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景應了一聲,又細細診起皇上的另外一隻手來。
只是看着看着,他的臉色卻是變得難看起來,旁邊候着的那些太監宮女卻是連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惹得這位大夫分神了。
到了最後,仲景這纔將手收回來,皇上卻像是沒事兒人似的,連問都沒問一句,便又翻看起話本子來了。
還是謝七爺問道:“如何了?有幾分把握?”
仲景只道:“自然是十成的把握!”
說着,他的眼神便直勾勾落在皇上身上,良久才緩緩道:“還請皇上給草民一些時間,草民定會將方子給皇上呈上來的。”
謝七爺也與皇上告辭了。
一出御書房的門,走到了僻靜無人的地方,謝七爺才緩緩道:“到底是怎麼呢?皇上的病到底有什麼問題?”
“連七爺您都發現皇上的不對勁了?”仲景不免有些訝異。
謝七爺道:“我不是發現了皇上身上有不對勁的地方,卻是發現了你身上有不對勁的地方,這普天之下哪裡有大夫說要下去開方子的?便是有,也是少之又少,那你又如何會說出對皇上病情有十分把握的話來?”
“謝七爺不愧是謝七爺,不過是我一句話的功夫便能看出整件事的不對勁來!”仲景跟在謝七爺身後,用只有兩人能夠聽得到的聲音道:“皇上,是個正常人!”
謝七爺的步子一下子頓住了,“什麼?”
仲景一字一頓道:“皇上的並沒有傻,就算是當年腦袋真的出現了些問題,這麼些年下來一直喝太醫開的那些藥,想必也好的七七八八了,壓根不會是如今的模樣!而且據我方纔診脈的脈象來看,皇上的心智異於常人,所以我纔敢口出狂言,說對皇上的病情有十分的把握!”
皇上壓根就沒病,要他醫治什麼?
謝七爺淡淡道:“不僅是你,就連當年皇上是皇子,才摔下臺階的時候,先皇就命太醫院所有的太醫爲皇上看診,可每個人都沒有診出毛病來,只說自己醫術不精,可這太醫院中幾乎網羅了天下醫術最精湛的大夫,只怕當時他們就看出了皇上沒有毛病,但卻不敢胡亂言語罷!”
當時的皇上雖只是皇子,可到底也是先皇的兒子,先皇是天,天是不會錯的,那皇上的兒子那哪裡會錯?更別說哪有人喜歡當傻子的?
想着當年皇上的處境,前有生不出兒子、但頗得先皇寵愛的蘭貴妃,蘭貴妃是個善妒的,恨不得一個月三十天,先皇有二十八天都得睡在她宮裡,就算是還有兩天睡在別人宮裡,可蘭貴妃對那些個妃子主子也是挑三揀四,沒個好臉色。
久而久之,這後宮的妃嬪主子們也就知道了,皇上的寵愛,不是她們能肖想的。
如此一來,宮裡頭的皇子公主也就更少了,按理說蘭貴妃聖寵不衰,怎麼着膝下也得有三四個孩子,可蘭貴妃卻只子嗣單薄,當年好不容易纔生下一個兒子來,更是爲了自己的兒子算計起別人的兒子來。
她雖得寵,可最後誰能笑到最後那可不一定,她得爲自己的兒子掃清障礙,要不然當初她也不會對一個小孩子下手了……
謝七爺只覺得自己的思緒漸漸明朗起來,皇上被蘭貴妃推下臺階的時候,皇上的生母已經過世了,如今一來,裝瘋賣傻這個主意是皇上自己想出來的?
若當真如此,皇上的心機深沉卻是不敢想象啊,自己日日在皇上跟前授課,卻毫無察覺。
只是這件事仲景言之鑿鑿,可謝七爺卻不敢如此確定,出了宮,便回了謝家新宅子去了。
今兒是秦雪蟬搬走的日子,她倒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說搬走就搬走,甚至沒有搬到謝七爺給她安排的宅子裡去,只拿了謝七爺當初給她的那些銀子,瀟瀟灑灑的就走了。
就連謝七爺安排給秦雪蟬的管事媽媽,她都沒帶走,只帶了兩根丫鬟就走了,這兩個丫鬟是原先她在汪世勤身邊的時候就跟着她了,也用順手了。
那管事媽媽自然是惴惴不安,甚至這個時候還守在二門門口,問謝七爺要不要派人去找找秦雪蟬,免得一個姑娘家的在外頭出了什麼亂子。
謝七爺只丟下一句,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走的路,既然她有自己想要的生活,那就任由她去罷!
反正他給秦雪蟬的銀子,還有秦雪蟬在汪世勤身邊呆了那麼些年,只怕身上的銀子也夠她錦衣玉食下半生了。
更何況,謝七爺如今一心只放在皇上身上,沒有別的心思去管別的事兒了。
可顧初雲卻是個例外。
謝七爺看到顧初雲的時候,原本微微蹙起的眉頭也舒展了些,輕聲道:“身子可覺得好些了?”
顧初雲正捧着一本書在看,她躺在牀上已經有些日子了,據仲景所說,還要再躺上一個月才能下牀,好在這謝七爺書房中的書多得很,她也就不愁沒事兒做了,“身子好多了,只是沒什麼精神,每日都困得很。”
“你正是養身子的時候,每日什麼事情都別管,只好好吃吃喝喝睡睡就是了!”謝七爺看了會顧初雲,卻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顧初雲摸摸自己的臉,忍不住道:“您在笑什麼?”
謝七爺在牀沿坐了下來,含笑道:“你不過是在牀上躺了十幾日,這下巴都變成雙層的了,若是再躺上一個多月,指不定變成三層的了。”
顧初雲一聽這話卻是如臨大敵,忙要珍珠捧了鏡子來,一看果然是這般,頓時就有些不高興了,“都怪仲大夫,我覺得自己的身子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怎麼還不能下牀?每日就這樣躺在牀上不是吃就是睡的,哪裡能不長肉?”
謝七爺含笑道:“就算是你長成三下巴,也一樣好看。”
好看嗎?
顧初雲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看着那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卻忍不住問道:“若我沒有這張臉了,您還會喜歡我嗎?”
謝七爺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是啊,若顧初雲不是蘇明月的女兒,自己還會那樣照顧她?喜歡她嗎?
就這片刻的時間,顧初雲眼中的欣喜卻褪去了些。
下一刻,謝七爺便摸了摸她的頭,含笑道:“就算你這下巴變成了十層的,我還是喜歡你!”
顧初雲沒能聽懂這話的弦外之音,瞬爾又開心起來了,“我纔不願意下巴變成十層了,光是兩層的下巴就已經夠難看的了,還十層了……我最近倒是胖了些,可總覺得您好像瘦了不少,可是最近有很多事兒嗎?我之前就與您說過了,若是您不得空,不必來看我的,珍珠是個妥帖人,將我照顧的好好的。”
謝七爺又想起皇上方纔翻看話本子的模樣,頓了頓,才道:“你覺得皇上是真傻嗎?”
若說宮裡頭誰侯在皇上身邊最後,除了王安九,只怕就是顧初雲了罷!
顧初雲想也不想,就道:“皇上自然是真傻,難不成還能是裝傻?”
只是話一出口,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依照謝七爺那妥帖的性子,無緣無故怎麼會問出這樣的話來?當即只輕聲道:“還是您覺得皇上那兒有什麼問題?”
謝七爺便一股腦將今日發生的事兒都說了。
聽到最後,顧初雲的的臉色倏地變了,腦海中突然想到一件事來,那日皇上問她是不是喜歡謝七爺的時候,眼神清明,哪裡有半點傻子的模樣?
當時她只以爲自己看錯了,可如今想來,只怕是當初自己根本就沒有看錯罷!
想及此,顧初雲只道:“仲大夫醫術高明,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既然他確定皇上是裝傻,那想必皇上十有八九就是裝傻的,只是仲大夫的話卻說得太早了些,人啊,永遠都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若皇上一直這樣裝傻下去,誰還敢說皇上是裝傻不成?”
“今兒的那番話也就是仲大夫敢當着皇上說了,這滿太醫院的太醫們難道就沒有懷疑皇上的病有不對勁的地方嗎?可就算是懷疑了,皇上若是不肯承認,誰也沒有辦法!”
說着,她更是長長嘆了口氣,道:“可皇上爲何要裝傻了?”
謝七爺道:“當年皇上裝傻爲了自保,可如今裝傻又是爲了什麼?”
其實他心底已經隱隱猜到了幾分,卻不敢相信,若皇上真的有這樣的心智,那未免有些太可怕了些。
顧初雲搖搖頭,道:“只怕皇上是覺得有什麼事兒威脅到他的安全罷,要不然哪裡有人會願意裝成個傻子了?就連在夢裡,甚至都不敢放鬆警惕。”
直到如今,她還是不能將那個天真無邪的皇上想象成那等心思深沉的人。
很多朝堂上的事兒,謝七爺不想與顧初雲說,說了只會讓她擔心,畢竟如今他在朝堂之上的境地並不明朗,如今只笑着說道:“你和我想的一樣,只怕皇上有什麼難言之隱罷,若皇上願意裝傻,索性就任由着他這樣裝下去便是了,我權當做不知道是的。”
這麼重要的事,他提前比張居之知道,便能提前做許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