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宛剛坐在桌前想看會書時,玉珠敲門進來說太太叫她過去,董宛並不知道什麼事跟着玉珠過碧荷居來。
玉珠打開門,董宛慢慢走進去。
“媽,您找我什麼事?”她恭敬地問。
汪美然坐在椅子上微笑地說,“宛宛,媽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嘉禾,咱們家寶粹號在上海有三家分號,嘉禾就是寶粹號主店的掌櫃,嘉禾,這就是宛宛,按理說你應該叫大嫂,不過你比宛宛還大兩歲,你們就自便吧”
董宛看向汪美然身邊站着的男子,她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他了,因爲那是個溫潤如玉的男子,沒有人在見到他時不會多看幾眼。
這是董宛見到的第二個把長衫穿得這麼好看的人,第一個人當然是沈子商,沈子商居然把長衫穿出一種挺拔和高貴的霸氣。而眼前這個人身着一襲青色長衫,卻是如此溫潤儒雅,玉樹臨風,他並沒說話,卻把一雙淡而溫和的眸子向董宛看來,向她輕輕點了下頭。
董宛亦向他一笑算是問好。他們應該不算是第一次見面,董宛與沈子商成親那天他應該有來參加,只是她蓋了蓋頭,見也相當於沒見。
“娘,子商什麼時候回來?”這是董宛聽他第一次開口,她卻有點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他叫汪美然爲娘,看來他並不單純只是沈家的僱員,但究竟他與沈家又有哪層關係她卻也有點糊塗了,又不便問,只是心裡胡亂猜測。
“大概還要四五日才能趕回來,所幸店裡有你經管着,我看這兩天的買賣還不錯,哪怕子商晚點回來我也放心了”汪美然說道。
“子商在倒沒覺得什麼,他一不在就突然覺得人手短了許多,我的心也總是懸着怕出什麼差子”曾嘉禾的聲音急不徐如玉落珠盤。
汪美然向董宛笑道,“瞧嘉禾這孩子總是這麼謙遜,貿兒要是能及他的一半兒我也不用這麼操心了”
曾嘉禾忙說,“娘,子貿也有很多優點是我和子商都不及的”,他的話讓董宛心裡一動,好一個謙謙君子。
汪美然說,“就你還誇他,讓他聽到了,嘴都能翹到天上去了”
董宛和曾嘉禾都被說笑了。董宛站在地上,雙手握在一起,靜靜聽汪美然和曾嘉禾又說了一些生意上的事,她也不插話只是亭亭地站在那兒聽,如一朵剛出水的秀蓮。
他們說的話她有懂的也有不懂的,她心裡思忖着生意的事她一竅不通,媽叫她過來不知是爲什麼事。
正想着只聽汪美然說,“嘉禾你帳目記得非常精細,以後有時間的話就教教宛宛吧”曾嘉禾怔了一下,就看向董宛。
董宛也沒反應過來,聽汪美然接着說,“宛宛,做沈家的兒媳不僅要知書識字,還要腦子清楚,帳目明白,以後我手上一大家子的事是都要交給你的。況且外面店鋪裡的事也不免要你幫忙,等商兒回來,讓她帶你去店裡瞧瞧去,順便有時間就讓嘉禾教教你記帳,以後也用的上”
“是,媽”董宛乖順地點頭,看了眼嘉禾。他向她輕輕一笑,似是默許。
自始至終他們都沒說上一句話,但董宛卻覺得話語有時倒是蒼白的,有些人即使沒有言語也會一見如故。
又說了幾句生意的事,董宛和嘉禾一起退出來。
關上門,兩人對看了一眼,都不禁笑了笑。嘉禾說,“有時間我讓二平先拿本帳目的書來你先溫習一下,等子商回來再詳細的教你,你看好不好?”
董宛點頭,“好,謝謝嘉禾哥”
嘉禾怔了怔,很快臉上就浮現出溫和的笑意,“那我走了”
董宛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剛要擡步回落紅軒,遠遠的就聽到杏兒喊她。
“小姐”一眨眼杏兒已到跟前,她輕輕喘着向四處瞧了瞧,“嘉禾哥呢?”
“他剛剛走了”董宛說道,看到杏兒有點失望的神色,不禁好奇地問,“你們也是一塊長大的?”
杏兒點頭,“是呀,嘉禾哥九歲來沈家,比我們還晚兩年,不過他極聰明,從小就像個小大人,性格又好,老爺和太太最喜歡他,他來的第二年就認了老爺太太爲乾爹乾孃,老爺和太太拿他當親兒子一樣對待,連寶粹號都讓他經管呢,如果說寶粹號老爺能撐三分,那大少爺就撐着十分,其中就有四分是嘉禾哥在幫襯着了”
原來如此,董宛點點頭,看杏兒說起曾嘉禾臉上的那份神采,她不禁抿嘴笑了笑,自是對此懵懂的她也覺察出杏兒非常喜歡她嘴裡的這個嘉禾哥。
春日午後,窗前的海棠兀自開放着,也不管有沒有人欣賞。在這個午倦時刻整個沈宅都顯得安靜的近乎寂寥。
雖然已經嫁入沈家,成爲沈家的一員,但對於偌大的沈宅,董宛也只是才瞭解了其中一二。飯後,她一個人信步從落紅軒出來沿着一條小徑走進沈府的後花園。
花園裡幽靜異常,百花爭豔,草木扶疏,還有大塊的修剪整齊的草坪。一隻玉色的蝴蝶在董宛眼前飛過去,她不禁玩心大動,輕輕地跟着蝴蝶行過來。
走到一塊草坪和鮮花間,蝴蝶突然不見了,董宛擡頭四顧,卻突然看到了沈子貿,她心裡砰的一跳,驀然止了腳步。
此時,沈子貿正舒服地躺在一塊大吊牀上看書,並沒看見她。她暗暗稱慶,幸好他沒看到她,她也不想再去招惹這個小爺,她輕輕地轉身,高擡腿輕落足想靜悄悄地退出去。
誰知突然的一聲“喂,站住”倒嚇了她一跳。
她有點不情願地轉過身子,看到沈子貿微微欠起身,一雙明亮的眼睛帶笑地看着她,“怎麼看到我就跑?我又不是老虎”
董宛無言以對,面頰有點微微紅了。天知道她只是怕他的聒噪促狹,纔想悄悄溜走。
“怎麼沒去上課?”她紅着臉問。
“今天休息”沈子貿放下書坐起來,他身下的吊牀一直晃來晃去。他仍是看着她,用那雙黑玉一樣光彩四溢的眼眸,上揚的稚氣未脫的脣角,清亮的眼神讓董宛無法去責怪他的不避嫌。
董宛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只得輕聲說,“那……你看書吧”
“哎”他又一次叫住她,笑着問,“你平時都看些什麼書?”
看着他帶着若隱若現促狹笑意的眼眸,董宛雖然忍着但臉還是顯出來了,他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她也不理他,轉身就往回走。
“哎”沈子貿在她身後叫她,董宛則不再理會,只想快點走出去。只聽身後傳來好聽的朗誦聲:“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好!”少年興奮地叫了一聲好,砰的一聲,似是同時少年因興奮把拳頭擂在樹幹上,接着就傳來沈子貿呲牙咧嘴的呼痛聲。
活該,董宛心裡念道,卻忍不住低頭抿嘴一笑。誰叫他方纔又故意笑話她呢?不過她仍是沒回頭地向園外走去。
“董宛”乾淨好聽的男聲。
聽到叫聲,董宛腳步略停了停,心兒沒來由的一動。他居然叫她的名字,要知道她可是他的嫂子呢。
想起沈子貿俊朗而未脫稚氣的臉,清亮純淨的眼神,孩子一樣的笑容。這個沈家二少爺,他怎麼連什麼叫避嫌都不懂呢?
董宛搖搖頭,急急地走出了後花園。
就這麼走啦?沈子貿嘀咕着重新躺下來,將打開的書蓋在臉上,一絲笑容自脣角散開,無來由的似乎心情大好,他拿開書又大聲誦讀起來。
董宛回到屋裡沒多久,就聽到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她以爲是杏兒,走過去打開門,不料站在眼前的又是沈子貿。
“你--”
沈子貿笑笑,走進來,“我給你送兩本書來,沒事的時候就看看”說着他把書放在桌上,目光在花瓶裡的海棠花上停了一停,扭過頭說,“聽杏兒說你也喜歡海棠?”
董宛站在門邊兒點點頭也不說話。沈子貿自知無趣地轉身,董宛忙讓開身子好讓他出去。誰知他沒走幾步,又停住,一扭身便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你……”他擡起頭問,“喜不喜歡我哥?”
董宛一愣,垂下頭,過了一會兒才輕聲說,“我……有點怕他”她剛說出口,就後悔了,怕沈子貿又會取笑她。誰知擡頭看他時,他卻一臉的若有所思。
董宛看他的手邊放着幾本書,是一些詩詞歌本,原來她也很喜歡,只是梅玉華怕那些詩詞把她帶壞了不叫她看。
見董宛的目光停在書本上,沈子貿拿起一本遞給她,“你看看,喜不喜歡?可比你以前看的書有意思的多了”
他的語氣很真誠並沒有半點取笑的意思,董宛接過來翻開一頁低頭輕念道:“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讀完後只覺得婉轉低迴,格律優美。
沈子貿知道她喜歡,就說,“這是陸游的釵頭鳳,傳說是陸游爲其妻唐琬所寫,他和唐琬是表兄妹,婚後恩愛異常,但因陸游的母親不喜歡唐琬,最後陸游不得不與唐琬離異,兩個有情人終因封建禮教的束縛而分離。這是分別後陸游思念唐琬時所寫,另外傳說唐琬還有唱和”說着沈子貿念道:“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 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妝歡。 瞞!瞞!瞞!”
董宛聽得癡了,想不到有如此好聽的詞,還有如此悽美的故事相配,那詞的格律音調,一字一句她簡直愛死了,直有讀之恨晚的感覺。
看來沈子貿幾本書已經讀透了,她翻到哪頁他便給她講到哪頁,不管是詩詞的意境還是掌故他都如數家珍,濤濤講來,他講的有趣,她也慢慢聽上了癮。
直到杏兒來叫他們吃晚餐,他們倆才驚覺,時間已經到了傍晚。他們三個才一塊過去前院,路上走着沈子貿還不住嘴的給她講詩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