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起他了。”
這句平地驚雷的話,震住了扭打成一團的簡亦凡和鄭俊翊。
手忙腳亂拉架的肖勇旭,嚇得下巴都快掉了。
長街夜色,硝煙凝凍。
簡亦凡眼裡裂開一絲不可思議的光芒,似乎心有餘悸,又像在自欺欺人:“不可能!除非你丫的記憶坐了神舟十八號!”
在他難以置信的眼神裡,我隱約拼湊出了一部分必然存在的事實——
“如果我沒失憶,現在跟我在一起的人,應該不是你,而是他吧?”
儘管根本不記得錯綜複雜的前因後果,完全推測不出爲什麼在我和簡亦凡中間,會先後憑空冒出水懌心和鄭俊翊,可我太過了解簡亦凡,也太過了解我自己。
如果說六年間,簡亦凡有過苦衷,我有過誤會,那六年後呢?
簡亦凡罵我表子、餵我吃避Y藥的殘破影像,歷歷在目。他身上的吻痕,始終沒有給我任何合理的解釋。鄭俊翊不會平白無故對他一次又一次動手。
即使我再傻,也不可能任由簡亦凡不愛我還霸佔着我的愛情和人生。
有了我和康康,卻不知道珍惜的人,是他。
如果我沒失憶,絕對不會留在簡亦凡身邊。
我和簡亦凡這三個月的幸福,其實是他瞞天過海,仗着根深蒂固盤踞在我心底十四年的記憶,偷來搶來的。
甚至,水懌心或許沒有誤會,如果簡亦凡不威脅我,我從頭到尾都沒想過再回到他身邊。
短短數秒,漫長得像幾個世紀。
垂死掙扎一般,簡亦凡問我:“你記起了多少?”
他小心翼翼地詢問,自露馬腳,判定了我屈辱無助的猜想。
記起多少已經不再重要,我心灰意冷,笑到噙淚:“全部。”
面對那些終於暴露、掩飾不住的傷口,簡亦凡也笑,笑出了鮮血猙獰的顏色,心中似有千言萬語,嘴裡卻只剩一句:“所以,你確定……你選他?”
彼此過於熟悉和了解,註定是我倆最大的悲哀。
他懂,就算我暫時沒恢復記憶,也遲早會是今天的結局。
我也懂,他顫巍巍指向鄭俊翊的動作,是在賭上有生之年的全部自尊,問我要一個答案——
是不是永遠無法原諒他的答案。
我沒說話,緩緩點頭,踉蹌着,慢慢走向鄭俊翊,彷彿每一步,都抵足在雙刃利劍上,彷彿每一步,都把利劍的另一端,一點點踩進簡亦凡的心臟。
直到我挽起鄭俊翊的胳膊,簡亦凡大徹大悟,嘶聲大笑:“好!選得好!選得漂亮!尹蜜阿,尹蜜,不愧是尹蜜……”
笑着笑着,簡亦凡漸漸說不出話,只咬牙切齒喃喃重複我的名字,雙目如血地盯着我堅定抓住鄭俊翊衣袖的手。
我明白,他一定在心裡說:尹蜜,你夠狠,明知道你要什麼我都會捨得給,卻偏偏跟我要和別的男人共度餘生。
不然呢?
繼續卑微地守在簡亦凡身邊,在他每次出於各種理由,在我知道或不知道的情況下,傷害過我以後,違心地收下一份昂貴的珠寶,活在全憑想象的美好愛情裡,哄騙康康,也哄騙自己?
我做不到。
謊言灌溉的幸福不會甜。
往後痛一生,不如今夜痛一次。
畢竟,這段婚姻,先背叛的是他,辜負更深的,也是他。
我雖然也痛到快要崩潰,但終歸問心無愧。
沉默多時的肖勇旭,顯然不這麼覺得,挺身而出想說些什麼:“尹蜜,你……”
“老肖,我的事你別摻和。”
簡亦凡長臂一伸攔住他,從錢包裡掏出了一張銀行卡,夾在指尖遞過來。
我遲疑片刻,終究接過。
顫抖着交接銀行卡的兩雙手,爲我們二十年不瘋魔不成話的漫長羈絆,畫下了句點。
他買了心安,我收了執念。
一別兩寬,互不相欠。
聽說過太多嗜血悲絕的分手和離別,真到了自己身上,才發現,越痛越平靜。
因爲,真的有一種痛,是痛到沒力氣互相指責。
最終,我能對簡亦凡說的,也只有:“等你忙完公司的事,我們去把手續辦了吧。康康那邊,我會給他一個交代,你先不要刺激他。”
簡亦凡一語未發,在肖勇旭的攙扶下,目送我上了鄭俊翊的車。
看熱鬧的三兩行人和車輛,發覺故事接近尾聲,逐漸失去了興致,隨着香檳金色的保時捷開遠,紛紛懨懨散去。
後視鏡裡,簡亦凡轉身的背影,不知是被什麼絆倒還是擊垮,蹲了下去。
天,又下起了雪。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緩慢行駛的跑車裡,怔怔望向車窗外紛飛細密的小雪。
尷尬的氣氛凍結在四周,鄭俊翊漫不經心地調高了車載空調,咧開淤青的嘴角,試圖打破僵局:“尹歌手,這次利用過我,不打算跟我道歉麼?”
利用?
麻木而震驚地清醒過來,我看着鄭俊翊,不懂我什麼時候、怎麼利用他了。
“果然,你沒記起我是誰,只是在跟簡亦凡賭氣。”鄭俊翊嘴角的笑意溢出苦味,“不過,鬧成這樣,我到底該送你回亞泰凇山湖,還是帶你去我家?”
“去你家。”我用力笑彎了朦朧的淚眼,從胸口涌上喉頭的腥甜味道,散在嘴角,美如血花。
然後輪到鄭俊翊吃驚地瞪圓了眼睛:“你……認真的嗎?”
當然認真。
或許,我忘了很多事情。
但我清清楚楚地感覺得到,我以前必定深深傷害過這個叫鄭俊翊的男人。
而即使被我傷害到這種地步,即使被我遺忘得一乾二淨,他依然願意爲我退出娛樂圈,放棄公平競爭的機會,成全我的愛情、我的家庭、我的夢想。
甚至……在錄音棚見面以後,確定我沒有記起他、沒有認出他,他依然不放心地偷偷跟蹤我,生怕我受到一丁點委屈,爲了保護我,不惜得罪老闆。
事已至此,我還有什麼理由,繼續對連自己都愛不明白的簡亦凡寄予厚望,裝聾作啞地忽視鄭俊翊的心意?
當鄭俊翊驚訝地看到我篤定點頭的鄭重幅度,壞壞地笑着掩飾不安,提醒我:“你跟我回去會很危險。”
我簡單直給地挽住他的脖頸,堵住了他的脣。
紅燈,停。
吻,漸深。
鄭俊翊的身體瞬間僵直。
不同於先前竭力剋制隱忍的情緒,深愛和嫌厭都是淡淡的,他彷彿被簡亦凡附了身,怒不可遏地一把將我推開,眼底閃過沉痛如死的清冽冷光:“尹蜜,我要光明正大、乾乾淨淨地走進你心裡!不管是爲了補償我,還是爲了忘記他,我都不稀罕你這份看不起我的施捨!”
——照顧你和康康,是我自願的,是我求來的。你要是覺得對不起我,就是看不起我。
恍惚間,某道溫文爾雅的聲音,躍然腦海,與鄭俊翊的話,交錯疊加,讓我無法呼吸。
綠燈,行。
頭,劇痛。
我晃着腦袋,拼命想甩掉亂七八糟的幻聽,虛弱無力地辯解:“我只是不想再重蹈覆轍,傷害你第二次。”
原諒我不懂,這句話,反倒傷得鄭俊翊更深。
在鄭俊翊眼裡,我壓根不記得他是誰,不記得我們有怎樣的過去,還沒徹底釋懷簡亦凡,前腳剛分手,後腳就盲目急切地選擇幾乎完全陌生的他,單憑揣測出的虧欠和愛意,便情願賭上我的心、我的身體、我的一生……
於他而言,是種羞辱。
強壓着怒火,鄭俊翊笑說:“好,我明白了。”
我理所應當地忽略了他傷心欲絕的眼神,還以爲他明白了我要帶着康康和他在一起的決心。
其實,他明白的,只是一個叫尹蜜的女人,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對一個叫簡亦凡的男人,失望至極。
爲求死心,選擇了他。
縱然察覺到忽然飆升的車速有異樣,我也蠢兮兮地安慰自己,會爲我忍氣吞聲做錄音師的鄭俊翊,絕不可能做出傷害我的事。
可我漏算了,男人的自尊。
一路漂移到鄭俊翊家,像只流浪貓一樣被他拎進屋時,我也沒多想,開口就問:“我睡哪間房?”
鄭俊翊什麼也沒說,直接把我撂倒在沙發上,扯|掉我披着的他的貂皮大衣撇開,深深押住了我。
我先是本能地抵住他的Xiong口,縮成一團。
聽到那句:“你不是說,決定把自己交給我了麼?”
我才清醒,顫抖着展開身|體,任君採劼一般閉起了眼睛。
我不知道,這副樣子,落在鄭俊翊眼裡,是更大的諷刺。
拼着一口氣,不斷回想着簡亦凡人魚線上那顆刺眼的草莓,我任由鄭俊翊撕拉着我的打底衣褲,暴戾地順着我的耳朵脖子向下吻去。
我不明白,鄭俊翊會覺得,我在利用他,摧毀自己對簡亦凡的幻想。
原諒我的所作所爲,對自己、對鄭俊翊,都有失公平,不負責任。
畢竟,現在的自己,雖然是個孩子的母親,但也是個十九歲的少女。
甚至當鄭俊翊毫無章法地尋到我的脣攫住,我還在不勝悲慼地想着,簡亦凡和別的女人接吻時,可曾念及過我,念及過康康。
如果愛,如果怕失去,如果不忍傷害,他又怎麼捨得,把心留給我,把吻分享給別人?
萬念俱灰,又鹹又苦又澀的淚水,蜿蜒而下。
無疑嚐到了我滿嘴的腥甜味道,鄭俊翊像個挫敗的孩子,漸漸恢復理智,停止暴怒的撕|咬,慢慢離開我的臉,輕輕拭去我滿臉的淚水,摩|挲着我破掉的嘴脣,深深地嘆了口氣,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