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不光你瞎!我也傻!我就是個傻逼!”
沒等簡亦凡回答,我已經從嘶聲質問,變成了自說自話,搖着頭趴在吧檯上,似哭似笑地小聲啜泣:“你是對我好過,但也就只是好過而已,也就只是對姐姐的好而已。我現在都不記得你的好,只記得你的不好了,怎麼就這麼賤?怎麼就捨不得、放不下?”
說着說着,我又開始擡頭捶打着簡亦凡鬼哭狼嚎。
這些天所有僞裝出來的強硬氣勢,瞬間在他從來不愛我的殘酷事實面前,海市蜃樓般轟然倒塌。
原本我還想接着說,可再張嘴就吐了他一身鴨貨、肉皮、雞爪子、金針菇……
簡亦凡“靠”了一聲,差點把我從吧檯椅上推下去。
瞅着渾身是血的簡亦凡變得比我還髒,噁心得都快哭了,瞪着我的眼眶都是紅的,我栽歪在他的白襯衫上,蹭蹭嘴巴,笑得更開心了,戳着自己的胸口繼續審問他。
“是,當初我一廂情願,求着你、逼着你愛我。那你走都走了,還非得回來娶我,回來認康康幹嘛?你想愛誰就愛誰阿!沒有你,你媽就不會坑我,唐蕊就不會接近討好康康,康康就不會不要我!我到底做錯什麼了?你爲什麼連康康都不留給我?你明知道,沒有康康我就活不下去!”
“你沒錯,我媽也沒錯,把你們逼到這步田地的是我。你有火有氣衝我來,我受着,犯不上糟踐自己。”簡亦凡眼睛紅得比兔子精魔化還嚇人,“我當年出國,不是爲了聽你說,沒有康康你就白活了!”
壓根聽不進去簡亦凡的話,我倆完全雞同鴨講:“誰管你爲什麼出國阿?反正你必須陪我爛在一塊,死在一塊!咱倆必須互相禍害,萬劫不復!但凡你們尹家還會喘氣的,有一個算一個,誰都不能不要我!只有我不要你們的份!”
神奇而完美地把嬉皮笑臉和淚流滿面融爲一體,我的神志慢慢變得比視線還模糊。
影影綽綽看見簡亦凡仰頭幹掉了吧檯上剩下的半瓶古井貢,我眼皮一沉就睡着了。
當然,我根本睡不踏實。
因爲,有個特呱噪的男的,一直嚷嚷着在我旁邊打電話:“等不了!冷風也吹了!酒也喝了!吐得到處都是!我現在就想知道怎麼給她洗澡!”
電話那邊不知道說了啥,氣得那男的把手機摔了。
然後他連拖帶拽地把我抱上樓,像摔面袋子一樣摔到牀上,半點都不憐香惜玉地扒光我的衣服,窸窸窣窣捅咕了一會兒什麼東西,給我套了條紙尿褲。
全程他的嘴都沒停,就一個字:靠!
消停下來,我蓋着棉被,依舊冷得瑟瑟發抖,上下牙直打架。
那人掀開被,往我腋下塞了跟拔涼拔涼的小棍,掰開我的嘴餵了我一大把藥。我被水嗆得七葷八素地睜了睜眼,卻什麼也看不清,整個世界比水晶球還璀璨耀眼。
但那人八成以爲我在看他,突然語氣柔軟地壓低聲音在我耳邊問:“尹蜜,你對我來說,比康康和我媽都重要。你確定,哪怕這輩子也沒有什麼狗屁幸福阿、愛情阿,還願意到死都留在我身邊麼?”
閉上眼睛我都知道說話的是簡亦凡,整顆心瞬間揪了起來,幾乎喘不過氣,說不上是愛是恨,反正疼得不可開交。
我狠狠地推他、踢他、打他:“誰打算留在你身邊了?放心,我一準跟你離婚!康康我也不跟你和唐蕊搶了!我再也不用你哄、不用你騙了!一個甜棗一個巴掌的,你不膩我都膩了!”
“沒你我能活得更好!有你的日子才他媽叫孤獨呢!我得擔心說錯話惹你生氣怎麼辦,害怕太濃烈的愛把你嚇跑,還得想着怎麼才能讓你和康康好好相處,怎麼才能不讓你跟別人睡,怎麼才能不捱打!你簡直就是個人渣!”
“可我都嫁給水懌心六年了,我都被你坑了那麼多次了,居然還是忘不了你!”
“簡亦凡,我詛咒你!我詛咒你有一天也嚐嚐這種想忘忘不掉的滋味多難受!”
打着打着,我漸漸沒了力氣,哭得嘴脣直抽,胸腔一會兒像要縮進心臟,一會兒又像要放飛自我上天入地地闊張。
“接着打阿,只要你要覺着舒坦,我幫你打都成。”他一把抓起我的手,開始自打嘴巴,不知道什麼時候,有隻手戴了個手套。
戴手套打得多輕阿?
我甩開他,閉着眼睛卯足勁兒想抽他一巴掌,可是卻抽在了那隻戴手套的手上。
藉着酒勁兒想打個人都打不到,我挺淒涼地轉而捶着自己的胸口,笑得眼淚跟自來水似地順着鬢角往頭髮裡淌,所有心酸委屈一股腦地往上涌。
“水懌心騙我六年就爲了錢!你騙我十幾年就因爲恨我!你爸你媽對我好就是一個想還債、一個想討債!你們早告訴我阿!我直接給你們錢,直接自殺!比你們養我、寵我、追我、娶我、跟我生孩子省力氣多了!誰都不會受傷!”
“你別這樣,看你這樣我他媽都想哭!要打打我!本來就是我該你的!”簡亦凡重新拉起我捶打自己的手,繼續往臉上狠勁兒招呼,打得比剛纔拍我臉還響。
戴手套那隻手好像都累出汗了,直淌水。
到底我還是賤得無話可說阿,我控制不住自己阿,一把拽住他的頭,緊緊抱在了胸口:“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早告訴我,你就只是拿我當姐姐,我還是可以愛別人的。可是現在,我不能……我不配……我……”
“別說了。”
他伸手捂住我的嘴,眼淚逆流回口腔,淌進了心臟,燙得我心坎窩發疼。
後面那句“我愛不了別人了,也愛不動別人了”的埋怨,一起被憋了回去。
好像他也哭了,我胸口溼乎乎的,整個身體被他哽咽的聲音震得微微發抖。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明明不愛你,還把你當成我的私有物,覺得除了我,誰都照顧不好你、保護不了你。這可能是我這輩子造的最大的孽。但你不瞭解人心多險惡、社會多複雜,除了唱歌沒別的本事,把你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我從來沒想傷害你。我走是不想委屈你,回來也是不想委屈你。我覺着自己能給你錢,能幫你出名,能再跟生你個孩子,能彌補你和康康。我以爲你願意讓我陪你。但現在我才發現,唯獨你最想要的,我給不了。我真給不了。”
“你先委屈委屈,跟我對付過着。等確定鄭俊翊是正兒八經、真心實意對你,不是水懌心那種人,我保證把你們娘倆都交出去,成不成?”
我不知道成不成,更不知道自己最想要什麼。
我都記不清自己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什麼了。我只知道自己特別困、特別冷、特別累,一點說話的力氣也沒有,臉上全是眼淚。
我甚至覺得,搞不好簡亦凡的出現,從頭到尾都是喝多了做的夢。
不然,簡亦凡怎麼可能這樣隔着被子緊緊把我攬在懷裡,呼吸熱熱地噴在我臉上,低聲下氣地跟我道歉?
簡亦凡怎麼可能,這樣溫柔地伸出冰涼的手爪子,摸着我的額頭,關切地輕搖着我:“噯,噯,睡着了?”
我難受得不行,哪哪都疼,又覺着可能就是場夢,沒吭聲。
然後,夢裡的簡亦凡從我腋下掏出先前的小棍,又“靠”了一聲,繼續打電話。
“三十九度多……我能不給她吃藥麼?消炎的、退燒的都吃了……嗯,我手和腳沒事,就磕磕碰碰的小傷,自己包了……趕緊弄個護士來打針,一會兒她燒熟了……”
誰燒熟了?我麼?我都快凍成一根冰棍了!
迷迷糊糊地打着冷戰,我在半夢半醒間往那個永生無法訴說情意的影子懷裡鑽。
夢裡簡亦凡攬着我的手臂一直沒離開,聲音輕柔、語氣和緩地在我耳邊不斷吐出零碎的句子,帶我走進了更深更虛幻的夢境。
我就這麼半夢半醒地被他搖來搖去燒了一整晚。有人給我打針、餵我喝水,我都知道,但始終不知道,自己到底最想要什麼。
轉天醒來,我終於記起來自己想要什麼了。
心說,簡亦凡可真狠,在我病入膏肓的夢裡,都不能說句他愛我,哄哄我,騙騙我。
睜不開又腫又疼的眼睛,我口乾舌燥地擡起手,想揉揉自己像被大象踩過一樣疼的腦袋。一隻手掌卻先我一步落到了腦門上,用拇指和中指一起揉着我的太陽穴。
下意識地以爲簡亦凡是真照顧了我一整夜,現在還在幫我揉腦袋,我好受了點,撐開沉重的眼皮,頓時如遭雷擊地僵住了。
鄭俊翊……居然鼻青臉腫地躺在我對面!
呆呆地盯了鄭俊翊好半天:嗯,除了滿臉傷,他穿衣服了。
低頭把被掀開一條小縫,瞅瞅自己:嗯?居然光着!
“看夠沒?胳膊都被你枕麻了!”鄭俊翊慢悠悠地縮回手,沒心沒肺地衝我笑。
我這才察覺到脖子下面沾滿水澤的觸感、熱乎乎的體溫和穩健強烈的脈搏,急忙裹緊被子驚坐而起,警惕地問鄭俊翊:“簡亦凡呢?你怎麼在我牀上?”
“明明是簡亦凡把你扔到我牀上了好不好?”鄭俊翊坐起來抻了個懶腰,打着哈欠,若無其事地說:“別害怕,我剛回來。而且,我不是趁人之危的流氓,除了看你邊睡邊哭、幫你揉揉腦袋,沒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