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簡亦凡儼如餓狼般咬痛了脖子,我才了無生氣地拋下臨時準備的藉口:“我剛做過手術,一個月之內不可以……”
“別說了!如果是想讓我死心,你得逞了!不用一個月,我永遠不會再碰你,還會乖乖跟你離婚!”
簡亦凡震耳發聵地大笑着打斷了我,從我身上爬起來,坐到一旁平復着呼吸,輕輕活動手腕,扣緊鬆掉的腕錶,頹唐地把自己的襯衫扯到敞至胸口,衣釦噼裡啪啦崩了滿地。
我以爲他會動手打我,或者談點別的條件,蜷起膝蓋森然地望向他。
笑到眸心泛淚也犯累的簡亦凡,卻只揉着頭髮,長嘆了一聲,斜眼睨上我,目光彷彿傷痕累累:“當初你要我冒天下之大不韙娶你,我都敢。現在左不過是要份自由,要個鄭俊翊的平安,我沒道理不給。但你記住,千萬別後悔。等你再哭嘰尿嗓說愛我的時候,我不會給你一絲一毫機會。”
連命都決定不要了,我還要什麼自由,要什麼機會?
我只是不想臨死還毀鄭俊翊的前程。
保護鄭俊翊,大概是我跟水懌心同歸於盡以前,唯一能對他感情做出的迴應了。
撂完狠話,簡亦凡彎腰撿起地上血跡斑駁的文件袋,起身向門口走去。
走到玄關,他突然停住腳步,攥緊文件袋,猛回過頭,悽切又毒辣地衝我笑:“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要還堅持跟鄭俊翊,那亂侖的髒水,我絕對保證你一輩子都洗不乾淨。”
哪還有什麼一輩子?
大限將至,也就這幾天。
等水懌心傷好了,鬥智鬥勇我都不是對手,只能趁他病要他命。
我最後悔的,就是放任簡亦凡叫救護車,沒有直接手刃水懌心。
可簡亦凡渾然不知我的想法。
在簡亦凡眼裡,我甘心賭上自己的原則底線,孩子的未來人生,僅求免去另一個男人的牢獄之災。
在簡亦凡心裡,我許諾,情願餘生同他一起釘在萬劫不復的恥辱柱,僅僅是爲了換取,另一個男人的安然無恙。
所以,簡亦凡賭氣,手握天大的好消息,也不肯跟我同享。
當然,我是在不久以後才知道那個消息的。
因爲,我用生死訣別的遺言,給了他逼我做出的抉擇結果:“你以後……自己一個人照顧好康康,如果非給康康找後媽,也千萬別讓康康受委屈。”
簡亦凡愕住半秒,隨後撕心裂肺地拍手大笑:“漂亮!夠狠!爲了個娘炮野男人,連你最寶貝的命根子都捨得不要!”
我要不起阿。
在我眼裡,如今康康尚且年幼,不懂網絡瘋傳的詞彙有什麼含義,更不懂姐姐爲什麼不能嫁給弟弟,但他長大以後,我要怎麼面對他充滿恨意的質疑?
在我心裡,我和簡亦凡的愛,始終是我們一家三口……今生今世都不可觸碰、難逃天譴的……扭曲禁忌。
所以,我唯有選擇最高價值的死亡,拉水懌心殉葬,不再讓他傷害……我深愛的和深愛我的……每個人。
當然,簡亦凡阻止了我。
因爲,當我沉默目送簡亦凡憤然摔門絕塵而去以後,換了身低調的運動服,配上了墨鏡、口罩、棒球帽,準備出門行兇時,簡亦凡就坐在門外抽菸。
我不知道肖勇旭是什麼時候姍姍來遲趕到鄭俊翊家門口的。
我只知道,聽見我的開門聲和腳步聲,簡亦凡中止了跟肖勇旭的交談,在一地菸頭中轉過臉狠瞪着我,面色陰寒,如冰如鐵,強硬地用威脅的口吻命令我:“不想鄭俊翊蹲大獄,就給我消逼停上樓睡覺去。”
我面無表情地撒謊:“我只是睡不着,想去醫院看康康。這可能……是我和康康最後一次見面了。”
簡亦凡轉瞬暴跳如雷,凶神惡煞地掐滅了菸頭:“睡不着也給我睡!明天我帶你去看康康!”
殘酷如他,連我最後一次和親骨肉相見的時間都要延遲,連我壯烈赴死的腳步都要牽絆。
我澀然苦笑,搖着頭輕輕“哦”了一聲,轉身準備回屋。
遲疑地瞅了我好一會的肖勇旭,似乎察覺到我的不對勁,突然慌神了,緊張地拉住我,衝簡亦凡嚷:“小凡!她眼神都沒焦點了!你居然敢放她自己在這待着?不怕她想不開尋死阿?”
明明我什麼都沒說沒做,肖勇旭卻比親睹殺人現場還怕。
倒是簡亦凡那個下跪小王子出息一點,淡淡地站起來,回了句:“那也是她自己作的。她要真瘋了死了,我也不用操心鄭俊翊的事了。”
對,簡亦凡就會威脅我,拿水懌心完全沒辦法,束手無策到只能下跪求饒。
我必須用包裡的眉刀,割破水懌心的喉嚨,或者切斷水懌心的氧氣管;要麼……就趁水懌心昏迷,和水懌心一起服下包裡的老鼠藥。
“差不多得了,挺大個人,別總置氣。”肖勇旭憂心忡忡地把我推到簡亦凡懷裡,叼着煙拍了拍簡亦凡的肩膀,“我去警局疏通關係,順便上醫院看看水懌心的傷勢,你留在這照顧她吧。”
“她是我的誰阿?我管得了她麼?正好,你不金屋藏嬌呢麼?不介意就把她也收了吧,警局醫院我親自去。”
簡亦凡嫌棄地把我推回給肖勇旭,報復意味十足地低頭衝我笑了笑:“答應我準前妻的事,我必須得親力親爲、事無鉅細地辦妥。是吧,蜜姐?”
旁人口中甜爽親暱的“蜜姐”二字,從簡亦凡脣齒間吐出,充滿了諷刺和仇視。
等肖勇旭回過味,扶着我這塊燙手山芋,伸出爾康手叫簡亦凡的時候,簡亦凡已經鑽進車子,馬不停蹄地開遠了。
我不哭不鬧,平靜地擺脫肖勇旭的攙扶,冷聲說:“你也走吧。”
肖勇旭也走了,就沒人監視我了,我就可以繼續執行我的計劃了。
沒想到肖勇旭卻開始軸了:“你聽不出小凡是讓我替他照顧你麼?我丟下你不管,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跟他交代?”
話落,肖勇旭全然不顧我的推拒反抗,根本不聽我一聲聲“放開我”、“別管我”的叫囂,硬生生把我塞進了他的車子後座。
我早已冷如死灰的心,兀地橫生出一股惱怒。
先前被諸多措手不及的突變,打擊到喪失理智,我險些忘了,肖勇旭纔是真正惹出所有麻煩的罪魁禍首!
沒坐在副駕駛,搶不到方向盤,我於是揪着肖勇旭的頭髮,暴烈捶打他,不讓他好好開車:“你憑什麼管我?最該死的就是你!要不是你出軌搞大水若煙的肚子,水懌心就不會曝出我和簡亦凡的關係、拿我的裸照威脅我!鄭俊翊更不會捅傷他!”
肖勇旭顯然不想跟我同歸於盡,一腳剎車停在路邊,同時脫口而出:“搞大煙兒肚子的是水懌心自己!”
車子停穩,肖勇旭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臉色微微一凜,顫着脣,倉皇避開我的視線,扭頭趴到方向盤上,猛砸喇叭。
隨着肖勇旭肩膀抖動的頻率,車裡瀰漫開無法掩飾的心碎。
我卻笑了,笑得淚流滿面,前仰後合。
水懌心和水若煙,是一個爹一個媽的親兄妹阿!
對於這個驚雷般的消息,我怎麼可能漠不關心?
收攏笑容,拽住肖勇旭的後衣領,我急急地問:“是真的麼?”
如果是真的,那說明水懌心遇到了和我一樣的人,像我一樣的愛,我只需要把我的全部痛苦,還給他一一品嚐。
殺水懌心,再也不用眉刀和老鼠藥。
感情,就是最見血封喉的鴆毒利刃。
見肖勇旭伏在方向盤的身體有坐起來的架勢,我忙悄悄摸出手機,暗自調到了錄音界面。
肖勇旭艱難轉過同樣淚流滿面的臉,哆哆嗦嗦地燃起一支菸,毫無防備地沉重點頭,哽咽着講出了那個比我和簡亦凡更可笑的荒誕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