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羅斯來者不善的口氣，張帆一直在心裡認真地盤算着應對的策略。
天娜從小在A國長大，一直被A國的文化氛圍薰陶着，她有着典型A國人的爲人處事方式。所以天娜並沒有像張帆那樣考慮太多，而是直言不諱地說：“羅斯，現在我們進行的是分公司月度財務業績回顧，請你把注意點關注在我們討論的財務業績指標上。至於你跟前任總經理在招聘工程師這件事情上有沒有達成一致，我們並不關心。”
從飛馬集團組織架構圖來看，天娜實線向分公司總經理彙報，並虛線向總部財務總監羅斯報告，就是說羅斯其實是天娜的半個老闆。如果這種狀況放到我們中國本土企業，一個下屬沒有被逼急了，是不會公然跟自己的上司叫板的，不管是實線上上司還是虛線上司。但是西方企業的文化氛圍卻不一樣：如果覺得老闆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下屬就會光明正大地指出來；而且上級還會就事論事地進行處理，想都不敢想假公濟私的報復。
果然，聽了天娜這麼一說，羅斯的臉沉了下來，口氣卻緩和了很多：“我談的也是分公司的財務指標情況。從《損益表》上可以看出，跟以往的幾個月相比，不管是間接員工還是直接員工，你們分公司的員工人力成本都有了明顯的提高。我需要你們兩位給出合理的解釋，並且制定改善措施從下個月起扭轉這個趨勢。”
張帆解釋說：“在間接員工成本方面，剛纔我已經解釋了：是因爲新產品開發的需要，我們多聘用了幾位工程師。我清楚地記得，這些招聘申請除了前任總經理鮑勃之外，總部人力資源副總裁凱文先生也是知道的。我稍後可以把我跟他們溝通的往來郵件抄送給你。”
羅斯悶聲悶氣地說：“我希望下次再有這種事情，你應該在第一時間抄送給我，而不是事後纔想着向我解釋。”
張帆只好陪着笑容說：“像你這樣的總部高層管理人員，平時日理萬機、工作非常繁忙，我們不是萬不得已，不會輕易去增加你的工作量的。在鮑勃沒有離開我們公司之前，分公司管理層已經達成了一致，他是對總部高層溝通的唯一窗口。所以在這個事情上是我們疏忽了，我們今後一定要注意。”
聽了張帆的這些軟話，羅斯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一點：“間接人員的成本上升這件事情，我理解了。那麼，爲什麼最近直接員工的成本漲幅也這麼大？你怎麼解釋？”
“是這樣的，在前一段時間我們的銷售訂單增長非常快，總部銷售部門要求我們儘可能縮短交貨期，甚至有部分訂單要求安排在週六、週日加班完成。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在週末增開了好幾個班次，所以在直接人力成本方面顯得比以往月份略微偏高了一點。”
天娜補充說：“儘管我們的直接人力成本有一定的上升，但是我們本月份的出貨量也創了歷史新高。如果不考慮總部採購單價下降的因素影響，實際上我們在這個月的息稅前利潤是今年以來最高的。我可以通過一個簡單的計算，給你還原一下這個事實。”
說完天娜投影了一份資料，模擬了本月在銷售訂單降價前的盈利狀況，通過詳盡的數據來證明她的觀點。就算羅斯有多麼的刻薄無情、有多想刁難張帆，但是面對就擺在面前的數據事實，他還是沒辦法爭辯的。
羅斯那張臉依然毫無表情，嘴裡只是說：“嗯，這份數據非常有趣！讓我好好地看一下。”
其實張帆心裡非常明白：羅斯在飛馬集團裡是出了名的數理統計專家，難道連這麼簡單的數學計算他都不知道嗎？絕對不可能！但是如果沒有天娜的數據解釋，面對着總部高層管理人員狂轟濫炸式的詰問，心態不好的管理者早就自亂陣腳、答非所問了。
三個人對着《資產負債表》、《現金流量表》、《損益表》等三張財務報表，把裡面的詳細內容全部過了一遍。對有問題的地方，羅斯馬上指出來要求張帆做詳細的解釋，並且責問如何改善。如果對公司業務不熟悉，或者不瞭解各個業務考覈指標之間彼此的關聯關係，很容易被羅斯問得啞口無言。還好張帆在開這個會之前，就跟財務經理天娜、相關的部門經理詳細地過一遍，對有問題的地方提前做好準備，才避免出現了回答不出來，或者回答錯了的尷尬。
又過了好一會，羅斯才用充滿外交辭令的語氣回答說：“這麼說來，本月份中國區分公司的業績做得還是可以的。但是，你們也要考慮持續改進啊，不能停留於當前的成績上。帆，你說是嗎？”
張帆趕忙回答說：“你說得很對！我們要以更高的目標去要求下屬，管理好我們的中國區分公司。”
羅斯眼珠子一轉，接着說：“這個月的財務會議，我覺得沒有什麼問題了。我會把我們三個人討論的內容，形成一份報告遞交給總部高級管理層。在此我想提醒你們兩位的是：從下個月開始，‘總部採購單價下降5%’的這個說法，不再是你們沒有達成目標的理由了。你們要挖掘自身潛力，依靠你們出色的管理水平來彌補這一差異。你們都聽明白了嗎？”
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再爭辯已經沒有意義了，張帆還能再說什麼呢？他只好回答說：“我和中國區管理層已經清楚了這個戰略轉變。我們會加快內部的改善，來達成分公司的財務指標目標的。”
羅斯聽了張帆的這番話，笑眯眯地說：“這就好！既然帆你這麼說，那我就放心了。”不知道怎麼回事，在張帆看來羅斯那張胖嘟嘟的臉，笑起來的樣子顯得有點皮笑肉不笑。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兩個小時，羅斯看到該點評的都點評到了，該問的也都問到了，這才心滿意足地說：“剛纔你們承諾的那些改善方案，我會讓我的助理整理出來，發給你們兩位。在下個月月底開會的時候，我會首先跟你們兩位回顧一下改善方案的執行情況和執行效果。我們要本着PDCA的原則，如果在下個月再次發生偏差，還會要求你們採取行動進行糾正……對於本次會議，你們還有其它問題嗎？”
看到兩個人都搖頭了，羅斯這才裝模作樣地說：“既然這樣，我們的本次會議到此結束。感謝你們的參與，晚安！”
關了視頻電話之後，天娜用誇張的手勢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這個‘葛朗臺’今天怎麼了？一上來就像吃了火藥一樣，是不是張總你踩到他的‘尾巴’了？”
張帆笑了笑，打趣着說：“我跟他平時根本沒有什麼交集，而且又離得那麼遠。我倒是想踩一下他的‘尾巴’，可是我腳沒那麼長啊！”
“我認識‘葛朗臺’好幾年了，非常瞭解他的脾氣，他這個人非常愛面子。一般情況下他是可以心平氣和地、就事論事地討論事情的；但是如果有人把他惹急了，讓他覺得自己沒有受到應有的尊重，他就會變得狗急跳牆了。所以我覺得，張總你跟他肯定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發生了什麼誤會，所以他剛纔纔會擺出那副強硬的嘴臉。也許你自己不知道，但是你可以去打聽、打聽，說不定能發現問題的所在。”天娜建議道。
聽了天娜的這一翻話，張帆突然間想起了一個人，一直在他面前宣稱自己跟羅斯關係很好，難道是她？張帆想了想，對天娜說：“我跟你說一個我們中國古代發生的故事：孔子有一位學生在煮粥時，發現有骯髒的東西掉進鍋裡去了，他連忙用湯匙把它撈起來。正想把它倒掉時，他忽然想到一粥一飯都來之不易啊，於是便把它吃了。剛巧孔子走進廚房，以爲他在偷食，便教訓了那位負責煮食的同學。經過那位同學的耐心解釋，孔子才恍然大悟。爲此孔子很感慨地說：‘我親眼看見的事情也不確實，何況是道聽途聽的呢？’你懂了嗎？”
天娜搖了搖頭：“張總，我對中國文化學習得不多，所以很難理解中國古代的故事。通過這個故事你想跟我說明點什麼？”
張帆看着天娜輕輕地搖了搖頭，用英語笑着說：“好吧，你就忘記剛纔那個故事吧，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我只是想說：對我來說，還是不打聽爲好，因爲打聽到的信息質量不一定靠譜。”
“那麼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麼辦？你聽到他說的，他會讓助理把我們剛纔承諾的行動計劃全部記下來，然後在下個月進行跟蹤、回顧。”天娜憂心忡忡地問道。
張帆聳了一下肩膀，兩手一攤非常坦然地說：“對啊，我剛纔承諾的那些事情確實要做的。難道你以爲我只是說出來騙騙他而已的嗎？我剛纔說的這些行動計劃並非空穴來風，每一條都是經過我們管理層相關經理的大量研究、討論才得出來的啊。”
天娜用一副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張帆：“難怪你剛纔說出來的行動計劃層次分明、思路清晰，原來你們真的在計劃做這些事情啊？”
這下輪到張帆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了：“難道鮑勃之前跟羅斯開會的時候，就是‘空對空’的嗎？只有會議，沒有行動計劃，也沒有跟蹤、落實嗎？”
天娜笑着說：“我覺得你還是不瞭解鮑伯這個人。他根本就是一位政治高手，怎麼可能像你一樣回答得出來那麼多行動計劃呢？他就算說了，也是看上去很高大上，其實沒有用的外交辭令而已。至於下個月問他做得怎麼樣，只要業績不是特別難看，一般情況下羅斯也不敢拿他怎麼樣的。”
張帆張大嘴巴：“哦？原來是這樣子的？大家都說鮑勃的管理能力非常強，把分公司的業績做得有聲有色的，那他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呢？”
“所謂的‘管理’就是通過別人的手，把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做好。從這個角度來說，我覺得鮑勃精通此道，的確是一位出色的管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