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鐘前,他還在收費處叫我的名字,跟我說,“蘇燃,我不攔你。”
十五分鐘後,他把我從手術室抱了出來,跟我說,“蘇燃,我反悔了。”
我緊張的抓着他的胳膊,連指甲嵌進去了都不知道,只能一臉慌亂地看着他深不可測的眸子,“什麼?”
他停了下來,就那樣抱着我問,“我是誰?”
“啊?”我愣了愣,“你,你是金慕淵。”
他胸腔裡震了震,依舊保持着臨危不亂的眼神看着我,“你跟護士怎麼介紹我的?”
哈?!
難道那小護士連這個都當作搭訕藉口跑去找他搭話了?
真,是,好,極,了。
對面的保安開始惡狠狠地喝斥,“你現在不能走!我們已經報警了!你故意傷害我院醫生…”
這邊金慕淵一點反應也沒有,盯着我一直討要一個答案。
衆目睽睽之下,衆多異樣目光的洗禮下,我面帶尷尬,結結巴巴地說,“你是,我的法定丈夫。”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眸子裡暗潮涌動,我卻什麼都看不清。
我是真的不懂他了。
他就抱着我站在被人羣包圍着的手術室門口,直到遠處徐來奔過來,身後跟着兩個穿便裝的男人。
“爺,人來了。”
徐來擠開人羣,站在我們面前,擺出防範的架勢。
金慕淵跟便裝的兩個男人微微頷首,隨後抱着我在徐來的開路下,一路暢通無阻的走了。
有保安看到我們要走,立馬持着警棍過來攔截,徐來卻是直接三兩下奪過警棍,然後扔在地上。
穿便裝的兩個人從懷裡掏出了證件,一時間,人羣紛紛散了。
走的遠了,還能聽到身後傳來的,醫生和護士以及看客們嘰嘰喳喳的吵鬧聲。
我記得便裝的那兩個人,兩年前劉副局身邊的人。
等出了醫院,被風一吹,我就覺得下面涼嗖嗖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放我下來。”
經過這麼一場,我再也不敢躺回手術檯了。
手不着痕跡的放在肚子上,我在心底輕輕舒了口氣。
金慕淵聽到我這話,眉骨都皺的凸起來,“做什麼?!”
“我要回去…啊!好痛!”
換衣服三個字還沒說出來,抱着我的金慕淵手臂一緊,力道大的像要掐碎我。
我使勁掙脫,卻越掙越緊,越緊越痛。
“回去?”他咬牙切齒的問我,“你就這麼的不想生下我的孩子?”
被他誤會,我也懶得解釋,我扭頭不看他,“是,是,是!我就是不想生!”
他就抱着我停在醫院門口,身邊人來人往,匆匆而過的病人護士醫生都把視線停留在我們身上幾秒。
夜裡的風格外的冷,我忍不住兩腿並在一起腳底搭在腳面上搓了搓。
他一直沒說話,等我轉正臉,就看到他黑沉沉的眸子,駭人的臉色。
“蘇燃!”他離我不過一拳的距離,我都能聽到他磨牙的聲音,居然這麼生氣。
我壯着膽子應了聲,“說!”
他依舊是一臉駭人的神色,周身的冷意讓我無端顫慄。
他把頭低到我臉上,鼻尖差點碰上我的,溫熱的鼻息噴在臉上,嗓音冷冽,“那你想生誰的孩子?!”
明明記得,以前他從不讓任何一個女人有機會懷上他的種。
現在,對我,又是什麼打算。
我不生下這個孩子,該是稱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纔是。
“我又不是生孩子的工具!我誰的孩子都不想生!!”
我知道,只要我嘴裡說出一個名字,不論是肖全還是李浩,總歸沒有好下場。
金慕淵就是這樣的人,自己得不到的寧可毀掉。
我算什麼?
他得不到的?
不,我不過是,不過是個他玩膩了準備甩掉的女人,卻突然發現我在被甩之前給他戴了綠帽子。
如此恥辱。
讓他銘記在心了吧。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我的臉,抱着我的手臂稍微鬆了鬆,“蘇燃,別挑戰我的底線。”
話音是冷的,抱我的動作卻溫柔了下來。
我也不想再反駁掙扎,害得自己受罪。
我看着他說,“我冷。”
他就單手抱着我,用蓋在我身上的西裝再緊緊把我的腿裹起來。
徐來開了車過來,金慕淵抱着我輕輕地把我安放在後車座,然後貼着我坐了進來。
我穿着醫院的消毒服,腳也沒放下去直接蜷在座位上。
車子一開,金慕淵就掏出口袋裡的煙,等叮一聲打火機響,他突然動作一頓,隨後把打火機和煙從車窗口扔了出去。
我眼觀鼻鼻觀心,心裡琢磨着他下一步會不會把我從窗口扔出去。
畢竟我之前答應他留下孩子,現在卻翻臉做出言而無信的事。
按照他以前的作風,估計會把我扔給下面的人,弄個半死不殘的吧。
我猶疑着,可這個時候我還不敢開口,如果是兩年前的蘇燃應該是會踹他一腳,惡人先告狀,先罵他一句“多管閒事!”
可現在,沒有內褲遮羞的我,怎麼擡得起腳踹他呢。
而且,私心裡覺得,他救了我一回。
雖然他是把我送進黑洞的人,可他也把我從黑洞里拉了出來。
“說話。”
許是空氣太窒息了點,他離我很近,一開口熱氣就噴在我臉上。
我壯了壯膽子,“說什麼?你打的人到時候別賴我身上,我沒錢賠。”
不認識他的蘇燃,不愛他的蘇燃,語氣神態,很到位。
後車座開了暈黃的燈,我看向他的時候,恰好他也看着我。
他看到我挑釁的目光,黑沉沉的眸子裡似有星辰滑過,攝人心魂,“這個你不用操心,你知道我說什麼。”
“我又不是你肚裡的蛔蟲,我怎麼知道你說什麼!”
我大聲說完後,爲了掩飾內心的慌亂,只能裝模作樣的低着頭,摸着我發冷的腳趾。
他沉着一雙寒眸逼近我,氣息太過冷冽,我不得不後退靠在冰冷的車窗上,直到退無可退。
“蘇燃,別挑戰…”
這次金慕淵話還沒說完,我就截斷他的話頭,“是你挑戰我的耐心好嗎!要你多管閒事了嗎!?還打傷醫生,就應該把你抓進去關個三五年!”
這樣的蘇燃,這樣的不愛金慕淵的蘇燃。
“你說什麼!?”金慕淵沉下臉,他是真的動怒了,整個胸膛都起伏不定的。
可他就連生氣,五官都是好看的,唯獨那雙眸子吃人一樣冒着火。
我不怕死的擡頭挺胸,“好話不說第二遍!”
駕駛座上的徐來臉色發白,恨不得裝作沒聽見沒看見,我看到方向盤上全是他手心的溼汗。
金慕淵不再說話。
車廂內一片死寂。
我在這段沉默裡不斷的在想,金慕淵會怎麼處置我。
在外人也就是徐來面前,讓他丟了面子。
明明就很想發火的人,卻對我一忍再忍。
是因爲心裡有愧吧。
我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可沒有探究的時間。
車子到了小區門口。
金慕淵冷着一張臉抱着我下來,我微微掙扎了下,發現越掙扎越是自討苦吃,索性埋在他胸口,不去看外面。
門口的保安主動刷卡讓我們進去,我不用擡頭看都能知道幾個保安戲謔的目光。
幸好他們是新來的保安,對我們家不算熟悉,這些八卦也不會牽扯我蘇家的名號。
從小區門口進來,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進電梯的時候,遇到了住在我們家隔壁的鄰居。
一對老夫妻剛從電梯出來,看着我被金慕淵抱在懷裡,老兩口頓時眉開眼笑的,我不好意思的擠出八顆牙齒朝他們表達友善的笑容,那一刻真的是尷尬至極!
知根知底的老鄰居了,回頭串門的時候在跟我媽說禿嚕嘴了,我媽就難堪了。
我們家從小貫徹的理念都是些封建的守舊思想,男婚女嫁都要走程序一道一道來,什麼聘禮什麼嫁妝,再然後就是婚禮酒席,接着纔是去民政局領證。
關於我直接和金慕淵領證這件事,我媽也是以因爲我想回峽市爲由就此揭過,可想而知,要是被老太太一下子兜出去了,我真無法想象我媽的表情,她一直是個傳統的人,最不喜歡的就是奉子成婚,而我現在又沒辦婚禮,直接領的證,又加上現在懷了孩子。
唉,流言蜚語什麼的,殺傷力最大。
老太太體貼的又回了電梯幫我們按了樓層。
我笑着說,“謝謝奶奶。”
老太太就笑的滿臉褶子,“小姑娘帶男朋友回來啊,好好好,長得好,哎喲喲,這比我兒子長得都俊,個子也高,老頭子,你看他得一米九了吧。”
“那個,奶奶...”我不得不再次從金慕淵懷裡探出腦袋,“我們先上去了...”
明明金慕淵最討厭這種被人評頭論足的場面,倒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對方是和藹可親的老爺爺老奶奶,竟然沒有發火。
我抽空看了他一眼,他卻立馬捕捉到我的目光,黑亮的眸子盯着我,氣息平和,隱約是歡喜的。
一定是錯覺。
老奶奶一臉意猶未盡的樣子跟我揮手,“沒事,孩子,你們上去吧。”
電梯門關上之前,我看到她又跟老爺爺兩個人說了幾句家鄉話,老爺爺含笑看着我,枯瘦如柴的右手緊緊握住老伴的手。
這就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吧。
我想要的,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