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俊翊卻在我轉身以前,故作誇張地橫了我一眼:“一起睡覺的交情沒有,一起聊天的交情也沒了?難道咱倆連朋友和同事都不是,見着我你必須得躲?”
衝鄭俊翊這句話,單憑爲了證明自己問心無愧,我也沒法走,只能留下聽他吐苦水。
那晚洛杉磯的星星特別亮,像成千上萬雙康康和簡亦凡如出一轍的眼睛,在墨色的夜幕裡眨巴着窺探着。
鄭俊翊明明剛醒酒沒一會兒,居然又拎了瓶紅酒,拉我跟他一塊喝,語無倫次地美其名曰:喝酒下故事。
擱在平時,我八成會嘴貧地回一句:你蜜姐只聽說過講故事下酒。
但感覺得到,鄭俊翊真被水幼清攪得挺鬧心的,我沒那麼不開眼。
既來之則安之,捨命陪君子。
深夜的酒店套房,靜得能聽到酒水滾過喉嚨和菸灰落在地板的聲響,水晶吊燈晃得刺眼,鼻間是辛辣難聞的煙味。
我跟鄭俊翊席地談天,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喝到天色微微發亮時,鄭俊翊第三次提起了他的身世。
第一次,是他在編曲過程中給我補課,講他如何憑藉我的一首歌而無腦粉上我。
第二次,是來到洛杉磯前一天,我爲討好康康,戴上那枚俗氣的鑽戒項鍊以後。
他說:“其實,當年我原本想追着我媽,跟她骨灰盒裡一家親。可我生父的妻子派人找來,阻止了我,給了我很大一筆錢,勒令我永遠不要被我生父發現。壓根問不出我生父是誰,也完全無從得知背後操縱一切的原配夫人是何方神聖,我選擇了妥協。”
“誰知道人家正宮娘娘沒打算息事寧人,只是做做樣子。我還沒被押到機場,她的人就拋下我,搶走我的行禮和存摺,把我扔在了郊區。我一路又餓又累地走到市裡,才被水幼清像流浪狗一樣撿回家。”
聽到水幼清的善舉,我異常驚訝:“真是人不可貌相嘿,水幼清都會學雷鋒做好事了。”
鄭俊翊搖頭:“水幼清收留我,不過因爲我是好貨色,年紀小,缺錢,又沒有依靠,非常適合當金絲雀養起來,幫她賺取不義之財。抽菸、喝酒和所有惡習,全是她教我的。我的事,基本是圈內的酒桌談資,大家都看破不說破,甚至經常有人當面用‘不脫褲|衩難分公母’諷刺我。”
“說句矯情又庸俗的話,那段時間我總覺得,自己這輩子廢了,除了找到我爸給我媽討公道,沒有其它意義。沒人會愛上我,我也不會愛上任何人。直到……我機緣巧合遇見你,費盡心思從水幼清手機里弄到你的號碼,終於有機會靠近你……”
鄭俊翊用拿拉菲當可樂的氣勢,猛灌一口,對着天花板嘆息:“不過,慢慢接觸你越久,我就越明白,自己永遠沒法把你搶過來。因爲,你愛他。”
我頓時尷尬得僵住,掩飾地學鄭俊翊咕嚕咕嚕猛灌酒。
“你對我好,只是見不得關心你、在乎你的人爲你受傷。所以,我更不能利用你只對少部分人才有的善良。我不能只圖一己私慾,把你變成水性楊花的壞女人,讓康康像我小時候一樣,被人戳脊梁骨。我不能讓康康恨你。”鄭俊翊好像存心打算趁我意識清醒,讓我內疚至死,說個不停。
“如果有一天,你確定不愛或者不想再愛簡亦凡了,我當初的承諾還算數,你隨時可以帶着康康投奔我。”
最後這句情比金堅的誓詞,直接把我嗆得無聲。
鄭俊翊出賣靈魂和肉體,歷經明爭暗鬥、摸爬滾打的廝殺,好不容易到了如今的位置。
居然爲我這個沒鑲鑽石瑪瑙、結過兩次婚還帶着拖油瓶的女人,放棄了積攢的人脈和功名利祿,放棄了跟父親相認、替母親正名的機會,默默退到幕後,做一個小小的錄音師,客串一支MV的男主角,情願甘心做備胎,只等我回頭牽起他的手。
但我不能讓鄭俊翊如願。
因爲,那樣我就是婚內出軌,就和帶壞他的水幼清、不負責任的簡亦凡成了一種人,而且也意味着本就孤苦伶仃的鄭俊翊,連親生骨肉都一輩子不會有。
可我又不忍心說更傷他的話,於是,只好裝聾作啞,喝到爛醉如泥。
我不知道六年前那個滴酒不沾的自己,怎麼會把酒量練得這麼好,只知道酒精蟄伏在我頭頂、大腿和胸前掩埋在黑薔薇紋身下的三道傷口,讓我痛得幾欲落淚。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抱到牀上的,只記得當洛杉磯的陽光溫暖了我的臉,似乎有人在我耳邊低語:“我真的很想收起自己的感情,成全你,祝福你,但爲什麼是他?誰都可以,爲什麼偏偏是他?”
當然,我沒空解釋什麼狗屁爲什麼。
整個世界,已經融進了黑暗。
等我頭痛欲死地醒在自己房間,我深深懷疑昨晚是場夢。
我沒接水幼清的電話,鄭俊翊也沒什麼不堪的成名路,更沒老生常談地第無數次跟我表白。
但牀頭櫃的菸灰缸裡,堆積如山的菸頭,證實了一切。
尤其菸灰缸下面還壓着張紙條:“我昨晚的每個字,都是真心真意說的。你可以暫時對我的愛視而不見,對我的付出不做迴應,但我會一直等着你。”
你說你愛我阿、付出阿、等我阿,悄咪咪地多好,非要搞到人盡皆知,一次次提醒我,我想視而不見、不做迴應也不成阿!
心裡事太多,加上宿醉,助理進來那會兒,我渾身發虛,心跳得跟鼓似地,咚咚咚咚。
幸好助理沒注意到滿滿的菸灰缸和那張紙條,簡短寒暄幾句,就開始復讀機似地報備回國後的行程,嘚啵嘚說得特溜,我覺着丫不去參加那些有舌頭、好舌頭的選秀出道太可惜了。
起晚的我,邊聽助理交代堆積如山的通告,邊手忙腳亂地收拾行李,跟上大部隊的進度,準時抵達機場。
半個多月沒見康康,我根本無心顧及簡亦凡、鄭俊翊和其他糾纏不清的爛人爛事,歸心似箭,只想回家。
簡亦凡沒帶康康接機,沒關係,他工作忙,怕康康感冒,我理解。
可是,被司機送到亞泰凇山湖的家門口,我用光了所有容人之度。
我以爲,簡亦凡提前回國,真的是籌備慈善晚會,卻沒想到,他招來了傳說中的神隱三姐。
別瞧那女人低眉順眼氣質淡雅,絕逼是個能成大事的狠人。
老遠就看得見,簡亦凡轉身回屋時,被她狗皮膏藥式貼在了背上。簡亦凡回身甩掉她的兩條膏藥胳膊,她直接全方位無死角地貼住纏上。
當時我還挺滿意的,覺着簡亦凡當初沒撒謊,一準是那女的倒貼、勾|引、設計仙人跳。
甚至,我還在潛意識裡,默默指責自己:認識簡亦凡整整二十年,我怎麼捨得懷疑他?
他娶我、幫我、保護我、對我好,圖的就是愛。既然他求了婚,選擇了家庭,決定和我並肩作戰,就算被強J未遂,應該也會跟一時糊塗惹上的女人斷乾淨。
但我下車又聽見簡亦凡說:“別逼我。她快回來了,我不想她看見任何不該看到的東西。”
當時簡亦凡背對我,女人面向我。只要她沒有青光眼白內障,眼珠子沒被屎糊住,絕對能看到我。
而女人卻完全把我當不帶對話框的N*PC,摟緊簡亦凡的脖子,溫和好聽的聲音,莫名耳熟:“你也知道我有多委屈,多見不得人。我就是要等着她回來,就是要她看見,要她知道,你愛我,你永遠不會離開我。”
原來,吻痕是我不該看到的,小三是我不該看到的。
我該看到的,只有簡亦凡用嘴表達的“愛”。
儘管知道有小三這個隱藏角色,也做好了爲康康、爲報仇忍耐的準備,但知道和準備,終究跟面對是兩回事。
實打實地親眼見到,我才發覺,自己沒那麼堅強,不是什麼都扛得住。
小時候仰望過的流星蝴蝶夢,瞬間碎成了滿心玻璃碴子。
不知是鏡面反射出了柵欄外的我,還是從女人的話裡尋到了線索,簡亦凡身體微微一頓,心急地掙脫女人,轉過身匆匆解釋:“你聽見了,她故意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是我腦回路里萬年不死的活躍細胞阿,知道我想的什麼樣?”我含淚冷笑,迫不及待地開鎖想進屋帶康康走。
只要不是這個讓人噁心、窒息的地方,哪裡都可以。
只要是沒有簡亦凡的地方,哪裡都可以。
按說我成全到這份上,夠意思了吧?
簡亦凡死皮賴臉拉着我就算了,暴露的三姐還跟我叫囂:“你來得正好,反正我也不想再被誤會成是插足你們婚姻的人。就算你出現得比我早,可我好歹陪了小凡六年,他背叛我們的愛情娶誰都可以,唯獨你不行。如果他只想給康康一個母親,我可以做得比你更好。如果他想再要個孩子,我也可以給他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