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着淅淅瀝瀝的中雨,簡嘉開着車行駛在溼漉漉的公路上,雙手握着方向盤,機械的搖擺,平素明亮有神的眼睛木然而呆滯,眼圈紅紅的,像剛哭過,風呼呼的從耳邊刮過,腦海中閃過此前醫院裡的一幕幕……
病房裡,田馨雨拉着簡嘉的手,抽抽噎噎,斷斷續續的說着:“簡嘉,這是老天給我的報應,報應我不該瞞你,瞞了你太多事。”
“馨雨,你怎麼了,盡扯這些,”簡嘉拍拍田馨雨的手說,“你並沒刻意瞞,是我不想聽,你不必內疚。”
“簡嘉,可今天我不管你願不願意聽,我都要告訴你,”田馨雨極力剋制着自己激動的情緒說,“當初喬揚給你打分手電話後去了另一個城市,爲了逼自己不給你打電話,還把手機卡給扔了,可是到了晚上卻越想越後悔,想打電話挽回你,可是手機沒卡,他急着去買,連車都沒開,結果,結果發生了車禍。”
簡嘉只感覺心猛烈的抽動了一下:車禍,還真如自己猜測的那樣。從而嘴上嘀咕一句:“難怪。”
她最初回他的電話一個都沒接,最後直接關機,她還以爲他不想接她電話,所以後來乾脆放棄,再沒聯繫。
難怪,喬樑會說“我哥他太慘了”。
她沒有繼續追問,只是呆呆的看着田馨雨,田馨雨誤以爲簡嘉在鼓勵自己說下去。
“可你知道,撞倒他的人是誰嗎?是我,”田馨雨泣不成聲的把頭埋進被子裡,須臾才又擡頭道,“那天晚上我和男朋友吵架,分手,心情糟糕透頂,開車速度很快,沒注意到逆着馬路走的喬揚,結果被我撞了還給壓在車輪下,我被嚇蒙了,把車倒退後,下車去看,見他還活着,趕忙打電話給120,送去了醫院。”
簡嘉的心再次猛然抽緊,想繼續聽,又害怕聽下去,六神無主中又聽見田馨雨說:
“簡嘉,那天喬揚傷勢很重,差點面臨截肢,好在送醫院及時,錢熙亞給他輸了很多血,總算撿回一條命。”
簡嘉正聽得心情沉重,忽然聽到某人的名字,不由一愣,脫口而出:“錢熙亞?他當時也在?”
“嗯,在我車裡,”田馨雨抹了一把眼淚說,“他從國外回來到那個城市談事,我和男朋友分手以後就給他打電話,要他出來陪我喝酒,哪想到——”
簡嘉只感覺頭被蒙上一層油紙,田馨雨後來說的話好似天上下的雨落在油紙上,只見滴落的雨水,卻滲透不進她腦子裡,滿腦子只有婚前錢熙亞給她的回答:
“……怎麼可能,田馨雨從不跟我談她的私事,等她對我說的時候,我已經是她婚禮上的伴郎了……”
“簡嘉,你不相信嗎?”田馨雨眼見都是自己在說,簡嘉卻總是沉默,將信將疑的樣子,“我說的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不信,我,我去把喬揚叫進來。”
簡嘉猛然回過神來,手按住被子:“別,馨雨,我在聽呢。”
她其實更想知道田馨雨爲什麼要告訴她這些,只是始終沒問出口。
田馨雨望着簡嘉,心情複雜:“一開始我真不知道喬揚是你前男友,他腿腳不便在醫院康復期間,我來往醫院照顧他,都沒聽他提過,直到三個月後出院,”他腿腳還不是很利索,但我們已開始交往,一次酒後……”她說到這,突然赧然的一頓,直接跳過去說,“我發現他胸口有個‘房子’的圖案,就問他怎麼紋身紋‘房子’呢,他說是他的家……簡嘉,我是個敏感的女人,並不信這個,就纏着他問,他只好說了實話,那個‘家’是他前女友‘簡嘉’的‘嘉’。”
簡嘉又是一怔,心下“咚咚”之跳:紋身?喬揚身上有紋身嗎?哦,想起來了,分手前,有一天他拉着她,說要給她看樣東西,而她瞧見他敞開衣襟要脫衣服,堅決制止了他。驀地,簡嘉只感覺喉嚨裡一片乾澀,眼圈控制不住的紅了紅,她喃喃的說:“原來是這樣。”
田馨雨一聽,誤解道:“對,事情就是這樣,簡嘉,你可以想象我當時的心情有多麼複雜,多麼痛苦,喬揚在得知你和我是同學時也很吃驚,不敢相信,但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地步,我們只好選擇接受,並且他一再解釋已經跟你分手,讓我不要有心裡負擔,我纔有勇氣和他走到現在的,”她深吸一口氣,望着簡嘉致歉,“但我始終沒告訴你這些,是我太自私了,對不起。”
“沒事,你又不是故意橫插一腳的,”簡嘉魂不守舍的說,“而且我說過多次,你曾經試圖告訴我,是我自己不想聽,別責備自己了。”
“你總是這麼好,什麼都替人着想,”田馨雨自慚形穢中掩面哭泣說,“喬揚會對你念念不忘是正常的。”
可簡嘉卻不是這麼想的,她彼時今日抱的一個念頭就是:能被人搶走的愛人,不是真正的愛人。所以不管田馨雨在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喬揚都已爲人夫,她不想再爲這個傷腦筋,所以纔沒去什麼深究。如今唯一能安慰的是喬揚和馨雨走到一起是真的緣分牽線,而她卻是陰差陽錯了——儘管這緣分來的有點慘烈。
“別把我想的那麼好,”簡嘉擡起眼睛看向田馨雨,淡淡的說,“馨雨,謝謝你能坦白告訴我這些,還有你當時這麼無私的照顧喬揚,你們走到一起是順理成章的事,不要內疚。”
田馨雨感激的點頭,平靜了一會兒才說:“簡嘉,只要你別誤會我和喬揚就好,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寶寶,他還那麼小,大人間的恩怨糾葛不應報應在一個孩子身上,我寧願受罰的是我。”
直到此時,簡嘉才恍然大悟田馨雨爲什麼對她說這番話,原來是擔心自己“計較”過往會不盡力救孩子,或者不聞不問?她脣角微微一提,浮出一抹苦笑。
“馨雨,我還是那句話,”簡嘉也平復了心緒說,“這是刑事案件,公安局不可能坐視不管,我現在雖然調到內勤,不參與案子,但會時刻幫你留意,案子只要有進展,我都會及時知會你……”
簡嘉打開病房門之時是倚着門的,守在門外的同事和產婦家屬都沒看清她表情,只聽見她說:
“蘇隊,凌悅,你們帶同事進去,馨雨在等你們做詢問,”她低着頭,慢慢的說,然後看着一雙雙腳從她眼前走過,在看到一雙鞋的時候突然說,“喬揚,你等等,跟我來一下。”
喬揚瞧出簡嘉神色不對勁,心下猜想是不是田馨雨對她說了什麼,就跟在她後面,直到走到醫院走廊盡頭的一個偏僻的拐角處,兩人面對面的站着。
簡嘉沉默的伸出手開始解喬揚的衣服,喬揚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抓住簡嘉的手說:
“嘉嘉,你要幹什麼?”
簡嘉還是不說話,嘴脣緊抿,神情鎮定而疏離,而那雙手彷彿不是自己的,只聽大腦號令,“驗明正身”,固執的解着喬揚的衣領。
而此時,喬揚似乎已感到什麼,不知所措:“嘉嘉,別這樣,聽我說。”
“讓我看看!”簡嘉像只發怒的小獅子,一聲低叱。
至此,喬揚不再做反抗,只讓簡嘉“自行其事”,而當他衣領口完全敞開,一個小小的房子紋身圖案映入她眼瞼時,她再也忍不住用雙手交疊着墊在喬揚胸口,失聲痛哭。
喬揚默默的抱住了哭泣的簡嘉,他的脣吻着她的頭髮,語氣幽幽:
“嘉嘉,我曾經讓你看的,可你拒絕了。”
簡嘉卻沒接這茬,自說自話:“對不起,那半年時間,我該給你打電話的。”
“但我後來申請回電話卡後,發現有你的未接來電,”喬揚更加抱緊了簡嘉,他感覺自己整顆心都在抖,連同嗓音都在顫,“但那時我和馨雨已經在一起了。”
而他有多久沒這麼抱她了?好像一個世紀那樣漫長的等待纔有了今天,儘管很快又會迴歸於無。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簡嘉又哭了幾聲才說,“我不怪你們,我是說在你受傷期間我該給你打電話的,可我沒有,一個都沒有。”
喬揚抿了一下脣,心很痛,“我們倆當時都對彼此慪氣,而等到氣悶消散的時候,一切都太晚了。”
簡嘉的心像針扎一樣的痛楚,謹慎的剋制着自己的情緒和音量:“喬揚,當日在婚禮上,我私下問你爲什麼,你卻那樣回答我,讓我怎麼不會誤會你。”
“因爲除了那樣回答,”喬揚大膽的把脣往下移,貼着簡嘉的耳朵說,“我實在想不出說什麼才能阻止你繼續追問,才能把給你趕走,嘉嘉,你當時看我很冷漠,其實心底下慌亂的很,所以一說完我就匆匆出門了。”
“我第一次戀愛,沒經驗,對不起,喬揚。”簡嘉措辭婉轉的的道歉說。
“現在想想那些話也是真心,”喬揚脣角提了提,自嘲說,“嘉嘉,除非我不是男人,否則怎可能不渴望。”
簡嘉聞言一陣羞怯,同時發現自己被喬揚摟在懷裡,心下一慌,趕忙掙脫了他的懷抱,面對面的站着,她低下頭擦拭幾下眼睛,方纔擡頭道:
“你現在腿腳還利索嗎?不影響日常走路和開車吧?”
“不會,放心。”喬揚深深的望着簡嘉,恬淡的說,“要不豈不早就暴露了。”
“喬樑是什麼時候知道你的事的?”
“我搬到新家以前,架不住他問東問西,只好什麼都說了,但不准他告訴你。”
簡嘉眼圈又一紅,哽着聲音說:“好了,如今彼此坦誠相見,再無芥蒂,喬揚,當務之急是儘快找到孩子,然後好好過日子。”
喬揚聞言一怔,好似一場美夢被猝不及防打碎,重回現實,他心下一聲嘆息:夢,終歸還是夢,總是要醒的。
但他還是問出長存在心底始終不敢問的一個問題:如果那晚他沒有扔掉手機卡,而是及時給她打了求和挽回的電話,又或者受傷期間,他給她打電話會不會接,會不會趕來看他照顧他,然後兩人重新走到一起。
簡嘉靜默了一會兒,雙手搭在喬揚肩頭,墊高腳尖,在他耳邊告訴了他答案。
隨後,兩人一前一後從拐角處走出,喬揚眼底泛着亮晶晶的水光……
小車飛快的在公路上行駛,風雨更大了,車前擋風玻璃一片霧濛濛、水淋淋的,簡嘉思緒仿若還停留在醫院,沒注意沒感覺到車廂外風雨交加的世界,緊接着便是小車一頭撞上某物,她瞬間天旋地轉,兩眼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