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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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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宛的生活又回覆了以前的平靜無波,好長時間她再也沒見過夏若南,沈子貿的那幫同學也沒有再在沈家出現過,甚至連同沈家二少爺沈子貿都似乎在她的生活中憑空消失了。

每天早晨,她習慣用柔軟的絲絹擦拭梳妝檯上的那隻美人瓶,輕輕的,一點一點的擦試,雖然它一直是一塵不染的,但她喜歡這樣做。

就像有時間在她手指間靜靜地流過,她會憶起那天在點墨軒沈子商畫彩釉的情景,那個情景如此刻骨銘心,讓她的心一點點柔軟起來,一點點堅定起來。

那一次又次的擦拭與其說是一種習慣毋寧說是一種珍視,是她在不自覺地提醒着自己,每擦拭一次,那天深深定格在她心中的畫面就會更清晰幾分,沈子商的好,沈子商的傷讓她心疼,讓她無法做到輕易拋卻,讓她在他清冷的外表下也依舊想抓住那麼一個小小的物件來一遍遍向自己證明他不爲人知的真情。

將花瓶前前後後都擦試一遍後,董宛才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回原地。才停下來的功夫,她就想起了早飯時汪美然問二平的話,她問他,知道最近二少爺在做什麼呢嗎,怎麼這麼長時間也不見他的影子。

二平說,他照太太的吩咐去過學校好幾次,可都沒見到二少爺,聽他的同學們說他正忙着辦報紙呢。

汪美然嘀咕,報紙不是早辦呢,也沒見這麼忙呀。就連平時心寬的沈展鵬也多問了二平幾句。

他……董宛的眉輕輕地蹙起來,可立刻她的心裡就驚了一下,她連忙搖搖頭,就又將桌上的美人瓶抱過來,靜靜地看着瓶身上那個亭亭而立的女子,她的手指開始輕輕的按着上面的紋路描畫着。

“落花人獨立……”她念道,怔了一下就又搖搖頭,拿起桌上的白色絲絹又開始慢慢的擦起來。

月光下董宛的臉是那樣純真美麗,她擡起眸靜靜地看着他,脣角含一絲隱隱的笑意,她的聲音有着一點點羞澀,卻如山澗清泉一樣流入他的心扉。

“沈子貿,我的玉不見了……”她的臉似乎有那麼一點惘然,但忽爾卻又張大眼睛問着他,“我知道是你拿走了,現在你把它還給我吧”說着她向他伸過手來。

他低頭看着她的手,她的手纖巧潔白,像一朵好看的蓮花。他的心動了一動,就伸手去摸頸間的玉扳指。

可是沒有,他脖子上什麼都沒有。他急出了一身汗,他明明記得這玉是他從小戴到大的,像命根子一樣。

再擡頭看董宛,她充滿期盼的黑眸已經慢慢籠上一層失望之色,她冷冷地看着他。

“原來是你在騙人”說完,她一轉身就走了。

“我沒有騙人,玉明明在我這裡”他急的在胸前亂抓,可是玉已經無影無蹤,再擡起頭時,董宛也已不見了。

忽然他就好像以後再也見不到董宛了,一股巨大的疼痛襲入他的內心。他向董宛的去路跑去,嘴裡大聲叫着----

“董宛!”沈子貿從牀上忽地坐起來,臉上額上已經全是冷汗。他喘着氣,心砰砰跳動着還留着夢中的餘悸。

沈子貿掀開被,迅速地穿好衣服,打開門向學校大門處跑去。已經是夜裡十來點鐘,學校裡的燈火全熄了,只有傳達室的燈還亮着,白天喧鬧的校園早已陷入一片沉睡的寂靜中。

傳達室的大爺看到了沈子貿,臉上露出親切的表情,他打開了大門,剛要擔心的問,“沈少爺,這麼晚了還要去哪兒”可是還沒問出口,平時禮貌懂事的沈家少爺就已經衝出校門去了,留下看門的他怔怔愣神。

聽到急促的拍門聲,陳媽披衣高聲叫二平去開門,二平邊嘀咕着這麼晚了是誰啊邊迷迷糊糊地打開大門,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就見二少爺的影子已經“嗖”地飛了進去。

“二少爺!”二平一下子嚇醒了,拔腳就跟了過去。

“二少爺,出什麼事啦,二少爺!”二平邊喊邊追,平時很快的腳程,今天卻無論如何也趕不上沈子貿了。他眼見着二少爺穿過柳堤向河塘跑去,他剛繞過柳堤就眼睜睜地看着他像魚一樣跳進了水裡。

“二少爺”二平在岸上急的跺腳,卻不敢跳進去。要知道現在可是寒冬臘月,夜裡溫度驟降,雖然沒有結冰卻冰涼刺骨,人要是跳進去一浸,不凍壞纔怪呢。

“二少爺,出什麼事啦,你怎麼……二少爺……”二平急得都要哭了。沈子貿不顧一切地衝進了水裡,冰冷的水流立刻包圍住他剛剛還汗溼的身體,可是內心的狂熱已經讓他的身體失去了感知,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找到那塊玉,雖然他並不知道找到那枚玉扳指以後要怎麼樣,會怎麼樣,他已無暇無心去想,他唯一的念頭就是找到它,找到它!

水裡陰暗而冰冷,像一個無邊的地獄,沈子貿一處處地找着,瘋了一樣的尋找着,直到他感覺渾身的力氣都好像被抽走了,自己的手和腳都似乎變成了沉重的石頭,無知覺的木頭,他的身體開始慢慢下沉,這時他看到了水底的一點亮光,是他的玉!不,是她的玉!他星子一樣沉寂的眼睛又閃出希望的光亮,他想立刻游過去,可是身體好像已不聽使喚了……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四周空冷寂靜,只有陰暗的水面偶爾泛起一絲無力的漣漪,岸上的二平越來越沒有耐心,越來越焦急害怕。

二少爺,那個從小和他玩到大的二少爺,那個和善愛笑愛鬧的二少爺不好了,真的不好了,他二平怎麼能因爲顧慮自己的安全就置二少爺的生死而不顧呢。

二平咬咬牙,“二少爺,你等着,二平來救你了”說着,他就要跳進水裡,這時,漆黑的水面“咕”的一聲響,一個人影從塘下爬了上來。

二平驚喜地衝過去“二少爺!”,等抓到二少爺的手,他的眼圈卻紅了。沈子貿的手冷的像冰塊,連抓着他的二平都打了個寒噤,他渾身溼透,滿臉是水,可是二平卻看到二少爺臉上是眉開眼笑的,他孩子一樣開心地說,“二平,終於找到了……”,二平也傻傻地跟着笑,可是二平的笑容來不及展開,沈子貿已一頭倒在了他的身上。

“二少爺”二平焦急地叫着,他一點也想不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平日活蹦亂跳的二少爺爲什麼要跳河,又爲什麼都凍成這樣了還對着他笑。

沈子貿緊緊地閉着眼睛,溼漉的黑髮凌亂地遮住他的眼角,可是蒼白的脣角卻微微向上輕抿着,他的一隻手始終緊緊地握攏在一起。

杏兒打開落紅軒的門走進去。

“小姐又在繡東西呢?”她看到董宛坐在桌前,手上拿着一塊新鮮的枕巾,已經繡了一半,和上次那塊一模一樣。

“嗯”董宛點點頭,“大少爺的枕巾換下來了,我再繡一塊以後就能換着用了”

“小姐對大少爺真好”杏兒心有所感地說。她現在已不像以前,她想小姐的真心終究有一天會感動大少爺的。

“你這是從哪兒來?”董宛問她,手卻沒停。

“二少爺那兒”

董宛的手停了停,就又開始繡起來。

“二少爺病了”杏兒不開心地說。

董宛的手停在半空,臉色變了一變,她擡起頭,猶豫了一會兒,才問,“他……他病得怎麼樣?”這一句問完,心兒就卡在了正中,悠悠等着杏兒的答案。

杏兒搖搖頭,“二少爺從小到大從沒得過這麼重的病,他從小就活蹦亂跳的,又愛說又愛笑又貪玩又愛鬧,雖然身子瘦了些,卻很結實。誰知道這次病來得這麼嚴重,用太太的話說就是險些去了半條命,聽說昨天二少爺都迷糊了,連老爺太太都不認識了,嘴裡只知道說什麼琴啊瑟的,還有什麼知音啊什麼的,老爺太太都急壞了”

董宛微低着頭,脣緊緊抿着,臉色也變得蒼白了。雖然杏兒說了些瑟瑟,知音的話,若在平時,她心裡會突地打開一竅,那個秘密也終究有了眉目。可現在她哪裡還有心思追究這個呢。

杏兒卻仍舊說着,“幸好今天二少爺好了些,神志也清明瞭。不過二少爺這次病的蹊蹺,我聽他們私下裡說二少爺這次要跳河尋死呢,正好被二平看見才救上來了,問二平,二平也支支唔唔的,可我纔不信二少爺會尋死呢”

董宛的心一起一落,臉色越發的蒼白。

“小姐,我們去看看二少爺吧,二少爺肯定悶壞了,我們去給他開開心”

董宛站起來,怔怔看向窗外,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窗紗看到對面的掃紅軒去。杏兒正以爲她同意去,剛要伸手拉她,卻見董宛已經慢慢背過身去了。

“杏兒,我…還是不去了吧,你見到二少爺替我問聲好吧,不,還是不要提我了”

杏兒疑惑地看着她,小姐今天這是怎麼了,平時不是和二少爺很合得來嗎,怎麼……

“那好,我就先過去看看二少爺有什麼要的”說着杏兒咬着脣若有所思地走出去了。

董宛這才轉身慢慢坐回椅子上,她閉上眼雙手合在胸前,心裡默默唸道:老天保佑他快快好起來吧,讓他還像以前一樣,像初見他時那樣明朗,熱情,快活,健康。也請保佑子商,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讓他忘掉所有的傷害和痛苦吧,讓他可以活得輕鬆一點,擺脫掉從前的壓抑陰霾。如果是董宛太過奢侈,那就懲罰董宛吧,我願意接受,只要他們兩個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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