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永和宮內,翠色的薄帷低垂,德妃臉色蒼白的倚在彩繡長枕上。
“娘娘,再用些吧,爲了腹中皇子,您也要保重身子。”宮女宛碧端着油膩的雞湯。
德妃皺着眉頭,緊閉雙眸,如牛嚼牡丹般一飲而盡。
“皇上到哪裡了?”德妃輕聲問道。
“回娘娘,皇上明日便擺駕回宮,娘娘定要守住這最後一夜啊。”宛碧低泣,“娘娘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和痛苦,終於要挺過去了。”
德妃悽美微笑,眼中含着淚珠,“當聽到太醫講六阿哥活不過六歲時,本宮便下定決心,即使拼了性命,也要保住腹中的胎兒。”
“娘娘。”宛碧痛哭,“上天如此不公,爲何這般殘忍的對待娘娘。”
“莫要怨天尤人,老天已經對我足矣。”德妃輕搖藕臂,勸慰宛碧,“本宮此次若落了腹中的胎兒,今生都不會再爲皇上孕育皇子,那纔是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啊。”
“娘娘還有四阿哥啊。”宛碧擦拭着眼淚。
“當日在暗室痘房裡,本宮便知曉四阿哥已經與本宮毫無瓜葛,六阿哥又命不久矣,本宮既無母家依仗,又無皇上盛寵,再不能生養,永和宮便成爲東西六宮中第一座冷宮,到時候,人如刀俎,皇貴妃怎能輕易放過本宮?”德妃泣血曼語,傾情而訴。
“皇貴妃最爲可惡,若不是她,娘娘怎能與四阿哥母子離心,娘娘怎能身重寒毒而難愈,六阿哥又怎能朝不保夕。”宛碧狠絕的罵道。
“這都是命啊,當日確是本宮刻意接近皇上,後來又步步高昇。皇貴妃心高氣傲,多年無子,怎能接受本宮受寵?”德妃想起往事,嘆息不已,腹中巨痛難忍,更是涌出血水,她在賭,賭贏了,一世榮華,賭輸了,一屍兩命。
“若不是又橫空出世個良貴人,皇上如何能移情別戀?”宛碧不屑道。
“這纔是本宮最爲傷心之處,皇上從未對本宮像對良貴人那般柔情似水,更沒有那般深情愛戀。”德妃怒瞪鳳眸,眼底盡是妒忌。“她命卻那般好,博得皇上的真心,竟然又有孕在身。”
“娘娘勿要動怒,只要熬到皇上回宮,娘娘定會重獲恩寵,有長春宮哭的那日。”宛碧眼中透出堅定執着的神色。
“起風了,又要下雨了。”德妃臉上掛着淒涼陰冷的笑容,靜靜等待着風浪的到來。
東巡迴鸞的隊伍終於在淅瀝細雨中返回紫禁城,沉寂多日的後宮再起喧囂。
深夜的一場春雨將紫禁城中的污濁一一褪去,雲開霧散後的長春宮內朱柱琉璃瓦,綠意盎然,嵐音素衣翩色,靜靜望着煦日高升、半竿斜照的院落,儼然一副清淡如畫的美人圖。
昨日回宮的宴席中,那一個個黛紫濃妝、美豔承歡的盈盈綠綠清醒的告知自己,無休止的爭鬥又已經開始。
皇上對自己殷勤而真摯的笑意和各宮嬪妃暗含鋒利的目光齊齊涌在嵐音心田,作爲東巡歸來後第一位有孕之人,嵐音承受着四面八方的嫉妒,稍有不慎,便有落入萬丈深淵的危險。
“主子,”曹嬤嬤喜氣的喚着失神的嵐音。
嵐音莞爾一笑,勾回思緒,笑盈盈的看向辛辭的曹嬤嬤。
“主子如今的身子更加嬌貴,少些煩憂爲好。”曹嬤嬤放下手中裝滿鮮果的藍釉大盤。
“八阿哥如何?”嵐音焦急的問道。
“主子放心,八阿哥一切安好,走路麻利,惠妃娘娘和通嬪娘娘也讚賞不已,只是不知皇上何時下旨將八阿哥送回咱們長春宮?”曹嬤嬤細緻勃勃,
嵐音也是滿心期待,昨夜只是隨口一提,曹嬤嬤竟然將八阿哥用的物件兒連夜準備妥當,可見喜悅疼愛之情。
“皇上剛回宮,朝堂政事繁忙,待緩過時日,我再向皇上提及此事。”嵐音展眉微笑。
曹嬤嬤失落的微微點頭,眼中仍閃過矍鑠的目光。
嵐音讀懂了那染盡風霜的雙眸中透出絲絲飽含着真情和希望的情誼。
“宮中可有要緊事?”嵐音淡淡的問道。
“主子和皇上離宮這三個月裡,宮中相安無事,只是永和宮的德妃娘娘胎位不穩,似乎有滑胎徵兆。”曹嬤嬤回答。
嵐音拂過小腹,孕育八阿哥時,命運多舛,希望此次腹中皇子能平安降生。
“主子,永和宮的德妃娘娘生了個小公主,皇上已經過去探望。”落霜從外而入,端着珍貴的燕窩。“皇貴妃身體不適,並未前去探望,貴妃娘娘和惠妃娘娘操辦着永和宮的大小事情。”
“哦?”嵐音驚訝,德妃看似柔弱,卻如此強硬,竟然真的熬到小公主出生。
“聽聞小公主出生後,臉色漲紅,沒有哭聲,穩婆吊着拍打了好久,小公主才緩過氣脈來,皇上前去探望時,德妃娘娘只熬了一口氣,便暈倒在皇上懷裡。”落霜的聲音越來越小。
嵐音苦笑,德妃的確心機頗深,拼勁全力保住皇族血脈,只盼到皇上歸來,並算準皇上的俠骨柔情,博得疼愛憐惜。
落霜見嵐音神色不明,繼續道,“皇上派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守在永和宮,醫治德妃娘娘,看來今日林太醫也脫不開身過來爲主子診脈了。”
“人命關天,由他去吧。”嵐音望着窗外層層綠意、碧天生輝,揚起脣角緩緩回道。“我腹中胎兒還未成形,比不過永和宮的危急。”
“只可惜隨行的太醫並未探出主子腹中的胎兒幾月,只是開具幾幅安胎湯藥,如今主子回宮,還是讓林太醫瞧瞧,奴婢們才心裡安穩。”落霜濃睫低垂。
“是啊,主子,過一會兒,讓小安子再去永和宮看看。”曹嬤嬤隨聲附和。
長春宮內光影搖紅,靜謐無聲,一抹疏林曉的意境緩緩在嵐音心中漣漪展開。
只見落霜卻柳眉緊鎖,唉聲嘆氣,終於忍不住心中的悲憤,“主子,你可知?”
“落霜。”曹嬤嬤使着眼色出言制止。
嵐音見兩人意見相悖,深沉轉眸道,“可有何事?”
落霜憤憤不平道,“主子已經不是當年依附他人的盤藤,還是讓主子早日知曉困境,也好有所防備。”
嵐音不解的望向落霜和曹嬤嬤,難道八阿哥出事?
落霜挑眉,“如今宮中上下都傳遍了主子山海關被劫持、昭陵示警爲不詳之人的事情,流言蜚語言污穢不堪,難聽至極,簡直將主子羞辱得連……”落霜實在吐不出後面的話語,清爽典雅的主子怎能同不知羞恥的勾欄女子相提並論。
曹嬤嬤擔憂的勸慰道,“主子莫要多慮,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主子如今身懷皇子,重獲寵愛,各宮妃嬪嫉妒得都已經紅了眼睛,主子稍安勿躁,一切要以皇子爲重啊。”
嵐音淺笑,長吐一口濁氣,“還好不是八阿哥有事,以往的流言蜚語還少嗎?如今又有八阿哥依仗,長春宮上下同心,定會守到流言散去的那一日。”
“話雖如此講,但三人成虎,主子的名節更是要緊,長此下去,皇上如何將八阿哥交還給咱們長春宮撫養,各宮嬪妃定以主子端行不正無法養育皇子爲由,而紛紛勸誡啊。”落霜善良聰慧,憂心忡忡。
嵐音微微頜首,的確如此,還真是要想些應對之策。
“如今宮內尚且如此,恐是民間談論更甚,當日皇上在山海關行宮內,已經當即下令不得外傳主子與太子被擄之事,到底是誰如此大膽,違背聖意。”落霜氣惱不已。
“山海關內駐軍數十萬,哪能封得住悠悠衆生之口,暗藏禍心之人也是看準了法不責衆這一點啊。”嵐音喃喃而語,“自古敢違背聖意,都是金尊玉貴、居廟堂之高的重臣,平常百姓最爲守規。”
“莫非又是皇貴妃?”落霜低語疑惑。
嵐音點點頭,“恐怕流言不止只有我一人吧,太子被掠,更爲恥辱。”
曹嬤嬤眼中透過欣賞,“主子所言極是,太子的流言也是漫天飛舞,太皇太后已經懲戒過嚼舌之人,宮中也平靜了幾日,昨日皇上還朝後,流言才又死灰復燃,恐是有心之人故意爲之。”
“太子。”嵐音默唸,想起落霜的相告,心中陣陣惋惜哀嘆,難道太子果真在矇騙自己嗎?
只聽外面簌簌腳步聲,林太醫身邊的藥童臉色慌亂,徑直跪倒地上,重重喘息,“給良貴人請安。”
落霜和曹嬤嬤面面相覷,緊盯藥童。
嵐音心頭一緊,“林太醫可是有事?”
藥童匆忙回答道,“回良貴人,師傅讓屬下前來報信兒,永和宮的小公主氣息微弱,英華殿的誦經僧人告知皇上宮中有煞氣,小公主和德妃娘娘命數柔弱,剋制不過,纔會命垂一線,而所指方向正是良貴人的長春宮,那誦經僧人又聽聞貴妃娘娘講良貴人如今身懷皇子,更是面容大驚,講是長春宮更是煞中帶煞,相剋永和。”
“信口雌黃。”落霜憤憤阻止。
“落霜姑姑息怒,皇上見德妃娘娘梨花帶淚,嬌柔似水,起了憐憫之心,便下道口諭,着良貴人禁足長春宮一月,避讓永和宮。估摸一會兒樑公公便來傳旨,屬下先給良貴人報個口信,講明原委,良貴人也好有所應對。”藥童口齒伶俐,心思敏捷,
“師傅只講了一句,良貴人的胎氣大也不過三月,在宮中靜養一月也好,望良貴人安心養胎。”
今日一更英華殿位於北京紫禁城內廷外西路西北,清代皇太后、皇后俱以此處爲禮佛之所。祀神日於案下設小桌,供奉“完立媽媽”。每月供乳餅及水果,設太監專司香燭、掃灑、坐更等事。英華殿以殿內有七株菩提樹(初爲兩棵,令五棵爲它倆的孩子)而被人們瞭解,實際上殿內種植的並不是菩提樹,而是椴樹,只因椴樹和菩提樹相像,乾隆也默認英華殿內種植的是菩提樹,並在英華殿碑文上有所體現,導致人們的錯誤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