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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向日葵海 01如果流年不說話 下

第二卷 向日葵海 01如果流年不說話 下

"唉,知我者顧二愣子是也!"景臨素來習慣把顧迎藍的話當讚詞來聽,瞥了一眼顧迎藍身上的緊身小褂,稍一凝滯,急忙甩甩頭,學着她的樣子,站在太陽底下一起曬太陽。

景臨一和顧迎藍在一起就總有說不完的話。曬了一會兒忽然又問起她來:"喂,顧二愣子,你有沒有覺得咱倆距離很遠?"

"我那麼聰明你那麼笨,這個距離當然很遠。"

景臨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捂着脖子咳了好一陣:"這麼不要臉的話虧你說得出來。"

"你有資格說我嗎!你平時說得還少?"滿是譏笑的語氣。

景臨像是被嗆得不輕,還在咳嗽。

顧迎藍側頭看了他一眼,想起早上他爲了一張明信片和好友打架的事情,用腳踢了踢他,目光重新看向天空:"喂,你的明信片還真多啊。看不出你居然有這愛好。"

"嗯。"景臨的咳嗽聲戛然而止,像是被人突然勒住了喉嚨,停下得太過突兀,所以,顯得過於不自然。

顧迎藍忍不住用眼角的餘光看着他,他長長的睫毛宛如扇子一樣顫動了一下,他的眼神裡有太多她看不懂的東西。他緊抿的嘴脣拉平了臉頰的笑容,沉鬱而冰冷,像是瞬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顧迎藍有些不習慣散發出這股危險氣味的景臨,不知道該如何繼續着剛纔的話題,於是只有沉默。

樹林裡天光正好,旁邊,有潺潺的流水沿着石子小路流淌而下,遠處,又有學生們的笑聲隱約傳來。柔軟的微風輕拂面頰,吹得人好一陣乾爽舒服。

空氣裡滲透着清冽的涼意,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數分鐘的光景。景臨忽然用手肘拐了她一下,泰然詢問道:"顧二愣子,你知道在哪裡看陽光最神聖嗎?"

顧迎藍的心裡對於他的瞬間變臉有些訝然,想了想纔回答道:"當然是海邊。"

"錯。那是壯觀。不叫神聖!沒文化,真可怕。"景臨一副無藥可救的樣子不停搖頭,脣沿含着笑意,"是伊斯坦布爾!土耳其的伊斯坦布爾!虧你還叫迎藍,這都不知道,那裡有一座藍色清真寺,聽過沒?"

顧迎藍被他勾起了興致,低下頭問:"你怎麼知道的?"

"我朋友畫了一幅畫,告訴我的。"頓了頓,景臨的臉上瞬時寫滿了嚮往。"她說,在這座清真寺裡有二百六十個小窗,每天,光線就是從這些窗戶裡照射進去的。而且,因爲這座清真寺的牆壁自高度的三分之一以上都使用了一種叫做鎮伊茲尼克的土耳其瓷器燒製而成,一共貼了兩萬一千零四十三片。所以,當陽光透過窗戶進來的時候,這些瓷片就會讓整個清真寺都充滿了藍色。"說到這裡,景臨伸手就去摸了摸褲兜,原本笑意盎然的臉色在摸完以後,驟然一變:"糟了!"

顧迎藍被他的神情弄得緊張起來:"怎麼了?"

"我的明信片丟了!"

"什麼?"景臨語速太快,顧迎藍一時沒有聽清楚他說的話。景臨平靜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慌張,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立即就原路折返回去找那張丟了的明信片。

顧迎藍想起早上在他褲兜裡看到的那半截紙。本來褲兜也不深,很有可能在他走路的過程裡掉了出來。顧迎藍能猜想到這個明信片的重要性,看着景臨越發陰沉的臉色,也沒多問,抱着一絲的希望,把所有她覺得像是明信片的東西都揀起來看了看,就好像是自己丟失的東西一樣。

可是,本來兩人在這裡曬太陽就已經耽誤了一些時間,差不多就要集合離開這裡了。再加上今天很多學校的人都出動來夏遊,就算真掉在了哪裡,也很有可能早被人當廢紙給扔到垃圾桶裡去了。要找到的希望十分渺茫。

眼看着集合的時間已到,一些學校的人們開始分批次離開。景臨卻不死心,看着吵鬧的公園裡慢慢安靜下來,顧迎藍有些慌亂地催促起他:"集合了,別找了。"

景臨不理她,走到之前他被顧迎藍推進去的池子邊,直接就跳下去在水裡掏了起來。

越過樹蔭間的縫隙,顧迎藍看到班裡的人開始排隊上車,電話裡班主任的名字不停在跳動,她想接,但是又不敢接。顧迎藍不是一個習慣給人添麻煩的人,第一次遇到這種脫隊的情況早就亂了陣腳,景臨不肯走,她也不好丟下他一個人在這裡,只能急得團團轉。忍不住又催促了他一次:"不過就是一張明信片而已,你早上反正也已經看過了,就算現在找到了也看不成了,你就別找了。而且,不見得它就是在水裡丟的,更何況這也就是張紙,要在水裡肯定是會浮起來的。我們快走吧!"

景臨找不到明信片,本來就很煩躁,被她這麼一催,就更加煩躁,壓抑着的火氣全都一股腦遷怒到她的身上,衝她大吼起來:"要不是你推我下去,我的卡片怎麼可能會丟了!你給我滾得遠遠!要走你自己走,別來煩我!"

"你……"顧迎藍氣絕。每次他都能因爲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吼她!她有些委屈。總算是體會到了早上許薇說他時的那種心情。一張明信片而已,他至於嗎?可是,顧迎藍實在沒法看着他一個人在水裡這麼撈,爲了節省時間,只得跳下去幫着他一起找。

景臨看到她也跟着自己跳了下來,伸在泥土裡的手一滯,回頭看了她一眼,喉頭動了動,但還是什麼也沒說。

班主任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看到兩人還在水裡,以爲他們是玩得樂不思蜀了,大聲地就呵斥起他們來:"你們還走不走,全校的人都在等你們倆,在搞什麼?這麼沒有集體觀念!給我出來,快點!"

顧迎藍看到班主任來,在水裡加速地撈了一會兒才從水裡磨磨蹭蹭地爬了出來,站到一邊道歉。可是,景臨卻一直在水裡找,直到班主任差點要跳進去把他給逮出來了,他纔不情願地從水裡跳了出來,跟着他們往回走。

看着溼漉漉的兩人終於歸隊,車子裡的人們一片譁然,小聲地議論起兩人來。

班主任哼了一聲,對於那些議論置若罔聞,把顧迎藍和景臨給調到了他的旁邊,一路上不停地怒斥着他們的種種給班級摸黑的不良行爲。罵得就連後面吵吵鬧鬧的同學都安靜下來,大氣不敢出地聽着班主任發飆。而前排的兩人,則沉默地聽着班主任的咆哮,各自想着事情,沒有給予班主任任何的迴應。

顧迎藍把剛纔不小心被池子裡的碎片割傷的指腹擦了擦,塞到衣服兜裡。眼睛裡有溫熱的液體幾欲流出,不知是因爲景臨的怒吼還是老師的不理解,要是對方換成是季千陽,一定不會這麼責備自己的吧。顧迎藍這樣想着,把頭仰起來靠在椅背上,努力把眼淚逼回去。車廂宛如一幅寬大的銀幕,車窗外的影子忽而落進來,忽而又消失不見。從寬闊的稻田,到低矮的平房,再到影影憧憧的高樓大廈,銀幕由靜默步入喧鬧,最終,此起彼伏的零碎聲響灌進耳膜,輕易地,就將一聲長長的嘆息掩蓋,無從尋覓……

很多同學夏遊以後,都無法收心,重新回到課堂認真學習。顧迎藍聽着許薇碎碎念着的夏遊感想,心裡卻始終無法如她那般愉悅起來。

不僅僅是因爲和景臨由明信片而引起的矛盾,還因爲她從來到學校起就有一種無法言明的慌亂,攪得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寧。直到下午放學時收到來自季千陽的短信,那種慌亂像是斷線的風箏,到了徹底無法控制的地步。

顧迎藍是第一個跑到學生會的人,然而,到了那裡她沒有見到季千陽。隨後,學生會的成員也陸陸續續趕來了。大家等了很久,季千陽都一直沒有出現。甚至就連他這段日子以來,始終避而不見的白榕也來了,他都依然沒有出現。

面對着季千陽的遲到,所有人都很是意外。季千陽每次開會都會提前到,從來都沒有遲到過,而這一次,他不但沒有提前出現,甚至也未準時到達。電話打過去也沒有人接,屋子裡的人開始躁動起來,議論着要不要去找找季千陽。議論持續了很長時間,也沒有任何結果,直到季千里袖子上彆着黑紗,眼眶紅腫地從門外拿着一個花瓶和一個手機出現。吵鬧的辦公室頓時安靜下來。

顧迎藍看到季千里的黑紗,心裡咯噔了一下,有什麼東西沉沉往下墜落。當她從季千里的口中聽到季千陽已經過世的消息時,她只覺得腦袋裡嗡的一聲,世界彷彿在此刻停頓住,什麼也聽不到了。

她的指甲深深地陷入到掌心裡,泛白的骨節點點突起。這一天的心神不寧總算有了答案。顧迎藍的臉色蒼白着,像被什麼東西突然抽走了身體裡所有的溫度,寒意滲透在骨髓和血液裡,凍得人瑟瑟發抖。

就在上一週,季千陽還和她擊掌讓她好好加油努力的。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好端端的一個人會這樣說離開就離開了呢?

"其實早就有徵兆的。"季千里看着在場的人,聲音裡帶着沉痛的嘶啞,"只是他說不願意把剩下的日子都浪費在醫院裡,所以依然堅持每天都來學校。他說,看着你們每天開開心心忙忙碌碌的樣子,就彷彿是自己也在做那些事情一樣,很開心也很滿足。"

季千里的目光在顧迎藍的身上一晃而過:"我覺得你們或多或少都能有所猜測的吧。學校裡關於他有病的傳言一直就很多。而且,就他那個身體,哪裡會像是一般的疾病。只不過這世界上的很多人,都善於自欺而已。他們寧願相信他只是普通的感冒,也比他早就得了絕症更容易讓人接受。"

"不可能的,他告訴我他喜歡上別的女孩子了。他要和那個女孩子在一起,怎麼會得了絕症呢?怎麼會死呢?我不信,你說的我一個字也不信!"白榕忽然失去理智地大叫起來,拽住季千里的衣領,眼淚簌簌地往下掉,"你告訴我季千陽在哪裡,他在哪裡!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季千里把手中的花瓶放到桌子上,推開白榕,語氣冷淡而無奈:"白榕,太晚了。"

白榕被季千里的冷漠怔住,半晌才歇斯底里地衝季千里吼了起來:"你騙我,你撒謊,你一定是在撒謊!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要相信!"

"白榕,你和我哥在一起那麼久,不可能沒有懷疑過他的病的。"

"我不要聽你說話,我不要聽!不要聽!"白榕捂着耳朵尖叫着蹲到地上,發瘋似的大喊大叫。季千里走過去扒開她的手,試圖讓她冷靜下來,一字一句說道:"我哥不想讓你知道他得病,也不想你爲他擔心。所以,從一開始就騙了你,爲的就是要你死心。可是,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真相,也必須知道他爲你做的一切。我不想我的哥哥離開了,還一直被人怨恨着,哪怕這個人是他曾經最愛的女孩。"

"我不信,你說的一個字我也不信……"白榕像是被人抽空了所有的精魂與氣力,癱軟到地上,喃喃地重複着相同的話。在場的人,不忍看到白榕這副模樣,想要把她拉起來,卻怎麼也拉不動。

季千里把花瓶放到她的面前:"昆明不能見到海,他說他曾經很想有朝一日帶你去遍世界上的所有海灘,可是,他卻沒有這樣的機會。這是他在網上徵集的小石頭,全世界海灘上的石頭。這是他說過要送你的生日禮物。但是……"季千里說到這裡,沒有辦法再說下去,眼眶泛起一圈紅色的濃霧。"不管你信還是不信,他從始至終,只愛過你一個人。"

白榕伸出的手,在季千里最後一句話說出的時候頓住,然後,她霍地坐起來,抱住那個花瓶哭得昏天暗地。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穿透走廊,迴盪在校園深處。就連樹上停留的鳥兒,聽到哭聲都被驚動,撲騰着翅膀向遠處飛去。

顧迎藍不想聽到這樣的哭喊,捂住耳朵,悄悄地從辦公室裡退了出去。

站在辦公室外的花園裡,她彷彿還能聽到季千陽有氣無力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彷彿一不留神頭頂就會捱了他的一個爆慄,彷彿只要她喊一聲,他就會在前方停下來,溫柔地看着她微笑。

明明她感覺他還在身邊,可爲什麼季千里非要說他已經遠遠地離開,不會再回來?輕風撥開了顧迎藍鬢角的髮絲,遮擋住眼前的視線,昏黃的陽光穿過枝葉,影影綽綽地倒在顧迎藍的腳下,她低下頭看着光斑下挪動的影子,恍若那是季千陽冷毅的背影一樣。看着看着,顧迎藍忽然笑了起來,對着虛空的對面拍出手掌:"會長,我會加油的!"

"顧二愣子,你別這樣。"景臨不知何時跟着她一起出來的,看到她這樣,忽然開口,哽咽着說。

顧迎藍被他嚇了一跳,轉過身來看着他,又咧開嘴笑了笑:"那你說我應該怎樣?"

顧迎藍的聲音很輕,像是從遙遠天邊傳來,聽得人一陣悲慟。

"迎藍,你想哭就哭吧,我不會笑你的。你這樣,我看着難受。"景臨伸出手想要拍拍她,卻被她輕易地躲閃過去。"我不想哭。我哭不出來。"顧迎藍靠着牆坐下,像是有些冷似的,抱住雙腿微微發抖。景臨走過去把外衣披在她的身上,卻被她直接扔掉。

"景臨,我現在忽然想起來一句話。"

景臨撿起衣服,在她的旁邊坐下:"是什麼?"

"在《白夜行》裡有這樣一句話:'人害怕的,就是本來一直存在的太陽落下不再升起,也就是非常害怕原本照在身上的光芒消失。'其實當得知會長住院的時候,你問我害怕的是什麼,我那時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覺得害怕。好像生怕知道結局一樣。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我害怕的就是這個:照在身上的光芒消失。"顧迎藍說着,用指尖按住地上的光斑。"你不知道,從我第一次見到他起,會長就像是照亮我生命中前方道路的一束光,每天,我只需要追逐着這束光前進,我就知道了自己的方向。忽然這束光沒有了,我的世界裡,就只剩下了茫茫然的黑暗。所以我怕。"

景臨扭頭靜靜凝望着顧迎藍眉目裡的痛楚和落魄,忽然有些理解爲什麼顧迎藍總說只是喜歡看着季千陽,而並不奢望與他在一起了。

看來,從一開始,他就誤會了她。

"你等我一下。"景臨眼眸流轉,像是想到了什麼。在花園裡四下看了看,說着就跑到了花園的另外一邊。然後,從一棵向日葵的花蕊裡拔了點東西放到手裡,重新跑回了她的面前。"顧二愣子,既然你想喜歡的人不在了,那你乾脆喜歡我吧。我來做那束光!"景臨的目光毫無掩飾地膠着在她的臉上,短促的呼吸撲在她的面頰,猝不及防地在她的心裡落下滿心的震撼。

景臨屏住呼吸看着顧迎藍,她臉上的血管在這一瞬間加速膨脹,綻開出兩朵爛醉的花。空氣裡有白色的細小塵埃在兩人之間懸浮,景臨握住她的手,把一個葵花籽放到她的掌心裡,輕輕合住:"都說向日葵是迎光而生,從今往後,它往哪去,哪裡就是你追尋的方向,無論花開花落,你都不會再懼怕黑暗……"

四周寂靜。

時光仿若困住。

當顧迎藍再次擡起頭看着蹲在她面前的景臨時,他身後的朝霞絢爛盛放,像是他之前和她講述的在伊斯坦布爾藍色清真寺裡的那些窗戶一樣,驟然升起的光芒帶着不可抵擋之勢,瞬間就把黑暗清掃乾淨。

景臨換了一個姿勢,距離她更近了一些,背光的面容在陰影下變得模糊起來,少年特有的氣息把她帶回過往無數的靜好時光。顧迎藍撐開掌心,看着手裡的葵花籽,手指慢慢地蜷縮,繼而緊緊握住:"謝謝你,景臨,我會去找屬於我的那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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