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商怎麼會知道自己常去學校的事呢，董宛想，他一定是生她的氣了。坐在牀頭，董宛心裡暗暗的責怪着自己。她到底是怎麼了呢，明明曉得自己的身份是不應該接受夏若南的邀請的，可是……每次夏若南一出現她的心就雀躍起來，就完全管不住自己了。
董宛暗暗決心以後不能再去立人學校了。
碧荷居的臥室裡，汪美然一邊服侍沈展鵬穿衣服一邊對他說，“你猜今天商兒和我說了件什麼事兒，真是讓我氣又不是笑又不是”
沈展鵬疑問地看了她一眼，汪美然說，“商兒要我答應讓宛宛去上學”
沈展鵬臉上現出沉思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才說，“這件事也並不是不可……”，汪美然不悅地瞪了他一眼說，“就是你這副‘開放’思想才養出貿兒這匹不上嚼頭的野馬，你還想再要個這樣的媳婦呀，男孩子思想開放些也沒什麼，要是女孩兒也這樣就完了，商兒跟我說的時候我就想，以宛宛的脾性品格加上樣貌如果去了新式學校，不被男孩子們盯住纔怪呢，宛宛可是商兒心尖兒上的肉，只是他性子冷不知道表達，既是這樣宛宛進門兒後誰看不說商兒前後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誰不說商兒疼宛宛呢。那些男學生們別管心裡愛不愛，也保管會說的天花亂綴，他們又崇尚什麼男女平等，婚姻自主，雖然知道宛宛不是那樣的人，但保不準在那樣的環境裡呆久了會怎麼樣，哪個女孩兒不喜歡甜言蜜語呢，商兒現在心疼宛宛讓她去學校，以後真要有什麼事，哭都來不及了，我這個當媽的也是替他着想”說着汪美然嘆口氣。
沈展鵬想了想說，“你說的也在理，從小商兒的心事你我都明白，宛宛是他心裡的一個念想，沒了這個念想商兒就廢了，不過這樣要委屈宛宛了”沈展鵬臉上有些不忍。
汪美然輕嘆，“誰說不是呢，宛宛是個好孩子，可爲了兒子我也只能當個惡婆婆了”
沈展鵬柔聲說，“這件事要和宛宛好好商量，她如果真要願意去我們也隨她吧”
汪美然點頭，“放心，這件事就交給我處理吧”，沈展鵬點點頭，打開門走出去。汪美然吩咐碧碧去叫大少奶奶過來。
不知道媽叫自己有什麼事，董宛思忖着慢慢走來，迎面正碰上要出門的沈展鵬，她連忙停住腳，垂下頭，輕聲叫了聲“爸”
沈展鵬笑着答應着，慈愛地看着董宛說，“你媽在臥室等着你呢，有事和你商量快去吧”
董宛輕聲說，“知道了。爸，您慢走”，沈展鵬點點頭，又憐愛地看了一眼董宛才轉身走了。直到目送公公走遠了，董宛才轉身向碧荷居走去。
碧碧推開門，董宛慢慢走進去，“媽，您找我有事？”
汪美然笑着讓她坐下，看了看她才漫不經心地問，“我聽碧碧說最近你常去貿兒就讀的學校？”
汪美然一句看似不經意的話卻讓董宛心裡一驚，怎麼連媽也知道了呢，她面色微變，緊抿着脣輕輕垂下頭去。
看董宛低着頭不說話，汪美然眼睛裡浮上笑意，“今天商兒央求我讓我答應你去立人學校讀書呢，宛宛，媽想聽聽你的意見，你願不願意去？”
董宛的臉紅了，她心裡不知爲什麼突然有點羞愧。想起昨晚沈子商的話，她心頭一熱，他明明昨天心裡因爲她的事不痛快，卻仍和婆婆要求讓她去上學，這個傻子。
“宛宛？”
董宛緩緩揚起臉，輕聲說，“媽，我不去上學。我知道他是爲我好，可是……我不願意去。前一陣我是去過幾次學校，不過都是因爲我好奇，還有夏若南他們那麼熱情地邀我去，我不好駁她的面子就去了。以後……我再不去學校了”董宛又低下頭去，輕輕咬住脣角。
汪美然點點頭，“好孩子，既然這樣媽就把你的話告訴商兒。媽不是不同意你去學校，沒事的時候去散散心也好。只是別理貿兒，貿兒雖然和你同齡但他還是個孩子，沒大沒小的，和誰都是玩玩鬧鬧的，也不懂避諱。媽是知道他的就是孩子心性，可別人不知道，難免看見三就說成四，所以你別由着他胡鬧，宛宛你懂媽的意思嗎？”
“媽，我懂”董宛擡頭說，“我以後不會去學校了”
汪美然笑着點點頭，“宛宛，幾個孩子中就你和嘉禾最讓媽省心了，那好，你回去休息吧”
董宛嗯了一聲站起來，恭敬地說了聲“媽，那我走了”才慢慢退出來。董宛沒有沿廊沿抄近路走回去，而是慢慢繞過柳堤，走上廿四橋，一路上的景色暗淡而頹敗，水塘裡的荷花全都謝了，只剩下殘荷斷葉，水裡的金魚也都不知所蹤，董宛站在廿四橋上，初冬的風吹散她的發角，她一動不動的站着，怔怔地看着橋下的水流。
夏若南終於在校園梧桐樹下的石桌旁找到沈子貿，沈子貿看到她，像看到了星星，眼睛一下子亮起來，他驚喜地看向夏若南身後，待看到只有夏若南一個人時，那黑亮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失望。
夏若南在他對面坐下來，悶聲說，“董宛她不肯來”
“不可能”沈子貿急躁地蹦出一句，之後他穩了一下情緒才輕聲問“你怎麼對她說的？”
“我說‘雷雨’自從在學校演出後反響非常熱烈，受到同學們的普遍歡迎和認可，我們排的雷雨彷彿一夜之間就出名了，許多外校的學生也都聞名而來，董宛聽了我這些話很高興，我又說，有許多學校邀請我們去演出，經過校長特批，我們話劇團決定在上海各大院校進行輪演，所以就要求我這個導演要謄出身來進行組織策劃，就不能再兼顧四鳳這個角色，以前我是因爲四鳳沒找到合適的人選才自己上陣來演，但我知道自己也並不是很適合演四鳳，後來看到了董宛，覺得眼前一亮，覺得她纔是最適合演四鳳的人，所以我鄭重的邀請她代替我來演四鳳這個角色，好在董宛非常喜歡雷雨這部話劇，向我要了雷雨的劇本來看，她已經把每個人的臺詞都背過了，出演四鳳絕對不成問題。我本來以爲她會一口答應的，可是我們想錯了，董宛她說她不能來了……”
“爲什麼？”沈子貿急切地問。
夏若南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她說家裡有事兒要做分不開身。我能聽出她嘴上說的和她心裡想的不一樣，可是她態度很堅決……”
聽到這兒，沈子貿霍地站起來扭身向校門外走去。
“沈子貿，你去哪兒啊”夏若南站起身着急地向他喊着。
落紅軒的門“譁”地被推開了，董宛擡起頭，看到沈子貿衝進來，她重新低下頭看書，好像對他的到來並沒有一點驚訝。
沈子貿站在桌子前看着她，他希望她擡起頭來看他一眼，可是董宛只是埋頭看書，臉上靜若秋水。
“董宛，爲什麼拒絕夏若南出演四鳳的角色？”沈子貿問。
“我演不了，我沒有一點演話劇基礎，你們還是找別人吧”董宛淡淡地說。
“胡說！我相信你能演，而且除了你沒有人更適合演四鳳，董宛……”沈子貿熱烈地看着她說。
董宛心裡一窒，沈子貿那青春熱情的臉龐就像太陽一樣，只要看一眼心裡就會充滿無限希望和憧憬，董宛撇開臉，她不想熄滅他的熱情，在她心裡這個天真未泯的男孩身上的熱烈明快是那樣難能可貴，那樣感染人心，可是她卻只能選擇狠心地打斷他，“沈子貿，是我不想演了”
沈子貿直直地看向她，方纔還熱烈明朗的眸眼此時凝成寂寂子夜，“爲什麼？”他的問話很輕很輕，像羽毛一樣在空氣中跌落，無法承載他內心的沉重，卻像碎玻璃一樣刺痛了董宛的心。
霎那間她的心紛亂一片，她站起來，背過身去輕輕地說，“以後我不會去參加你們組織的活動了，你替我轉告夏若南，我也不會再去立人學校了”
沈子貿望着她的背影，“我知道你說的不是真話，你明明那麼喜歡讀書，那麼快就融進我們的圈子，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你可以也那樣開懷的談笑，那樣快樂的歌唱，我知道你的心……董宛，是哥說什麼了嗎，是媽不叫你再去了嗎，你不要怕，我去和他們說……”
“沒有”董宛轉過身來靜靜地說，“他們什麼都沒說，是我自己不想去了。我只是好奇，現在好奇心已經過去了。沈子貿以後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是你的嫂子，我們以後要少接觸爲好”
董宛還是像以前一樣恬淡安靜，好像那些話並不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好像他並沒有站在她面前質問她，好像任何事都無法對她造成一絲干擾。
董宛努力維持着臉上的平靜，這讓她費盡心力，讓她的心因爲太用力而有點微微的疼痛。她最不想看到那張洋溢陽光的年輕臉龐罩上一絲絲的陰霾，最不想看到那雙光彩四溢的清亮瞳仁被一點點憂慮所污染，可是正是從她嘴裡說出的話，讓陰霾移近，讓沈子貿躍動閃亮的眸眼被疼痛的寒流凍結。
“嫂子……”沈子貿慢慢念着，竟低頭輕輕地笑起來。他擡起頭，脣角還輕揚着，眸中的笑意仍未退卻，顯得溼潤而清亮。
他向着董宛點點頭，“好，我知道了”說完，他轉身大步地向外走出去了。
董宛一歪身靠在了牆角。她以爲他會和她大聲的爭論，像他所的文章一樣棱角鋒利，可是他沒有，他就這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