”
雲先生又是長長一嘆,把小安的死了直接撇了過去,“家主剛剛說,柔夫人所生下的姜了公主,眼睛被換之事,純屬無稽之談!”
我噤聲不語,雲先生老聲長嘆:“殿下是我親自接生的,出生的時候猶如巴掌大一樣,本來以爲在後宮裡就活不下來,沒想到,殿下生命很頑強,別看剛剛出生的時候一丁點大,在那冰冷的後宮裡她倒是鮮少生病。”
羌青側耳傾聽,雲先生又道:“你知在後宮之中,只要不生病,都會比別人多有活下來的機會。你口中所說的換眼,你去了姜國後宮,我就離開了,這該如何換眼?再說了,殿下已死,換眼之說,更是沒有道理!”直接把換眼之說撇的一乾二淨。
羌青溫潤的眼閃過一抹精芒:“殿下未死之前,我看過殿下的雙眼,確實有被換過的痕跡,老四也瞧過殿下的雙眼,說殿下的眼睛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換過。實不相瞞雲先生,殿下雖然已死,但是南疆王確是來到了奉天城,不知殿下給他留了什麼,要他查換眼之說。”
羌青直接告訴他,南疆王要查這件事情,這件事情……他必須先知曉才能攔得住南疆王……
我對天下人而言已經死了,雲先生自然不會知道我還活着,因爲我死了,所以換眼就不存在了……
雲先生的神色有異,羌青趁火追擊,猶如苦口婆心勸說:“阿秀姑娘現在是南疆王心愛的女子,她也看過殿下的眼睛,存在的猶疑。雲先生,殿下的眼睛到底是何時被換過?柔夫人先在姜國的皇宮裡,您是唯一照顧她的人,您最有說話權!我需要事情的始末,才能拖的住南疆王,不然的話……南疆和西涼交惡……奉天城也不會是安全的地方!”
雲先生快速的斂去那一抹異常,目光平靜,閃爍着惋惜,更多的是漠然與無情,悠悠道:“殿下的眼睛,的確被換過,換的是她母妃的一雙眼睛,至於爲什麼換眼?其實是有原因的!”雲先生說的艱難至極,彷彿換眼就是迫不得已……
“何種原因?”羌青緊接着問道。
“因爲殿下一出生的時候雙眼就失明,一出生眼睛就看不見。爲了讓殿下更加順利的換下眼睛,柔夫人佯裝爲保護鳳貴妃戳瞎,實側柔夫人是愛女心切,沒有辦法!想要姜了公主看見光明,沒有他法,只有這個法子鋌而走險!”
這個解釋很合情合理,反正我現在已經死了,死無對證,現在的話,可以全憑他說…就算我現在活生生的撕下易容站在他面前,也不會有什麼實質性的東西出來……一個小小剛出生的嬰兒…別人當然說她眼睛瞎了就眼睛瞎了。
羌青停頓了半響,臉色靜如水:“爲何從未聽過雲先生提起過?一個人的眼睛,從出世就開始失明,換上去的眼睛又怎麼會恰到好處的能融合?”
雲先生呵呵的笑了起來,笑得頗爲無奈:“家主真是說笑了,殿下的那雙眼睛,是我換過的第一雙眼睛。我這輩子只換過兩次眼睛,一個是殿下,一個是殿下的母親!殿下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子,豈能容許她的眼睛看不見?”
“殿下的母妃,是這天底下最好的母親,爲了讓自己的女兒能看見這世間美好,深深的把自己的眼睛得讓出來。讓自己將近十年見不得光芒!就算現在我給柔夫人換了眼睛,她也只能看見模糊不清的東西,就連枕邊人她也看不清!”
雲先生又看了我一眼,頗有些意味深長的說道,“至於看不看得見,當初我也沒有把握,只想着,死馬當活馬醫,萬一能看見了呢?事實上我的抉擇是對的,因爲殿下,這眼睛到了她的眼眶裡,加以用藥,能完全融合,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羌青慢慢的思量片刻:“原來事情的經過是這樣子,殿下已身亡,柔夫人的眼睛經過老四的醫治,比以前看得更加清楚了。雲先生果然醫術了得!”
雲先生笑了笑:“家主真是客氣了,離開姜國,得以來到奉天城,一切還是仰仗家主,現在我只想研透各種疑難雜症,能讓奉天城的人長命百歲…”
羌青笑了笑兩個人又閒聊幾句,離開的時候,雲先生把一本醫書給了我,說是見面禮,裡面詳細記載着換眼的步驟,以及換眼可能出現的不良反應。
我靜靜的瞧着這熟悉而又陌生的臉,特別柔順地,道了謝……
羌青帶我離開,雲先生還特地送我們出來看着一屋子的凌亂,眉頭緊皺,然後就動手開始收拾起來。
我和羌青對望一眼,離開了。
街上的人,還在討論奉天城這多年來第一起殺人命案………
羌青直接帶我去了斷思涯,斷思涯跟它的名字一樣,一個崖邊,一塊石頭突出,下面就是萬丈深潭。
斷思崖旁邊崖壁之上,風吹雨打,露出巖壁上刻着篆體字,一邊是楚,一邊是終……
我手輕輕的摸在上面,凹凸不平的字跡,在我手下游走,羌青坐在那突出的石頭上,雙腿懸空……神色幽靜,猶如崖下萬丈深潭。
我扭頭看向坐在石頭上的羌青,“那上面寫的是什麼?已經被風化的看不清楚了!”
風吹過他的衣袍,青絲微蕩,羌青手撐在自己的雙額之上,“那上面寫的是他們的生前,也不知道是楚家哪一個人寫的,反正已經年代久遠了!”
他們……公子長洵和離餘公主……
除了這崖壁,旁邊不遠處山崖上,一層層疊放是陵墓,斷思崖其實是陵墓……楚家的陵墓園……
我想到簫蘇的話,便問道:“那就等他回來的地方?等誰回來?”在陵墓旁等待,到底是思念,還是無盡的,絕望……
羌青微微偏頭,“在等他,在等楚家另一半秘密!”散落的青絲蕩在他臉頰上,嫡仙般的人一下子虛無縹緲,似隨時隨地都能羽化飛去。
一下子感覺手掌下的崖壁無比的燙手,慢慢地把手縮了回來“另一半秘密,是公子長洵墓中不死鳥,還是深淵裡面的六福?”
“六福?”青絲蕩在他的嘴邊,他的眼神寂靜,“我們一直都叫他河神大人,原來它自己有名字,一個只知道在深淵裡遊蕩的河神,它是中原文化裡面的龍,保佑奉天城福澤深厚,永世不歇!”
緩緩的走過去,站在這高高凸出的石頭上,感覺寒意從深潭裡撲來,“楚家有太多的秘密,千年不死的東西,不是一隻兩隻,不老泉,不死鳥,河神大人,羌青,身爲楚家的家主,這三樣東西,你知道多少?”
羌青慢慢的垂下頭,望着深不見底的寒潭,手一指:“從這裡,據說,可以通向奉天城外,但是無人試過。人在水底下不能呼吸,加上下面就是深淵,河神大人他吃人!”
下面是深淵……
我皺了皺眉頭,目光向身後一掃,掃過山上層層疊起的陵墓,“這裡何時建起的陵墓?這裡根本就不是建陵墓的地方……這裡是投喂六福嬉戲的地方!”
深潭的水位曾經不是這麼低,腦子一下子生疼起來,彷彿被人抓住腦子裡的一根筋使勁往外扯一樣。
羌青並沒有因爲我的話,回過神來,他似陷入自己的深思:“我的一雙眼睛也被人換過了……可是我……爲何沒有一絲印象?楚家人見到我一黑一褐色的眼眸,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也沒有詫異,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在懷疑自己了嗎?
我的腦子生疼,疼的我恨不得抱着腦袋往石壁上砸去,聲音有些顫慄:“不可能所有人的記憶都會被割去一片,或者說如果你的眼睛被換了,你一直以來以黑色的眼眸示人,真正見過你一黑一褐色的眼眸的人,又有幾人?”
羌青聞言,突地癡癡的笑了起來:“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可是到底是誰,能設下種種關卡,讓我毫無察覺!”
頭痛的站也站不住,搖搖晃晃的蹲了下來,就在羌青身側的兩步之遙……
越來越痛,猶如撕裂一樣……
“連你都不知道是誰,這個人又何等霸道!”我咬着嘴脣忍着痛,這個來勢洶洶的疼痛,就跟曾經猝不及防地情蠱在心中撕咬的疼痛一樣。
疼的抓不牢,疼的恨不得把腦袋給掰開了,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
“不知道!”羌青一下子黯然了:“簫蘇如果不是楚家的另一半秘密,那他就是守護楚家另一半秘密的人。千年大族,有太多的見不得人……就算是不老泉,也要通過兩次飲下不老泉才能不老,而我這個家主,手中只掌握了一半的秘密…”
“什麼修命改運之法,什麼天上命格星術,我都知道,但是我只能知道是一半……另一半永遠是秘密……”
手輕輕圈握成拳,用手掌砸在額尖上:“藏經筒,修命改運之法,我不是已經給你了嗎?難道那個也是一半?”
羌青突然轉過身來,白衣在陽光照射下,有些微微刺眼,溫潤的眸子滿是悲哀:“那個也是一半,所以殿下才會從二十六歲,看着只有十五六歲,它可以讓人的年齡縮小,但會有怎樣的後果,在另一半藏經筒裡記載着!而我也不知道,是怎樣的後果!”
“悲哀嗎?”羌青苦澀的笑着對我說道:“殿下,看似出生在這樣的大家,一開始就擁有了無盡的尊榮,比常人長的壽命。別人趨之若鶩覺得這裡是世外桃源,其實呢……這裡就是一個巨大的墳墓,楚家人誰也逃不掉,到死都還要回到這裡!”
我竭力壓着疼痛,腦子裡的疼痛有增無減,大口喘氣道:“這巨大的墳墓,也給你們造就了巨大的榮耀,想逃怎麼逃不了?還是捨不得!”
羌青手移到眼睛下方,慢慢的摸着他的一雙眼睛:“我的這雙眼睛是她的……原來我只知道找她,我都已經忘了她長得是什麼樣子了!”
我微微一頓,腦袋瓜裡的疼痛瞬間消失,來無蹤,去無影的消失的一乾二淨……
不知怎麼的就一下子火了起來,噌的一下站起來去扯羌青:“你不是要找那把鑰匙的主人嗎?你都忘記了她長什麼樣子了,那你還如何去找?”爲何會生氣?爲何聽見他已經忘記了那把鑰匙主人的樣子,會莫名其妙的生起氣來?
羌青微微一愣,看着自己的雙手:“所以已經找不到了啊,我把她弄丟了,我把她弄丟了快三十年了,三十年我踏遍了山水,走遍了所有的國家,就是找不到她一丁點蹤跡!”
我看着這個幫助我許多,在若即若無的算計着我的男人,一下子替他悲哀,無情的嘲笑他,“因爲你找她,所以……遊走於天下你所做的這些。只不過是爲了給自己一個藉口,因爲你把她弄丟了,你故意把她弄丟了,你就不想找見她!”
羌青伸手微微用力,拉我扯他的手我向前傾去,腳下一滑,直接一頭往深潭裡扎去……
“殿下!”羌青一聲大叫,急忙向我抓來。
我失重伸手,沒有抓住他的手,整個人從高空跌落,砰嗵一聲,濺起了巨大的水花。
看不見底的深潭,冰冷極了……我在水裡掙扎……水下彷彿有什麼東西拉着我的腳,把我往下拖一樣……
掙扎撲通的呼救,呼不過來半個人,口中灌進水,想直接嗆入氣管一樣,難受的咳也咳不出來……
身體也沒有辦法向上浮,腳下的吸力彷彿越來越大,真的有東西拉着我的腳脖子。
“救……”我還沒有說出口。
羌青從上面跳下來,可是我卻迅速的向深潭中沉去,連伸手抓羌青的機會也沒有……
黑暗,窒息……只感覺水中一串氣泡過後,我掙扎不開……慢慢地閉上眼……直直的向深淵深處沉去……
耳朵很靜……深淵很冰冷……
冰冷地像全身被冰封起來一樣,束縛地像沉睡一般……
就如我在神醫門醒來的時候一樣,在一個巨大的冰棺之中,冰棺的卡槽之中,正好能容納我一個人,卡的死死的,想動彈都動彈不得………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嘩啦一聲……後衣襟被人抓住,整個人被人提了起來……
“哇!”一聲,吐出一口水來……
雙眼陷入黑暗之中,我拼命的眨着眼睛,四周還是黑暗……
後衣襟一鬆,我撲通一下落地……是真的落地,腳下有厚實感……
雙眼猛然睜大,跌落在地,面前有一雙金光如燈籠的眼睛,在望我,在與我大眼瞪小眼。
看不見,周圍的氣息卻很潮溼,還有淡淡的腐爛肉味…
“你怎麼來到這裡?”簫蘇地聲音很冰地響起:“是誰把你扔下來的?”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處,我順着聲音望去,除了我面對面的一雙泛着金光的眼睛,在我的身側兩步之遠,還有一雙閃着光的眼睛。
閃着光的眼睛是簫蘇,那我面前的這個就是六福,猶如驚魂未定胸口起伏:“這裡是深淵?我從斷思崖落入……”斷思崖通往深淵,深淵不是深不見底的水下,而是水下的另一番天地。
簫蘇冰冷的聲音漫不經心地傳來:“那你該慶幸六福他不吃女子,不然的話你現在屍骨無存!”
南疆巫族聖物五爪專門吃女子,還是吃處子之身的女子,奉天城的六福竟然只吃男子……一雄一雌興趣愛好倒是一樣……都喜歡吃人……
“該怎麼出去?”在這裡我什麼都看不見,你能看見他們的眼眸閃着光,旁得漆黑一片。
簫蘇真如深潭冰冷襲身:“沒有人能走出深淵,你有幸不死,只是六福口下留情,不吃……不代表不想讓你死!”
這裡有淡淡的腐屍味,難道是其他女子落下來,六福不吃堆積於此?想想也是可笑,活了千年的東西還挑食……非女子不吃,非男子不吃……
我是何等幸運,碰見這兩個東西……都能僥倖的在它們口中活了下來。
我淡淡的問道:“在南疆巫族還有一隻,爲什麼不讓他們兩個相逢?”心裡萬里相隔,這世界上若只有一對,那他們理應應該在一起,而不是分隔兩地。
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簫蘇彷彿在走路,我聽着聲音,把心一橫,伸手摸索着跟上他的步伐,他道:“從未相見,何來分開之說?”
從未相見?
腰上一緊,六福的尾巴纏了上來,身體一僵,見它沒有下一步動作,才伸着手繼續摸索,跟着簫蘇悉悉索索的聲音走……
“這裡是通往哪裡的?”眼睛看不到光亮,對一切都充滿着驚懼感,似被人扼住咽喉一樣,生死半點由不得自己。
簫蘇言語愈來愈寒:“通往地獄之門,你怕嗎?”
“你怕嗎?”我輕聲反問:“深淵的上面就是斷思崖,斷思崖周圍居然是陵墓羣……我甚至一度以爲斷思崖上面是餵食臺……並不是陵墓羣…”
走路聲一停,我看不見……仍然在摸索,暮然之間,簫蘇一雙閃着光亮的眼眸湊了過來……瞳孔豎了起來……
我嚇得向後退去,腰上的尾巴卻把我牢牢的釘在原地……
“我不怕……我爲什麼要怕?”簫蘇像竭力壓制怒氣,又像心中之火無處安放,“早晚把佔了斷思崖上的那些玩意兒,通通都給它拆了,楚家愈發不像樣子了……!”
果然是那樣的,斷思崖不應該是墳墓,是一個大型的投喂臺……等人望穿秋水的地方。
心裡確實害怕極了,卻佯裝鎮定:“那我也不害怕,即來之則安之,來了就說明有緣!”
簫蘇冷笑出聲:“你倒是會安慰你自己,你是有恃無恐六福他不吃女子!”
“也許吧!”我的手剛剛摸索在他的身上,他的衣袍是全乾的,那他會不會應該聽到什麼聲音,故意來救我的?
不對,就算他跟着六福來到深淵,身上應該有水,這麼快身上就幹了,倒真是令人生疑。
簫蘇轉身就走:“你臉上的易容術已經被深潭泡了,現在是你本來的面目,在這裡呆幾日吧!”
我急忙跟上,六福時時刻刻的盯着我,跟着我的腳步,一雙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詭異的發出金光,就如它全身的金色鱗片一樣………
走了不知多久時間,來到一個空曠乾燥的地方,“砰!”火石的聲音響起,火花濺了起來……
想了三五下,終於打着了火光……
火光落入長明燈之中,燈光昏昏暗暗,也足以照亮這個空曠的地方……
這個地方像一個耳室,像許多地下房間中的一個小間……
地上有乾草,還有被褥,不過像年代久遠,很久沒有人來了……
陣陣黴味揮之不去。
“我在這裡呆幾日?”牆壁光滑,長明燈,跟進奉天城時走過的那條暗道相似……至少長明燈是一模一樣的,這個地方也是建於千年嗎?
簫蘇手中拿着短簫,在昏暗的燈光下,散發出碧綠令人心醉的光芒,“等我把人皮面具拿來給你,就可以出去了!”
“如何才能得到一個新的身份?”我緊皺眉頭的問道:“你的易容術在江閒雲眼中不值得一提,他一眼就能看穿!”
“江閒雲?”簫蘇目光霎那間帶着殺意:“他沒死,果然躲在奉天城,藥廬裡的大夫,給柔夫人換眼睛的大夫是他?”
我沒有隱瞞,直接點頭:“羌青也問了我的眼睛,他說我的眼睛從出生開始就是失明,我的母妃爲了我的眼睛,親手把自己的眼睛給挖出來,他死馬當活馬醫,沒想到眼睛融合這麼好!”
“醫術高明可以騙人!羌青也已經上當受騙了吧?”簫蘇掃過我一眼,道。
羌青已經在糾結自己的一雙眼睛是何時被換的……也已經在懊惱自己該如何找尋自己被丟失的那片記憶……
心中思忖着,簫蘇就是一個謎,或許打開他這個謎,就能找到其他解決方法。
我緩緩帶着試探道:“他已經在想自己這一雙眼眸什麼時候被換過,一黑一褐色眼眸彷彿城中有很多人不知道他的眼睛顏色!”
簫蘇沉寂了半響,竟然對我分析道:“他現在以黑色眼眸示人,因爲他已經有三十多年沒有回到奉天城。他的眼睛應該是在外面被人換掉的。能神不知鬼不覺,把他的眼睛壞掉,這個人是誰呢?會不會是他自己呢?”
簫蘇說到此的時候,眼睛眯了起來……似這種可能性極大,羌青的眼眸就是他自己所爲。
心中有個大膽的揣測,眼中閃着算計的光芒:“是不是你們口中所說那把鑰匙的主人,眼眸是一黑一褐色?羌青會不會把她給殺了?聯和雲先生把她的眼換在自己的眼睛上,然後自己就變成了最尊貴的人?”
公子長洵一黑一褐色的眼眸,身爲另一個一黑一褐色的眼眸的人,在楚家地位絕對會不一樣。
簫蘇嘴角一斜,微微上鉤,嘲弄道:“他沒有那本事!他也不敢,如果他要做了,面臨的只有死!”
羌青這樣的人也可以隨便去死,楚家到底是多麼臥虎藏龍?
六福終於把它的尾巴鬆掉了,然後慢慢的爬在乾草上,開始打着旽,我活動了一下腿腳,往簫蘇眼前走去:“斷之,思之,念之,吾尋不得你,崖邊相望,秋水望川,終等你歸!斷思崖在等誰?”
楚家的另一半秘密,到底是不是我眼前這個人,我眼前這個人,他到底來到楚家是要幹什麼?對什麼都知道……還能張狂的說,現在楚家人對他來說沒有人是不可以死的……現在對他來說……那曾經呢?
曾經的他在楚家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又是在什麼時候扮演的?
他這個樣子應該是飲過不老泉……所以看不出真正的年歲,可是羌青又說不可能……飲下不老泉需要層層把關遞送,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的。
簫蘇席地而坐,用短簫敲了敲地上,一副打算與我長聊的樣子。我頂着一頭溼漉漉的長髮和全身浸透的衣袍,坐於地上,與他相視……
把玩着手中的短簫,簫蘇神色變成了懷念:“人的年歲一大了,就容易像孩子一樣任性,有過的不如意,就需要別人來哄。這哄的過程自己還不能跑遠了,斷思崖就是最好的去處,正如你所說,那是投喂臺!跳下來,可以落入深淵!”
帶着不確定問道:“這是公子長洵等待離餘公主的地方?”
簫蘇點了點頭,豎瞳慢慢的恢復常態,“在他們深埋於黃沙之下後,這裡就變成了,忘川秋水,終笑你歸,虛影陪之,吾心不忘,歸去……”他停頓着,望着我……
“楚影!”我與他四目相對,看見他眼中無邊的寂寞,聲音輕柔,生怕擾亂那一望無際如沙漠般的荒涼:“楚影,他在等誰?他要歸去到哪裡去?楚家的影子,他又是誰?”
簫蘇對我勾了勾手指,眼中閃過一抹緊惕,還是憋不住心中想知道的更多,挪了位置上前,他的手一勾,勾住了我的脖子。
把額頭抵在我的額頭上,我在深潭裡泡了許久,也沒有他身上來的冰冷,在我不自覺就打着冷顫時,簫蘇道:“還不到你知道的時候……小汐兒……”
後頸一重,眼前一黑,簫蘇伸手接住了我,動作緩慢溫柔眷戀,手輕輕撫在我的臉上,帶着無盡的殺意說道:“這麼多年了,我一定會查出來,是誰想讓你死在外面,是誰把你的記憶剝離,又是誰能通天本事利用修命改運之法,把你變成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兒!”
而我卻是滿腦子,都是他口中說的,小汐兒……她是誰?
直接昏睡了五日,衣裙也被換過了,醒來的時候,不是在原先的耳室,而是另外一個石室……
一個生硬沒有生氣石室,拍着腦袋,頭重腦輕,六福嗚了一聲,一下子竄了出去……
我還沒反應過來,它的兩隻前爪,抱來一隻銅鏡,擺在我的面前,看着銅鏡裡,臉還是原來那張臉……可是卻發現一雙顧盼生輝的眸子彆扭極了……
不該長在我的臉上,心中升起一抹想要把它挖掉的衝動……
“咯吱一聲!”石室門被打開,簫蘇扔給我一個帶着熱氣的油紙包,肚子恰到好處的咕嚕作響。
“吃完出去!”簫蘇冷冷的說道。
我急忙道:“現在就可以走!”
簫蘇看了我一眼,拿了一張薄如嬋翼面具覆在我臉上,慢慢地修整起來……
六福拿着銅鏡高舉,半刻鐘時間,我又變成曾經的模樣,清秀一般的臉,毫無生氣的眼……
“外面如何了?”在這裡昏睡,南行之找不到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簫蘇輕輕的把我拉了起來:“南疆王很在乎你,不相信你死了,每日都在跳斷思崖找你!”
我掉下來的時候,深潭裡彷彿有一股吸力,難道那股吸力是六福?我是掉下來之後,故意被它拖進來的?
剛欲開口,簫蘇拉着我就走:“江閒雲死了,兇手我沒猜錯的話,是你的姜國的母妃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