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遠堡爲八旗駐軍的兵營,遠處望去滿目盤龍彩旗,漫山清秀,山腳下的皇家行宮爲帳篷搭建,比起山海關和永安橋行宮雖然遜色些許,但因四處叢林繁茂,涼氣逼人,更有一番北方獨有的氣息。
但此時皇家行宮因爲只有嵐音一人居住,侍衛爲避嫌,故而離得很遠,只守在行宮外圍。
山野中的傍晚,滿空繁星,靜謐動人,偶爾傳來幾聲猛獸的嘶嚎,轉而急逝,嵐音坐在微暗的燭光下,望着營帳外失神。
“主子,皇上明日便回鸞了。”落霜自言自語,“主子也不必再望眼欲穿。”
嵐音微笑,“那便意味着很快要回到那四角宮城,整日提心吊膽,不知又要面對什麼?”
落霜微微嘆息,“主子已經重獲皇上寵愛,回宮後自然會好過些。”
嵐音搖着頭,“皇上極爲剋制,奉行雨露均沾,如今在宮外愛戀於我,待回宮之後,不見得會如以往那般寵愛。”嵐音卻在心中暗暗期盼,不要再反覆無常,薄情動搖,即使平淡,也好過大喜大悲。
落霜苦言相勸,“盛寵並非好事,皇上剋制對主子的愛戀,也是有益於主子,只要皇上心中有主子,別人又能奈何?”
嵐音淡淡一語,“八阿哥還小,我如今不求富貴盛寵,但求平安無事。”
提到八阿哥,落霜放下手中縫製的細絹,挑眉道,“不知八阿哥長得多高,這衣衫是不是短了。”
嵐音眼中閃過慈愛,“離宮前,八阿哥在宮人的攙扶下,已經能獨立行走,這幾月下來,應該更麻利了。”
落霜誇獎,“八阿哥立事極早,必成大事。”
嵐音喜悅萬分,主僕二人推心置腹,靜靜細聊着人間冷暖。
落霜離去後,嵐音輾轉於牀榻間,久不能寐,種種雲煙總是出現在眼前,擾亂思緒,忽而聞到一陣污濁之氣,定睛一瞧,一隻笨拙的小黑熊,出現在嵐音面前。
驚嚇得嵐音不知所措,小黑熊瞪着黑幽幽的圓眼睛,好奇膽怯的盯向嵐音。
一人一熊,便如此這般相視,皆現出驚慌的神色,相互對峙。
半晌過後,嵐音終於從小黑熊頻頻舔着小熊掌中讀懂它的意圖,原來它餓了。
嵐音平穩着情緒,安撫的眼神飄過,小黑熊順從聽話的臥坐在地上。
嵐音輕輕繞過小黑熊,從桌子上取來鮮果,扔了過去,小黑熊高興的接過,口中傳出清脆的咬聲。
嵐音坐在牀上,眯着笑眼,靜靜的看着頑皮的小黑熊,絲毫沒有在意危險的到來。
涼風習習,嵐音剛想起身去喚落霜,而行宮營帳內又閃過一個龐大的黑影,嵐音見到一隻憤怒的母熊正緊盯着自己,頓時大驚失色。
一聲高調的喊聲,驚動了所有的侍衛。
最先跑來的落霜見到營帳內的情景時,不禁嚇得渾身戰慄,哭喊着,“主子,主子。”
嵐音被黑熊母子擋住,根本不能脫身,只能將手指覆上紅脣,安撫落霜。
熟睡中的小黑熊見到母熊的到來,歡快的跑到母熊懷中,肆意拍打。
不請自來的母熊見到如此多的人,警覺的盯着四周,護緊懷中的幼崽,逐漸向嵐音靠近。
嵐音偎在牀邊,慢慢吐氣,故作鎮定,心中慌亂。
“快救出主子。”落霜急忙道。
“屬下也着急,只是這萬箭齊發,母熊不能立即斃命,反而會獸性大發,必定會抓傷良貴人,甚至危及良貴人性命,屬下罪過。”護軍營的領頭侍衛焦灼萬分,樑公公隨駕北上前,曾經百般交待良貴人爲皇上心尖兒上的人,必要仔細看護。
一路平安無事,皇上明日便要回鸞,偏偏在今夜疏於防範,出來這等大事,該如何是好。
領頭侍衛慌亂的擡頭看着嵐音,如此嬌容如若被熊掌所傷其纖顏,真是罪過。侍衛冥思苦想,靈機一動,想到一個逾越聖上的大膽想法。如若在萬箭齊發之際,將良貴人護在懷中,從黑熊母子身邊搶出,即使自己身受重傷,良貴人還是會有一線生機。
只是對皇上身邊的嬪妃不敬,乃是死罪,領頭侍衛內心動搖。
忽聽外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陣疾風飄過。
“皇上?”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衆人驚訝的齊聲跪地。
落霜欣喜的擡起頭,“皇上快救出主子。”
只見渾身軟甲,身着披風的玄燁在幾名侍衛的護送下冷冽而入。
嵐音望向略微消瘦的玄燁,眸光流轉,不經意間流露出絲絲愛戀,玄燁炙熱的神色安撫着驚慌的嵐音。
“怎麼會如此大意。”玄燁龍顏大怒,東巡隊伍此時正在距離威遠堡百里之遠處安營紮寨,因心繫嵐兒,故而獨自快馬加鞭,只爲能快些見到朝思暮想的嵐兒,誰知竟見到嵐兒身處險境,玄燁面如寒霜的質問道。
“屬下知罪,屬下罪該萬死。”領頭侍衛跪地不起。
受到驚嚇的母熊發出惶恐的嘶叫,震懾四方,嵐音只能退到牀角。
“嵐兒,別怕,朕在這裡。”玄燁堅定而語。輕輕揮動衣袖,“御林軍聽令,”
所有的侍衛繃緊手中的弓箭,只等待皇上一聲令下。
“皇上不可啊。”領頭侍衛覺察出玄燁的念頭,跪地不起,苦苦哀求,“屬下護衛良貴人不當,願將功補過,即使拼勁性命,也會救出良貴人,皇上乃萬金之軀,事關江山社稷,斷不能以身涉險啊。”
“讓開。”玄燁錚錚厲語。
聰慧的落霜也恍然大悟,但在如此危難之間,不知所云。
“請皇上三思。”貼身侍衛一一跪地相求。
“朕自有分寸,拿出八旗男兒的勇猛,將你們手中的箭射得準一些,今日若平安救出良貴人,朕會赦免爾等護衛不當之罪,將功抵罪。如若良貴人傷之毫釐,定嚴懲不怠。再行勸慰者,斬立決。”玄燁字字珠璣,透過濃濃的殺氣,即使危急之時,奉如珍寶的嵐兒也不能容他人染指。
一路上,嵐兒山海關被擄,昭陵內渾身煞氣的流言傳遍四野,竟入到自己的耳內,如若今日嵐兒再與侍衛糾纏不清,將名節全毀,回宮後的日子更加艱難,玄燁攥緊鐵拳。
看着皇上的偏愛,嵐音眉宇間滿是感動。
“是。”衆侍衛重新拉起圓弓。
玄燁高舉衣袖,衆人聚精會神。
只見母熊懷中的小黑熊在慌亂中揮舞着小熊掌,好似在保護母熊。
嵐音不忍小黑熊喪母,“皇上留母熊一命吧。”
玄燁無奈的應道,“此等野畜危及嵐兒性命,怎能留有後患。”
嵐音沉默不語,母熊眼中透出兇殘狠絕的目光。
只見玄燁衣袖落下,如風的利箭插入母熊厚厚的皮毛內,母熊狂亂髮瘋的四處撲閃,玄燁身手敏捷衝去抱住嵐音,躲過母熊亂揮的熊掌,手背間卻是傷痕累累。
“嵐兒,別怕。”玄燁細聞着嵐音髮鬢間的茉莉清香,溫柔而語。
“皇上。”嵐音默默唸在心間。
母熊身重數箭,幾經掙扎,終於倒地,衆人圍而攻之,母熊仍微微顫抖,原來被母熊護在懷中的小黑熊,悲傷中亂揮着小熊掌,低低哀鳴。
衆人鬆了口氣,齊聲跪地,“請皇上恕罪。”
渾身狼狽的玄燁懷擁嵐音,哈哈大笑,“此番有驚無險,愛卿們箭無虛發,不愧是大清的好男兒,朕甚爲欣慰,擺駕龍帳。”
“皇上洪福齊天。”震耳喊聲。
“皇上,那小黑熊?”嵐音心疼的擔憂道。
“帶回京城,送在暢春園養着吧。”玄燁疼惜的看着嵐音。
“臣妾謝皇上救命之恩。”嵐音露出悽美的笑容。
行宮內芙蓉暖帳、香玉滿懷,久別重複的兩人在漫天繁星的見證下,互相傾訴着相思之苦,正如嵐音所言,將每一次兩人之間的獨處,都當成最後一次相聚,定要用盡全力去愛戀。
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
苦戀中的兩人,盡情享受着這濃濃的夜色。
距離皇家行宮百里外的東巡大營內,佟佳皇貴妃看罷信函,臉上露出陰險不甘之色,連連怒罵賤人。
“娘娘?”宮女玉鐲奉上金絲燕窩。
“沒想到那賤人真的有九條命。”佟佳皇貴妃恨恨而語。
“此次兇險,既然皆無大礙,便是最好結果。”玉鐲徑直而言,從未想過皇上會深夜前往威遠堡的皇家行宮,如若皇上因此而受傷,想想都後怕啊。
“皇上被那賤人迷惑,竟不顧江山社稷,捨命相救。”佟佳皇貴妃重重拍着桌子,胭脂水小碗內湯勺吱吱作響。“長此以往下去,再過幾年,這還得了,那賤人豈不是早晚要爬到本宮的頭上。”
“娘娘此言差矣,娘娘乃是正統,哪能是那辛者庫出身的卑賤之人所能比肩?”玉鐲滿臉堆笑,“此次祭拜祖陵,娘娘皆以皇后之禮而爲之,在皇上心中,娘娘儼然已經是中宮皇后。
再則娘娘近日連連順承雨露,待回宮後必定會傳出喜訊,只要娘娘生下皇子,誰還能撼動娘娘在宮中的位置?娘娘不值得爲那賤人,氣壞身子啊。”
佟佳皇貴妃舒緩着端起胭脂水小碗,輕輕拂過小腹,眼中滿是得意和期待。
二更送上。康熙東巡,在威遠堡停留數日打獵,威遠堡位於遼寧省開原市附近,北方附近的農村多爲堡子、寨子,(如白旗寨、黃旗寨、平頂堡、慶雲堡)便是當年駐軍所在,留下的名字。鐵嶺開原一帶當時屬於盛京獵場,而如今著名的養鹿之地鐵嶺市西豐縣曾名--逃鹿,相傳康熙獵到一隻鹿,掙脫逃跑,故而將鹿逃跑的方向稱爲逃鹿,就是現在的西豐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