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熙亞才與簡嘉說完離婚協議的事,就給秦瀚打了電話,讓他趕緊出來一趟。
秦瀚雖奇怪錢熙亞爲什麼會這麼晚約他見面,但也沒在電話裡多問,套了件衣服便匆匆出門了。
一家高級檯球俱樂部的包間裡,錢熙亞正站在臺球桌前,眼睛盯着綠色桌面那些被打散的五顏六色桌球發怔,曾經打遍校園檯球無敵手,現在卻提不起任何興致。
看得出來,她確確實實不想離婚,不管是否有愛情,她還是很在乎這段婚姻的,這於他而言,難道還不夠麼?他這麼固執的逼自己又是爲了什麼?最初提離婚,也許是男性的尊嚴和傲嬌的心裡在作祟,如今公司的“暗礁”卻已把自己逼入了死衚衕,他若不當機立斷,唯恐她會受他牽連,不如……
包間外傳阿里叩門聲,錢熙亞微微一側頭道:“進來。”
戴着墨鏡,身穿長款風衣的秦瀚走進包間,並帶上門。
錢熙亞轉頭看一眼,便皺起眉頭:
“秦瀚,我說你老這麼愛戴墨鏡幹嘛,你以爲自己這樣很酷,我看着像瞎子阿炳,好難看。”
墨鏡下的嘴角揚了揚,然後被人悠哉的摘下:“錢大哥,你找我不會是爲了讓我陪你打檯球吧,不能老拿自己的強項去跟人比弱項的。”
錢熙亞卻沒心情跟秦瀚開玩笑,讓他坐到檯球桌對面,說:
“當然不是,這麼晚把你叫出來,是有求於你。”
秦瀚愣了一下,原以爲錢熙亞是爲了簡嘉,但說“有求於他”又是什麼意思?
“說說看,”秦瀚隨手拿過其中一個桌球在掌中把玩着,“如果我能做到,不論是兄弟還是朋友還是親戚關係,我都會盡力。”
讓秦瀚始料未及的是,錢熙亞眼神憂鬱的直視着他,突然說:
“秦瀚,我和簡嘉離婚了——”
秦瀚只稍微驚訝一下,才又淡定的問:“可是鏡姐不是告訴我,你們已經離婚了?”
錢熙亞深吸一口氣說:“我姐說的那是在簡嘉認識你以前,那時只是在談離婚,因爲我答應給簡嘉三個月考慮的時間——”
“現在三個月時間到了,所以你正式提出離婚?”秦瀚一臉的領會精神。
錢熙亞卻很平靜的看了秦瀚一眼:“我本想跟她離婚以後,重新追求她,再和她好好談一場戀愛,讓感情更穩固一些。”
秦瀚表示無法理解,皺了眉頭說:
“什麼?你跟簡嘉離婚,然後再重新追求她?錢大哥,我沒聽錯吧,在我的印象裡,你一向非常冷靜和理智,怎麼在婚姻方面就喜歡這麼瞎胡鬧?”微頓,秦瀚忍不住加重了語氣,“嫂子說的一點都沒錯,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錢熙亞目光落在手上的檯球上,沉默很久才說:“秦瀚,有煙嗎?”
秦瀚默不作聲的摸了摸上衣口袋,從裡掏出一包煙扔到對面給錢熙亞,沒好氣道:
“早上見客戶時備的,還沒用完,自己取。”
錢熙亞打開煙盒,取了一支,又去拿了打火機點上煙放在嘴裡含着:
“都是嫉妒惹的禍,還有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他猛得吸一口煙,嗆了幾聲,呼出一縷煙霧,“我嫉妒簡嘉和她前男友的感情,就想在她心裡也爭個一席之地,讓她愛上我,而不是因爲一紙婚書才勉強和我過日子,畢竟婚姻是一輩子的事,長此以往,雙方會很累。”
“所以你就搞出先離婚後追求再戀愛再結婚的事來,”秦瀚像聽到什麼笑話一樣笑出聲來,只是笑容很冷,“錢大哥,我看你真是閒的,別怪我把話說的這麼直白和不近人情,你隨便去問問什麼人,誰要是不覺得你有毛病,讓他來找我……”
秦瀚不會忘記,起初錢文鏡對他說要把錢熙亞離婚的老婆介紹給他做女朋友,他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覺得荒唐,但後來聽錢文鏡把來龍去脈一說,又有點同情那個叫“簡嘉”的女人,就想着不談朋友,但能幫着嫂子給錢熙亞一個教訓也好,然而當他見到簡嘉以後,準確的說相處沒幾天,他就覺得自己這一生都不會再有幸福了:這個女人,他不能愛。
秦瀚自顧自的想事,被前方傳來的幾聲咳嗽給拉回思緒,擡眼望去,錢熙亞的臉在一片煙霧中忽隱忽現,菸灰鋪滿了他面前的桌面也不自知。
秦瀚正想抗議幾句,錢熙亞已把菸頭掐滅在菸灰缸裡,伸手掃了掃面前的煙霧,彷彿下了某種決心說:“秦瀚,簡嘉的父親是因爲我犧牲的,”他皺着眉頭說,但是親口說出了這事,又彷彿卸下了心上的某種負擔般舒了口氣,“在我知道簡嘉是我救命恩人的女兒以後,我就不斷的說服自己,今後爲她做的一切包括給她婚姻和穩定家庭生活,都是在報恩,不包含任何感情因素,所以也一直‘放任’自己,直到後來看着她一次次爲前男友哭紅眼睛,還把未出世的孩子給弄丟了,我嫉妒的快發瘋,秦瀚,我這才知道我竟然愛上了她,那種愛的程度令我吃驚,也讓我變得狹隘和不安。”
“所以你就給自己找種種理由和藉口要和她離婚,再實施你的‘計劃’?”秦瀚默不作聲的聽完,依舊不太同意的問,“但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的做法其實是在傷害她,我和她認識和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但能肯定這女人聰明但不復雜,更不是那種很難搞的女人,我都想得通,你怎麼就想不通呢,當局者迷?”
簡嘉父親救了錢熙亞這事,後來聽錢文鏡說起過,所以秦瀚在這裡聽錢熙亞說起,顯得很淡定,當時讓他感嘆緣分的奇妙倒是真的。
“對,還有是之前我說的男人的自尊,”錢熙亞嗓音突然沉下去,“直到你出現,我才意識到我錯了。”
“既是意識到錯誤,那怎的還不去追回她,反而把我約到這兒來,”對於錢熙亞的腦回路,秦瀚雲裡霧裡,模糊不清,“說你們離婚了?復婚了纔對吧。”
錢熙亞苦笑一下,不得不把潤華近期遇到的重大紕漏,以及一不小心便會觸礁的危機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秦瀚,聽得秦瀚目瞪口呆,恍然間明白了什麼,臉上掃過一絲同情:“夫妻一場,如果你把離婚的苦衷和真相告訴簡嘉,我相信她不但不同意離婚,還會跟你同舟共濟,你不相信她?”
錢熙亞脣邊的笑意愈發苦澀:“如果我不瞭解她,就不會選擇離婚,如果我什麼都說了,這笨女人一定會想法設法替我分憂解難,甚至揹着我在潤華偷偷查案,一旦被對手察覺,打草驚蛇不說,你想象不出她面臨什麼危險嗎?”
秦瀚再答不上來,坐在原位上沉默:是,如果這事若在他身上,或許他也會不想牽連她,把她摘出去,保她周全,但只有離婚這條路嗎?
錢熙亞見秦瀚沉默不語,又繼續彷彿自我剖白道:
“秦瀚,在你的觀念裡,可能男女雙方只要有愛情就可以考慮婚姻,然後不論遇到什麼困難,只要夫妻雙方同舟共濟,就什麼都能過去,但我不同,如果我沒有經濟能力是絕對不會娶簡嘉的,我一向覺得男人娶了女人,就要給她安定的生活,如果不能給她安全感,還要處處爲你的事操心,那我會覺得很失敗,特別是簡嘉,她不是一般的女人,”錢熙亞停了停,“從知道她是誰的第一天起,我就準備做遮風擋雨的角色,而不是讓她和我一起承受可能面臨的危機甚至牢獄生活,這一點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都要極力避免,希望你能理解……”
“你想讓我幫你什麼?”良久,他掀起眼皮看向對面那個神情落寞的男人。
“我這次正式提出離婚,還把離婚協議擬好了,給她的打擊一定很大,”錢熙亞想起之前在臥室裡看到簡嘉的那抹淚就心痛,“我擔心她會想不開,秦瀚,在我完全解決公司危機之前,我希望你能幫我陪陪她,讓她不要鑽牛角尖……”
錢熙亞滿心期待秦瀚會一口答應下來,料不到等了許久聽到他說:“做不到。”
“做不到?爲什麼?”錢熙亞不明所以的看着秦瀚。
“錢熙亞,我是個正常的男人,”秦瀚揚起頭,一臉稚氣未脫的坦率,毫不避諱的正視眼前的男人,“也有七情六慾,可能會愛上聰明可愛的女人,哪怕這女人註定不屬於我。”
錢熙亞一聽,開始還有些雲山霧罩,轉瞬就明白過來,包間裡頓時陷入一陣難堪的沉默裡,更有無形的“對峙”情緒在空氣中廝殺。
兩人都沒有看對方,同樣低眉垂眼的盯着碧綠桌面的某個點,靜默無言。
足有十分鐘後,秦瀚才聽見錢熙亞的低沉的聲音:
“說說你的條件,要怎樣才能答應。”
秦瀚推脫:“錢大哥,這事由我來真的不合適,爲什麼非要我來,你就沒有合適的人選?或者簡嘉難道沒有朋友,我可是聽說她有兩個很要好的閨蜜……”
錢熙亞也不知怎麼的,瞬間就想到自己在得知姐姐把簡嘉介紹給秦瀚以後,發的一通脾氣,特別是當時姐姐帶了點賭氣的回話,至今言猶在耳:
“你自己堅持要和簡嘉離婚,”錢文鏡說,“還不許我給她介紹男朋友了,秦瀚哪點比你差,簡嘉憑什麼看不上?有本事你倆比比,看誰能追到簡嘉,讓她愛上,那纔算真男人,真本事。”
“我姐姐不是把簡嘉介紹給你做女朋友了嗎?”想到這裡,錢熙亞變得異常冷靜,他說着擡起頭,望着秦瀚,神情恬淡,“只管放膽子去追求,我不攔你,”面對秦瀚的滿目吃驚,錢熙亞又淡定的補充,“放心,我跟簡嘉已經離婚,明天協議一簽,我們再無夫妻關係,她就是個單身女人,我沒有權力阻止別的男人追去她。”
秦瀚感覺這男人的心思果真難以捉摸,簡嘉遇到他真不知是幸運還是倒黴。
“我說句不該說的,你是不是認爲簡嘉比我大兩歲,看不上我這樣的‘小弟’,你纔跟我‘下戰書’的。”秦瀚想到另一種可能,目光變得凌厲,血氣方剛如他,再有涵養也拋諸腦後了。
“沒有,”錢熙亞面無表情眨了眨眼睫說,“我還是那句話答覆你:我和她已經離婚,我沒有權力阻止別的男人追求她。”
秦瀚想了許久,將手裡並沒吸的煙掐成了兩段,繼而掀起眼皮說:“行,那我們來個‘君子協定’,同時追求簡嘉,不能用強迫鉗制,順其自然,她最後選擇跟誰全憑她自己選擇,誰也不許反悔……”
……
鏡頭轉向秦瀚大病出院,公寓的家中:錢熙亞趁簡嘉不在的空擋,來看望秦瀚。
他把他攙扶到陽臺曬太陽,一個坐在躺椅裡,一個坐在躺椅旁邊的矮凳上。
秦瀚仰頭:藍藍的天,潔白浮動的雲,好像還有簡嘉率真俏皮的笑臉,一點一點的在他眼前呈現,然而他脣角揚起沒多久就斂了笑意——
“錢大哥,你恨我嗎?”秦瀚輕聲問。
“恨你什麼?”錢熙亞把秦瀚身上滑下的薄毯子往上提了提。
“朋友之妻不可欺,但我還是‘欺’了。”秦瀚閉上眼睛說。
“你沒有‘欺’,當時她也不是我的妻了,”錢熙亞望着秦瀚病的不成人形的臉,非常揪心,“不過,你後悔嗎?”
“絕不後悔!”秦瀚突然轉過臉來,看着錢熙亞,好似用盡渾身力氣說,“因爲我太生氣了,錢大哥,但我追簡嘉不是跟你慪氣,而是要告訴你,這個世界上不是隻有你這麼個男人,更不是隻有你纔會愛她,珍惜她,我是讓你長點記性。”
這何嘗不是錢文鏡的“用意”!
錢熙亞仍舊一副波瀾不驚的面部表情,淡淡的口吻:“你說的對。”
“我明知道簡嘉對你誤會很深,卻從沒爲你說過一句澄清的話,”秦瀚嗓音低沉,語氣平和,“錢大哥,請你原諒我。”
錢熙亞不以爲意的說:“愛情都是自私的。”
秦瀚堅決的搖頭:
“不,我是因爲簡嘉,她很敏感,我怕說多了她會胡思亂想,誤以爲我跟她在一起的真實目的是爲了給你當說客,”他忍不住提高了嗓門,“錢大哥,你知道嗎?我連叫她回到你身邊這樣的話都不能說,也不敢說,怕她誤以爲我在玩‘狗血劇’,怕她傷心失望,所以我只能私下裡對你說——”
話未盡,秦瀚便是一長串痛苦的咳嗽,繼而咳血,錢熙亞趕忙遞上乾布,然後給他輕輕捶背:
“秦瀚,我求你,別再說了,”望着潔白的乾布上一片觸目驚心的紅,錢熙亞的心像有無數只貓爪在狠命抓狠命撓,“我來這兒是探望,不是讓你病情加重的,你話太多了,馬上閉嘴休息!”
秦瀚脣邊的笑意愈發苦澀,他轉過臉仰望長空,深深的呼吸:“錢大哥,我說最後一句,簡嘉是個傳統的女人,你不要用複雜的方式愛她。”
錢熙亞看着犯病以後異常虛弱的秦瀚,沒再忍心繼續說下去,只默默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