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董宛長這麼大第一次離開天津衛。
她依着母親梅玉華坐在搖搖晃晃的黃包車上,新奇地看着兩旁緩緩流逝的街景。
繁華似錦,龐雜如織,是上海留給董宛的第一印象。
甚至這搖搖晃晃的黃包車也似乎帶着上海特有的風情,引起她足夠的好奇。
這個浩大的城市與她從小長到大的天津有着截然不同的氣息,龐雜和繁華如同孿生,撲面而至。
讓她少女原本靜謐的心房竄上隱隱的慌亂與不適。
“媽,還沒到嗎?”董宛扭過頭來輕聲詢問母親。
不知爲什麼,一路上母親都異常沉默,只是用一隻手緊緊地牽住董宛,彷彿害怕稍一鬆手,她就會憑空消失。
母親的異常讓董宛感到一絲壓力,但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好奇。
這是母親帶着她第一次出遠門,以前母親對她管教頗嚴,幾乎很少讓她出門。
母親一向認爲“謹言慎行”是女孩子必備的本份,只有這樣纔可當得上“淑女”之名。
所以,董宛日常的生活非常清簡,無非是讀書,畫畫兒,彈琴,做做女紅之類。
梅玉華說女孩子要“修心養性,秀外慧中”,今後纔可以當得人家的好媳婦。
董宛對母親“好媳婦”的言談並未放在心上。
其實除了每個月能見到一次樑叔外,她決少機會與異性接觸,所以長到十六歲的她依舊情竇未開。在她的心裡,她根本沒想過嫁人,而只想一輩子陪伴母親。
她是個乖順的女孩兒,對母親梅玉華的話幾乎言聽計從。
母親說這次來上海是去見她多年的好友汪嬸嬸。
母親說汪嬸嬸----汪美然曾是她少女時代的閨中密友,關係甚厚。
這是母親第一次對她提起這件事,一直以來,董宛都以爲除了樑叔外她們家再沒其它可交往的“親戚”。
所以母親口中的汪美然引起她極大的興趣,況且母親纔剛提起,就起身帶着她不遠萬里輾轉來到人生地疏的上海“探親”,這更增添了她在董宛心中的神秘感。
說真的,她很想見到母親口中這個突然冒出的極難得的“親戚”。
“媽,還沒到嗎?”見母親只顧一個人發呆,彷彿並未聽到她的問話,董宛忍不住又重複了一次同樣的問題。
“哦……就要到了”梅玉華似乎剛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她扭頭對董宛笑了笑,順便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
董宛覺得母親笑得很牽強,她心中掠過一絲不安,“媽……”
“就要到了,宛宛”梅玉華搓搓她的小手,似乎想要給女兒一點兒安慰,但她的手同樣冰涼。
董宛看到母親撇開頭去,她不知道看在母親眼中的上海是什麼樣子?
車子終於在一所大宅院前停下來,黃包車伕落下車,扭頭道:“太太,到了”。
“哦”梅玉華一驚,才應聲。她匆匆看了一眼面前的龐大宅院,眼中掠過複雜的神情。
“媽,到了嗎?”董宛扭頭好奇地瀏覽眼前雕樑畫棟的門樓,只見黑底金字的門牌上有着兩個非常氣勢的大字:沈府。
董宛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氣派的宅院,她好奇地瞪大眼睛,“媽,這就是汪嬸嬸家嗎?”
“是呀”梅玉華漫應一聲,掏出錢包付錢給車伕,然後拉董宛下車,到沈府前扣門。
“誰呀?”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吱呀”開了門。
“哦,我是來拜訪沈太太的”梅玉華客氣地說。
女人上下打量了下門外的兩人,“你們是……”
“我是沈太太的朋友梅玉華,這是我女兒……”
“哦,是董太太呀,我家太太早就叨唸您呢,快請進”女人眉開眼笑地打開門。
“董太太,我是府裡的管家,大家都叫我陳媽”女人向梅玉華介紹自己說,她擡眼又打量了下董宛,“這就是大小姐吧,都這麼大了,出落的真水靈”
“過獎了”梅玉華微微一笑。
董宛微紅了臉,不過她還是輕輕一躬,“陳媽好”
“喲”陳媽受寵若驚,“這我可受不起呀,大小姐真是又漂亮又懂事”她還是忍不住誇讚。
“媽……”裝飾典雅豪華的會客廳裡靜悄悄的,董宛有些坐立不安。
坐在黃梨木桌對面的梅玉華安撫地拍拍她的手,並不多話。
“玉華”這時一個女人走進客廳。
“美然”梅玉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十年,她們整整十年沒見了。
兩個女人的雙手握在一處,相互打量,久久無言。
“這是宛宛吧?”良久,汪美然目光落在站在梅玉華身後的董宛身上,纔開口道。
“是呀”梅玉華招手叫來董宛,“宛宛,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汪嬸嬸”
“汪嬸嬸,您……知道我?”董宛睜大眼睛望着眼前雖人至中年卻異常美麗的女人
。
汪美然笑笑,伸手憐愛地撫弄董宛烏溜的青絲,她也曾有過這種天真未泯的少女時代。
“我當然知道你,你出生那天,第一個抱你的人是我呢”
“真的嗎?”董宛轉向母親,心中對這個美麗的女人頓生好感。
“嗯”梅玉華點頭,眼睛與汪美然的在空中交會,汪美然眼中的讚許,讓她心上多了一絲安慰。
她的女兒---董宛是她的驕傲,十六歲的董宛乖巧、靈俐、天真、純樸,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白蓮,不曾受過世間一絲一毫的污染。
可是欣慰後,梅玉華心中又是一陣濃濃的失落。
這朵她苦心培育的白蓮,就要移交她人了……
望着董宛那張天真的未解人事的臉,她的心一點點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