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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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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宛一進飯廳,沈子商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裡閃過凝思。她走路的姿勢有點不大對勁,雖然不明顯,但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吃飯的時候,董宛明顯的神思不屬,她手裡雖然拿着筷子,卻在發呆,面前的飯菜連動都沒動。她的面色略略的蒼白,目光怔怔的帶着幾絲隱隱的憂慮。

沈子商注意了她好長時間,她卻沒有發覺。彷彿坐在那兒的就只是她的一具軀殼。

連汪美然和董宛說話,她也明顯的有點遲鈍,好半天才會反應過來。看着她一副精神恍惚的樣子,沈子商的眉輕輕皺了起來。

她不是去千佛寺了嗎,怎麼現在是這樣一副樣子,她怎麼了,遇到什麼事了?

汪美然似乎也發覺董宛的異態,就把玉珠叫過來問話。玉珠如實回覆,“我和大少奶奶去千佛寺的途中遇到了鬧事的學生和警察打起來了,把我和大少奶奶都嚇壞了,大少奶奶的腿也被劃傷了,只好回來”

聽了這話沈子商蹙眉看向董宛,汪美然也嗔道,“宛宛,你受傷了,怎麼也不跟媽說一聲,傷的怎麼樣,玉珠快去叫大夫來看看”

一旁的杏兒也擔憂地問起她的傷勢。

“媽”董宛輕輕地說,“我沒事,就是一點小傷沒什麼大礙,玉珠,不用驚動大夫了。媽,您別急,等過兩天我再去千佛寺進香”

“真的沒事?”汪美然問。

“嗯”董宛點點頭。睇了眼一直沉眸看着她的沈子商就低下頭去。沈子商覺察到她又開始出神,看那細細的眉又輕輕地凝了起來。

而她眉頭的結卻似乎結在了他的心上。

董宛一直幫丫頭們收拾好飯桌殘局,才一步步走回落紅軒來。剛進臥房,她就一下子坐在了牀頭,額上什麼時候已經鋪了一層細汗,她彎腰用手抓住腳踝,輕輕地吸了口氣。

這時門嘩地響了一聲,她驀地擡起頭,就看沈子商已經大步闖了進來。他的臉有點鐵青,她還來不及開口,他就已經俯身有點粗魯地揭開了她的裙裾。

纖細的腳踝處裹着一層厚厚的白絹布,但鮮紅的血還是透了出來。他的手握着她的腳踝,眼睛裡逸上難以至信的憤怒。

“怎麼弄成這樣?”纔出去一趟,她怎麼就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她到底會不會保護自己?

董宛動了動腳,想脫離他的控制,但他的手握得那樣緊“只是不心被鐵絲劃了一下,沒關係的”

他一下子擡起頭,瞪着她,口氣出奇的生氣,“這也叫沒關係?你--”他咬牙,恨她如此輕賤自己的身體。

看着他的憤怒,董宛卻一臉平靜,她輕輕地掙開他的控制,臉扭向一邊,“我真的沒事,你不用擔心我”

她淡淡的口氣有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更是一種無形的殺傷力。

沈子商站了起來,沉了一會兒才用同樣淡淡的語氣說,“我去請大夫”

“不用了”董宛扭過頭來輕輕說道。

沈子商的身子僵了一下,他的胸口有着隱隱起伏的氣浪,沉默地注視了她一會兒,他沒再說話就轉身走出了落紅軒。

沒有一盞茶工夫,玉珠就領着大夫過來了。大夫爲董宛清理了傷口,裹好繃帶,又向玉珠交待了些注意事項,才被玉珠送出去。

玉珠送走了大夫進來,就見董宛還靠在牀邊愣神。

“大少奶奶,您睡一會兒吧”

董宛點點頭,玉珠服侍她睡下,給她拉好被子,說道,“是大少爺請來的大夫,大少爺還囑咐我要好好照顧大少奶奶”

董宛閉起眼睛,輕聲說,“我知道。玉珠你也去歇歇吧”

玉珠答應了一聲,輕手輕腳地走出了房門。屋子裡靜悄悄的,不一會兒,董宛張開眼坐了起來,愣愣地看着桌子上的海棠。

一閉眼,她的腦子裡就全是上午混亂的情景,槍聲,鮮血,和警棍的呼嘯聲,她的心被什麼揪緊了,似乎立刻就要繃斷。

恐懼和焦灼時時衝擊着她脆弱的神經,她擔心……他的安危;她害怕……他在混亂中受傷,她極度的不安……

她用手捂起臉,靠在牀邊。強制自己不要再想下去。這時,門被誰在外邊推開了,腳步聲停在了她的牀邊。

董宛的臉從手心裡擡起來。她看到了日思夜想的沈子貿。他穿着灰色的長衫,渾身風塵,瘦削清俊,而那一雙眼睛卻依舊炯炯有神。

“董宛……”他喚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定在她的臉上。

“沈子貿……?”她遲疑地不確定地叫着他的名字。

“是我,是我,董宛”

他的臉雖然瘦削卻完好無損,沒有一點受過傷的樣子,她的眼眶慢慢溼潤了。

“沈子貿,真的是你,你真的沒有受傷……沈子貿……”他一把抱住她,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裡。她的眼淚肆無忌憚地流下來,沾溼他的胸膛。

“跟我走吧,董宛,跟我去北平”

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她已經鐵了心,她在他的肩上點了點頭。她要跟他走,哪怕海角天邊。

他挽着她的手走出了落紅軒,似乎心裡已再無顧忌,任何的人和事也無法阻止他們兩個在一起。這時,沈宅門外一陣喧譁,他們剛要走出就被一羣拾槍荷彈的警察堵在了門口。

沈子貿大驚,一把將董宛推向門內,“董宛,把門關上,不要管我”

“沈子貿……”董宛眼睜睜看着沈子貿向東邊跑去,他引開了那些警察,她眼睜睜看到他們向身無寸鐵的他舉起了槍。

“砰--”一聲槍響。董宛的視野裡全是鮮血,她的沈子貿慢慢倒下去。

“沈子貿--!”

她大聲哭喊着驚醒過來,胸口急喘,冷汗淋漓,滿臉是縱橫的淚水。幸好只是虛夢一場,但心口的恐懼卻慢慢漫延開來,像一塊巨大的烏雲壓在她的心頭,直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一連數天,董宛都坐立難安,神色恍惚,她無從得到他的消息,也沒有可以傾訴心事的人。她每天都要翻看二平帶回來的報紙,企圖在上面尋到一些關於他的蛛絲馬跡。

但是近幾天的報紙連一點關於學生暴動的文字都沒有,更讓她疑心鎮壓學生運動的黑惡勢力的猖獗恐怖。

她並不貪心,只想知道他是否平安,但這竟成了奢侈。

這天,她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驚動,連忙去開門。開始心裡還以爲是沈子商,打開門後竟看到好久不見的夏若南。

夏若南來不及等她說話就神情焦急地擠進門來,緊緊地關了房門,董宛的心突突直跳,似乎意識到夏若南的突然來訪必定與沈子貿有關。

果然夏若南抓住她的手,仍舊快人快語,“董宛,沈子貿被抓進警局了,他現在被關在牢裡,情況很不好”

雖然有些心理準備,但董宛還是被嚇住了,一張臉已經蒼白如紙。

夏若南意識到了董宛的變化,和緩了些語氣,“你先彆着急,他暫時還不會有危險,但我打聽到警署已接到上邊的密令,要嚴罰這次鬧事的學生,沈子貿是學生示威的領導者之一,他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到底怎麼回事?”董宛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還記得明報嗎,起初明報是校刊,而且是學生進步刊物,但當時環境還算寬鬆,同時也得到了校長的大力支持。不過後來,情況越來越惡劣,國民**干預立人學校人事任免,原來的校長被撤換,國民**另派了新校長,而新校長對立人學校的學生實行軍統式教育。明報不得已從學校裡悄悄轉移,我們幾個學生在外面租了門面,對明報實行了改版,讓明報從校園的一角走出來,更加面向社會,面向勞苦大衆,宣揚自由,民主,怦擊專政反動,明報受到了許多工人階級和民主人士的歡迎,漸漸獲得了一些收入,我們便把這些收入投入到明報的擴版中,擴大版面,吸收新鮮血液,明報也慢慢聚集了一批優秀的愛國青年學生,其中最優秀的領導人之一就是沈子貿,他不僅擔任明報的主編,而且也是明報重要的撰稿人之一,明報的崛起有他一半的功勞。明報的正義言論觸動了某些統治集團的利益,受到黑惡勢力的殘酷壓制,前些日子,他們竟使出暴力手段,強行將明報報社查封。沈子貿才號召學生起來向警察署發起遊行示威,要求通過正義的力量來呼籲社會的自由民主,可是沈子貿和另外幾個領袖卻在當天就被捕了……”

董宛靜靜的聽着,她的面色依舊蒼白,但夏若南的一襲話卻給她的心裡注入了力量。原來,這些日子他在做着這樣的事,眼前彷彿浮動着他漆黑堅定的眉眼,他的手臂有力地舉起高喊着口號,眉宇間充滿勇敢和正義。他的所做所爲讓她讚許欽佩。

“我去牢裡看過他一次”聽到夏若南的話董宛眉尖立刻關切地凝起來,聽夏若南繼續說,“沈子貿不讓我把這件事告訴伯父伯母,更不願讓你知道他被捕的事,但我託了多方關係都無即於事,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死,所以我沒聽他的話來找你,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不會饒過我。但是我實在沒有其他法子,董宛,你有沒有什麼辦法?沈家不是和許多達官貴人都有來往嗎,可不可以讓伯父伯母想想辦法?你知道我不敢冒然去見沈子貿的父母,只能來找你”夏若南緊緊抓着董宛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她的皮肉裡去。

董宛怔怔怔地站着,感覺全身徹骨的冰涼。死--真的會有那麼嚴重的後果,可是她能怎麼辦呢?誰會來幫她。

她不記得和夏若南說了什麼話,只聽到夏若南走的時候緊緊抓着她的手說,“有什麼消息要記得通知我,我也會繼續想其他辦法”

董宛點點頭,看着夏若南的背影匆匆消失在月洞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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