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宛輕輕抿起脣角,眼睛看向街邊的垂柳,才說道,“別這麼說玉珠,杏兒沒有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玉珠咬住脣,心裡暗恨自己失言,又勾起大少奶奶的心事。董宛的臉上卻已經挽起笑意,問玉珠,“玉珠,有沒有喜歡的人?”
玉珠臉紅地搖頭,“沒有”
“玉珠今年幾歲了?”
“十六歲”
董宛看着玉珠,心思有點恍惚,她想起了自己的十六歲,那段初入沈宅的時光。
“大少奶奶覺得嘉禾哥是個什麼樣的人?”玉珠突然問道。
董宛愣了愣,脣角彎起來,原來玉珠喜歡的人是嘉禾哥,果然少女的心思是藏不住的,“嘉禾哥是個很細心、很妥帖的一個人,不管誰和他在一起都會很舒服的。玉珠……喜歡的人是嘉禾哥?”
“沒有的事,大少奶奶”玉珠完全紅了臉,“嘉禾哥怎麼看的上我,他連市長大人的聯姻都拒絕了呢”
董宛愣神,“什麼?”
“大少奶奶還不知道吧,我也是聽碧碧姐說的。最近一段時間您沒見過嘉禾哥像以前一樣來沈府請安吧,他和老爺太太正擰着呢。老爺太太是真心疼他,嘉禾哥不願意這門親事,他們也不會強迫,只是想不到嘉禾哥平時看着隨和,遇事卻是這樣一個有主意的人。”
“是什麼親事,老爺太太這樣上心?”
“老爺太太當然上心,和市長家攀親這是人人求之不得的事,況且市長就這一個千金,老爺和太太並不是貪圖財勢,最難得的是市長的這個千金小姐不僅人好看還知書達理,聽碧碧姐說也是立人學校的女學生,和二少爺一個學校呢,聽說在立人學校那位秦小姐是出名的美人,多少達官貴人家的公子哥爭着追求呢,可是她偏偏就看到了嘉禾哥,聽說她常跟着市長大人出入玉粹行,一來二去就對嘉禾哥上心了,市長才託人提親的,老爺太太非常高興,以前還以爲是嘉禾哥心氣高,沒遇到好女子,這次這個秦佳蘭絕對是萬里挑一的人才,可是沒想到嘉禾哥卻一口回絕了,這下連市長也得罪了,老爺和太太現在一點也摸不清嘉禾哥的心思”
秦佳蘭,光聽名字,就能感覺到這是一個怎樣優秀的女子。嘉禾哥這又是何必呢。董宛輕輕咬着脣,眉尖蹙起。
聽玉珠的敘述,完全是碧碧的一副口氣,可知她全是從碧碧那兒聽來的,應該是確有其事,怪不得這麼長時間她從沒遇到過嘉禾。
“大少奶奶,您說嘉禾哥的怎麼想的?”玉珠問。
董宛正沉在自己的思緒裡,一點沒聽到她的問話,天真的玉珠看到大少奶奶蛾眉微鎖,目露沉思還以爲她正想怎麼回答自己呢,正等着董宛的回答。
這時黃包車顛簸了一下,一陣人聲嘈雜,兩人擡眼看時,就見不遠岔路上走來許多的年青學生,熙攘着甚至隊伍的邊緣擴散向他們這邊。這些學生個個面容激憤,有的舉着牌子,有的不時舉起手臂,嘴裡一停地喊着。
“還我自主!”
“還我明報!”
“讓明報繼續刊印!”
車伕早將黃包車靠了邊,想等這一拔鬧事的學生走過去再走。董宛坐在車上,目光不經意地看向這邊的學生。
驀然她的臉變的蒼白,眼睛定定地盯着走在隊伍最前面的那個人。
“沈子貿……”她的脣輕輕抖着吐出這幾個字。沈子貿仍舊穿着灰色的長衫,年輕的面頰依舊清俊削瘦,而此時他明亮的黑眸被憤怒和正義點亮,他的眉宇間充滿英氣和勇敢,他站在學生當中,那樣的鶴立雞羣,那樣的醒目。
他舉起有力的手臂喊着口號,“還我自由,還我明報!”
後面的學生跟着他的步伐,一齊發出掁人肺腑的呼喊:“還我自由,還我明報!”
學生們已經站在了警察署前,依舊在沈子貿的帶領着下不停地喊着口號。這時不知從什麼地方衝出一些拿着警棍和手槍的警察,他們開始用警棍毆打鬧事的學生。
學生中間有人喊着“停止暴力,還我自由,讓警署廳長出來對話!”,而學生們愈挫愈勇,依舊響亮地喊着口號,有些學生甚至奪過了警察手中的警棍。
就在這時響起了一聲槍響。
“有人受傷了,快送醫院”人羣一下子被打散了,從裡面發出這樣的驚叫。學生和警察完全亂做一團。
“快點回學校,再不聽就開槍了”似乎有個警察在嚷。但沒人理會。空氣裡又響聲一聲槍響,整個人羣更加混亂,畢竟還都是沒進入社會的年輕學生們,哪見過這種陣仗。
董宛的心已經跳到了喉嚨口,她覺得那聲槍響似乎阻斷了空氣,似乎那顆子彈是打在她的身上,她的心一陣尖銳的疼痛。
一定是沈子貿受傷了,因爲他走在最前面,因爲一看就知道他是這場遊行的組織者。董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已經從黃包車上走下來,衝進了紛亂的人羣裡。
警察的棍棒就在身邊眼前,她根本顧不了這許多,只是在人羣裡瘋狂地尋找着沈子貿。她拔開一個又一個人,甚至警棍從她的身前呼嘯而過,她找着他,可是人羣變得那麼混亂而龐大。
“啊~”她吃痛地蹲下身,手抓住**的腳踝,血順着她的指縫汨汨流出來。地上橫着一大段粗長尖銳的鐵絲,裙子被撕開,小腿上被劃開深長的一道傷口。連那段鐵絲的頂端都滴着血。
董宛吃力地站起來,彎着腰向前走。可是隻那麼一會兒工夫,人羣就都散盡了,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她焦急地四處觀望,只有地面上凌亂一片,一些斷裂的棍棒和斑斑的血跡混雜留下了方纔混亂的遺蹟。
她再也站不住,蹲下身去,她感覺腳底黏溼一片。趕過來的玉珠驚叫,抓住了她的腳腕,“大少奶奶,您受傷了”
看到那麼多血從董宛的腳踝處流下來,玉珠嚇得哭了起來,邊哭邊用手絹幫董宛包着傷口。
董宛忙忍着痛安慰她,“玉珠,我沒事兒”
總算幫董宛包好了傷處,玉珠把董宛扶到黃包車上,“車伕,快點按原路返回去,給你另加錢,要快一點”玉珠吩咐車伕。
她按住董宛仍在流血的腳踝,“大少奶奶,疼不疼?”
董宛最後看了一眼那片狼藉的地面,輕輕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