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我不是先知,不能預見未來。
我唯一知道的,是公司那邊大概真的遇到了棘手的難題。
簡亦凡凌晨出門時在打電話,取完早餐回來還在打電話。
“股份是我的,我拍賣憑什麼還要我媽簽字?不管!我說賣就賣!她不讓我賣,我找我姥姥借錢去!看我們娘倆誰能鬥過誰!”
先聽到簡亦凡在走廊裡很急很不好的口氣,後見到簡亦凡揉着頭髮極爲惱火地攥着手機走進病房。
我迎上去接過保溫桶,小聲問:“你要拍賣什麼股份?我在羅亞的股份現在不都是水懌心的麼?難道你想動慈恩?”
慈恩藥業是尹鴆和簡瞳的商業王國,也是國內首屈一指的醫藥供應商。
儘管毀了慈恩會很有報復快感。可我不希望簡亦凡爲了一家還沒正式成立、而且未必會盈利的唱片公司,影響到康康。
以簡瞳的不擇手段、長袖善舞,一旦中止慈恩跟中心醫院的商業合作,康康將得不到最好的治療。
看我一臉擔憂的模樣,簡亦凡擺擺手:“你負責照顧康康和寫歌唱歌就行,公司的事你又不懂,趕快回家歇着去吧,瞅你蹉跎這德行。”
還是不放心,我開口想繼續追問,病牀上的康康卻被吵醒了:“唔……蜜蜜今天不在醫院陪我麼?”
“今天給你媽放個假,我陪你。”簡亦凡轉身走到病牀邊,抱起睡意惺忪揉着眼睛的康康。
康康不領情地掙扎着衝我張手:“要蜜蜜親親。”
深知在康康面前不方便討論爾虞我詐的公事和私仇,讓康康跟着一起擔心。
我搖頭笑笑,移步到簡亦凡身旁,在康康抻着脖子湊過來的小臉上,蜻蜓點水地親了一口,剛退開要囑咐康康聽話。
康康突然又點着簡亦凡的側臉說:“爸爸你也要親,電影裡都是這樣演的,吻別嘛!”
沒想到康康會早熟到這種地步,我和簡亦凡都紅着臉愣住了。
康康仍舊情緒高漲地拍着小手高呼:“吻別!吻別!”
狼狽不堪地瞅了眼簡亦凡,我想等他給我個臺階下。
而他居然探過臉,闔眸等着,微微彎曲的脣線,隱含笑意,像在配合康康,無聲地催促。
——讓我有機會從頭開始,試着做一個好老公,好爸爸。
簡亦凡昨晚的話,猛跳出來刮破了耳膜,我心跳加速地踮起腳尖,準備草草結束康康要求的吻別,不料簡亦凡出其不意地垂下了頭。
本該落到臉頰的淺吻,深深印在了簡亦凡的嘴角。
心跳的節奏越發紊亂,我忘了該叮嚀康康的話,更忘了還沒解決簡亦凡和簡瞳的內部矛盾,抓起揹包,倉皇轉身,落荒而逃。
跑出病房,身後康康不斷拔高的稚嫩嗓音,依然緊追着我:“蜜蜜你放心!我會聽爸爸的話!你好好過假期!”
等到腳步慌亂急促地抵達婦產科,我甚至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彷彿上一秒還身在天堂,下一秒就墜落凡塵。
尤其是,舉步進入診室後,發現我的主治醫師不在,只有一位年輕的黃毛男醫生。
對於男醫生的髮色和性別極爲牴觸,我坐下去,冷着臉淡淡地問:“宋主任呢?還沒來上班麼?”
黃毛醫生給我倒了杯水:“宋主任兒媳突然病了,我今天替她當班,你的情況她都跟我說了,想做羊水穿刺是吧?”
其實挺納悶病歷上沒照片,他怎麼會知道我是誰的。
但想着今天反正不做人流,宋主任不在也一樣,其它問題可以有空再來諮詢,我點點頭,喝了口水:“嗯。主要是想再多拿點保胎藥和營養藥,然後拍個片子檢查下胎兒的發育情況。”
醫院真不是什麼好地方,水都散發着消毒水辛辣刺激的苦味,喝得我滿嘴發麻,胃裡一抽一抽地噁心。
黃毛醫生笑了笑:“這樣阿,等會兒B超探查穿刺點的時候,你就能看着孩子了。”
我完全愕然:“馬上就可以做麼?我不足月,到今天才勉勉強強孕期夠八週,羊水量應該不到五十毫升。而且,宋主任早上打電話還不建議我做的。”
“宋主任年紀大了,老思想,羊水穿刺沒那麼大風險。”
黃毛醫生越解釋,我越狐疑:“謝謝你,還是算了,改天我再來找宋主任吧。”
揹包站起來,可能沒吃早餐的關係,我低血糖又犯了,迷糊得腿直髮軟。扶着椅子站穩,我如常地靜候眼前的星星點點散去。
不料,診室的簾幕突然被掀開,躥出一道高大的紅毛人影,閃入我模糊發白的視野,有尖銳的物體,頂向我的後腰。
“有文化的人就是難纏!還騙她做什麼羊水穿刺?直接動手得了!僱主只給咱們兩小時用這間診室!”
我心內大驚,影影綽綽瞥見簾幕背後的看診牀上,宋主任被五花大綁、拿黑膠布粘着嘴,脖子上有淺淡的血痕。
緊接着,腰後傳來一陣鈍重的隱痛,微涼的刀刃,割破了衣料,有溼熱的液體緩慢滲出。
如若我驚慌失措地尖叫呼救,這把刀無疑會刺穿我的身體。
僵硬得無法動彈,我想跟兩個穿着白大褂的粗壯男人談條件,開口卻連呼吸都無比困難。
“我就是知道時間緊、她又難纏,才直接給她喝了麻醉藥阿。起效忒慢,還沒暈。”黃毛擡手拍拍我的臉,命令紅毛:“快給她扎一針吧。”
眼看話落,針頭徑直逼向了靜脈,我背椎滿是冷汗,努力鎮定自若地開口:“你們的僱主出多少錢?我出五倍,放過我。你們可以給我老公打電話,他絕對會馬上給錢。”
“當我們道上混的都見錢眼開呢?我們有規矩!”紅毛踹了我屁股一腳。
針頭,緊隨其後扎進臂彎。
小腹,驟然襲來一陣痛楚。
我被重重摔在看診牀上,和宋主任調換了位置。
全程,我不想配合也沒辦法,連掙扎尖叫都沒有力氣。
只能無力地眼睜睜看着,黃毛扯開宋主任嘴上的膠布:“現在輪到你動手了。我們只會打打麻藥,墮胎手術這種事……”
“滾出去!”宋主任汗顏地怒吼:“我絕對不會幫你們做違背職業道德的事!你們不瞭解她的狀況!會出人命的!”
黃毛的聲音瞬間變冷:“有本事你報警阿,看是她的孩子先沒,還是你孫子先沒。”
看來……宋主任也被威脅了。
爲求自保,我維持住最後一絲沉着,渾身不住地顫抖着,強撐力氣,弱弱發聲:“如果你們只想做掉我的孩子,我配合。但至少要讓我和宋主任準備好,按要求進手術室。你們的僱主,應該不想要我的命吧?”
調用手術室,要驚動很多醫護人員,我可以爭取時間,幫宋主任一起對外求救。
“拿我們當傻子呢?就在這做!”黃毛越過宋主任,擡腿照着我肚子,比紅毛還狠地踹了一腳。
我顧不得疼,顫聲辯駁:“是你們的僱主拿你們當傻子吧?哪怕在診室做手術,沒有其它醫護人員和患者發現,我也僥倖活下來了,但你們事後肯定難逃法網。現在答應我的條件,不僅有更多錢拿,我還不會繼續追究……”
話沒說完,紅毛突然指着我大叫:“臥槽!哥!你好像把她踹流血了!簡董只讓咱們迷暈她墮胎,不讓咱們傷到她!”
終於,我隱隱約約感覺到,順着大腿內側,有微溫的液體流下。
“怕個屁?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是我踹的?”黃毛掃了一眼細細喘息、滿頭冷汗的我,轉向宋主任:“手術現在你不做也得做了!記住完事該怎麼說!你可千萬不能錯,否則你兒媳就會跟她落得一樣的下場!”
黃毛撂完狠話,跟紅毛脫下白大褂,大搖大擺地消失在我面前,只留下橙色T恤上刺眼的“慈恩藥業”四個字。
腿間的血還在淌,順着看診牀,滴滴答答,落在潔白的瓷磚地面。
腹部一陣一陣的痙攣,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從我體內被活活剝離。
痛覺早已在藥物作用下,變得極其微弱,我卻覺得錐心刺骨的疼。
伴隨肚子裡排山倒海的翻滾攪動,淚水和鮮血一起,順着眼角,滴滴答答地滾落。
敢明目張膽地跑到醫院冒充醫生騙我墮胎,再加上那聲簡董,我幾乎猜出了僱主的身份。
整個凇城,除了簡亦凡,會被人叫簡董的,只有她。
不服輸地掙扎着擡了擡手,我氣若游絲地嗚咽:“宋主任……救……救救我的孩子……”
受到過度驚嚇的宋主任,手忙腳亂地給我止血:“別怕!我馬上聯繫手術室!還有,聯繫你先生!”
“別……康康……不能沒人照顧……”我憋住最後一口氣阻止宋主任,說出唯一的乞求:“求求你……一定……一定要幫我……保住這個孩子……”
真到了即將失去的一刻,我才發覺,這個孩子,不僅是簡亦凡從頭開始試着做好爸爸、好老公的機會,更是我從頭開始試着做好媽媽、好妻子的機會。
我們可以讓這個孩子,從出生開始,就擁有幸福完整的家庭,擁有爸爸、媽媽和哥哥。
虧欠康康的一切,我們都可以通過這個孩子彌補。
我們可以讓康康慢慢了解體會,他曾經是怎樣長大的,他將永遠擁有着我們怎樣的愛。
終於領悟了這個孩子存在的重要意義,我的意識,卻也漸漸被藥物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