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外的千日紅已經被搬走,使得屋子裡的光線更添了幾許透亮。季千陽擡眉看到顧迎藍眼睛裡迸發出的光芒,明亮得有些晃眼,於是,起身走到顧迎藍的面前,拍拍她的肩膀:"我和白榕的事情,以後你都不要插手,你答應我,可以嗎?"
聽到他的話,顧迎藍的腦海裡忽地閃過一張明媚的笑容。那笑容下掩蓋的悲傷,曾那麼厚重地覆蓋了她所有的情感。顧迎藍想拒絕,但一面對季千陽的時候,她就總會情不自禁地答應他所有的要求,最終她還是點了點頭:"我聽會長的。"
季千陽伸出手來揉亂她的短髮:"去吧,有什麼問題直接來找我。"
說完,他又重新坐回座位,埋頭看起了桌上的文件。
顧迎藍站在原地有些癡癡地看着他。蒼白的臉色下,茂密的睫毛好似遮擋了重重心事,季千陽不笑的時候,脣沿下垂,疏離而清冷,讓人無端地在心底漫起一抹心疼。
她到底,還是沒有辦法拒絕他的。
顧迎藍默默地嘆氣一聲,抓抓頭髮,把手放在季千陽剛纔放過的地方,似乎這樣就能和他牽手了一般,嘿嘿地傻笑兩聲,揹着書包跑了。
桌子上的花瓶裡,光線折射的倒影明明滅滅在紙張上晃動,攪亂了季千陽原本的平靜。他從衣服兜裡拿出一顆瑩白的小石頭,輕輕地丟了進去。
撲通一聲,平靜的水面上盪漾起一圈圈漣漪,小石頭迅速地下沉,與花瓶裡的其他石子摩擦着靠近。很快地,水面又恢復了寂靜。季千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扭頭看向窗外,手指間餘留的海水味和院子裡的花香混雜,這次活動,不會見到她了吧……
雖然季千陽的鼓勵讓顧迎藍重拾了信心,可是,顧迎藍離開團委辦公室以後,第一件事情還是去找死黨許薇興師問罪去了。
"許薇,你在那策劃書裡到底寫什麼了?"顧迎藍把許薇擠到牆角,佯怒地朝她問道。
許薇一副早知如此的樣子,斜睨她一眼:"別告訴我你連看都沒看就交了。"
"廢話,我哪有時間看。我忙着做校報的宣傳案呢!"
"SOGA,"許薇捂嘴笑得很歡樂,"其實也沒什麼的。我就是把我哥大學校慶的方案直接抄了一份。怎麼樣,很厲害吧?我哥可是個人才!"
顧迎藍就知道交友不慎害人害己!早知道一份策劃案會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上,她寧可自己寫了。不過,即使是這樣,結果如何都已經不重要了!顧迎藍只要一想到季千陽說過的那六個字,嘴角就忍不住地上揚。再難擰的麻花,她都要把它擰直了!
"喂喂喂,是不是季千陽和你說什麼了?看你笑得這麼詭異。"顧迎藍不是一個善於僞裝自己感情的人,她那些小動作一眼便能被人識別出來。哪怕顧迎藍總是極力否認自己演技差這個事實。
許薇拿她沒辦法,顧迎藍不願意說,她也逼不了她。但是,提起季千陽,她就總是會想到另外一個人,忍不住問道:"那白榕,這次會來嗎?"
顧迎藍的笑容有一瞬間的僵硬,嘆氣道:"或許不會來了吧。我也不知道。"
是啊,她又怎麼可能會知道呢!她都已經答應季千陽,不會再插手他們之間的事情了。
"我還有事情要忙,先走了。"顧迎藍不想因爲白榕而影響了情緒,急忙收住思緒抱着資料跑開了。許薇看着她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走廊盡頭,無奈地搖頭嘆氣。走廊下面,蔥鬱的桉樹在兩旁伸長開枝丫,未經修剪,恣意生長,細長的葉子圍成一個個網點世界,把明晃晃的陽光隔離在樹葉之外。樹下坐着一排排看書或者遊戲的少年,每個人在對着其他人笑的時候,誰又能看到他的心裡是否在哭?
許薇用手撐着下巴靠在欄杆上尋找顧迎藍的身影,可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她,反而無意間看到了林蔭音繞過新建的教學樓和景臨慢悠悠地穿過整個操場去單車棚取車。
林蔭音捏了捏被拔了氣門芯癟下去的輪胎,掛在臉上的笑容瞬間不見了,氣得一腳踹在車子上,直接踹倒了一整排的自行車。伴隨着轟隆的巨大聲響,就連景臨的車子也順帶遭殃。
學校裡總是有那麼多閒得發慌的人喜歡拔別人的氣門芯!景臨本來還想安慰林蔭音幾句,看到自己的車子也被拔了,氣不打一處來,也一腳踹過去,把另外一排的車子給踹倒了。
看管車子的保安聽到聲響衝出來正要逮住兩人,林蔭音推着車子一邊跑一邊大喊: "景臨你怎麼又破壞公共設施啊!太沒公德心了!"
"蔭音!你怎麼也跟那個顧二愣子一樣!"景臨被林蔭音的嫁禍氣得直翻白眼,生怕被保安逮住了拽到班主任那裡去,也來不及罵她了,把自行車往肩膀上一扛,緊追着林蔭音就跑出了學校。
直到確定保安沒有追出來,林蔭音才停下腳步,推着自行車走到景臨的另一邊:"你倒是說說,我和顧迎藍哪裡一樣了?"
景臨一看到林蔭音擡手,條件反射地就往旁邊縮,生怕她又掐自己,急忙賠笑道:"不一樣不一樣,你剛纔聽見的都是幻覺,幻覺!"
"那你說說你眼中的我是什麼樣的。"林蔭音忽然好奇起來。
"大美女唄。"景臨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林蔭音哼了一聲,對於這種敷衍的話表示不屑,甩甩頭,把車子推得快出他好大一截。
"唉,我這說實話你發什麼火啊。"景臨被她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排除你和顧二愣子打架的時候,我覺得你平時挺溫柔挺安靜挺隨和的。我們班的男生都說你像個童話裡走出來的公主一樣,完全就是理想情人的代表。不像某些人,整天聒噪得要命,隨便說她幾句就動手動腳的,簡直就是一個悍婦。我都懷疑她以後能不能嫁人的!"
林蔭音哼了哼,對於他的吹捧不予評論。眼角的餘光不經意間隨着他的脣線而停留。看着他眉飛色舞的樣子,刀削般深刻的側臉因着他面部表情而生動,不知有多少女生曾像她這樣偷偷地凝望過他。從小到大,林蔭音的身邊就不乏各種優秀的追求者,可唯有景臨,就像是身體裡裝了磁鐵一般,一旦注視就會深深地把人吸引住,怎麼也無法挪開視線。
以往放學後,景臨都會在學校裡打球打到很晚才走,今日難得沒有打球一放學就跟着林蔭音,顯然他是有話要說。林蔭音也不着急拆穿他,故意放慢腳步,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邊走邊聊。
不過,顯然景臨並不知道林蔭音早已猜透自己那點小心思。兜了半天圈子,轉了好幾圈才轉到正題上,他旁敲側擊地問道:"蔭音啊,就算是你陷害我的補償怎麼樣,你來解釋一下,其實我挺不能明白的,你之前和顧迎藍一天到晚在鬧些什麼?這日子有那麼無聊嗎?幹嗎非得每天鬥來鬥去的?好好相處就那麼難嗎?你要實在無聊,你也去拔氣門芯吧,好歹還有點樂趣。"
"因爲你太笨!"林蔭音解開馬尾上的皮筋讓頭髮披散下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瞪着景臨,"平時看你挺聰明的,怎麼在感情的事情上你就總是轉不過彎來呢!"
景臨被她說得一頭霧水,明明問的是她和顧迎藍的矛盾,好端端地怎麼扯到自己身上來了?
林蔭音被景臨這句話刺激得不輕,她不能明白爲什麼他口中的顧迎藍明明這麼不招他待見,他張口閉口卻總是她。林蔭音索性把車一橫,擋在他的面前問道:"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喜歡顧迎藍?"
"啊,你以爲我喜歡她?"景臨被林蔭音的問題嚇了一跳,突兀地大呼起來,驚動了前面樹下正在接吻的戀人。兩人見到他們便紅着臉迅速地分開。林蔭音尷尬地衝他們笑笑,耳根莫名地有些燒燙,也不等他回答,推着自行車就往旁邊衝。
林蔭音一跑,景臨就更加莫名其妙了,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就緊追着她而去。眼看着馬上就到修車的地方,林蔭音才停了下來,叫住他:"喂,景臨。"
Wωω⊕ t t k a n⊕ ¢O"嗯?"景臨拉起衣服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茫然地看着她。
"我喜歡你!"
"啊!"景臨一怔,瞪大了眼睛望着林蔭音。過了半晌,他似乎是才聽到這句話,整個街道都回響着他"啊!啊!啊!"的一串鬼叫。
"啊什麼啊,跟你表白呢,嚴肅點。"林蔭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本來並沒有打算告訴他的話,忽然就這麼不受控制地說了出來。她以爲他至少是能感受得到她對他不一樣的。可從他的反應來看,他其實壓根都不知道的吧。
景臨看着林蔭音燒紅的一張臉,沉默片刻,總算是冷靜下來,沉聲問道:"你確定你現在是醒着的嗎?"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林蔭音深吸一口氣,乾脆擡起頭迎上他的目光,把剩下的話說完:"我從初二喜歡你,一直都追你追到二十二中來了!每次我都做那麼明顯,可惜你就是看不出來。非得逼我把話說明白了。沒錯,我就是喜歡你了!"
景臨慌了:"可是,我一直都把你當朋友啊。你不是說你是不小心才考來二十二中的嗎?你不是說你有心上人了嗎?怎麼又跟我有關係了?沒道理啊!沒理由啊!不可能啊……"
"我那是騙你的!"
許是景臨從來就沒有把林蔭音的身份往另外一個方面想吧,對於她突然的表白,他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始終無法相信林蔭音會喜歡自己這件事情,難以置信地抱着頭一陣猛搖。好像這一句"我喜歡你",並非是帶給彼此幸福的前提,反倒是噩夢一樣。
可是,若是說這一句話的人,換做是顧迎藍呢?
你又會怎麼樣?
林蔭音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失望和酸澀,但很快就消失不見:"哈哈哈哈,看你被嚇的,我剛纔是逗你的!你也不想想,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你呢。"
說着,她像平時那樣扭身拿出鏡子來,佯裝整理頭髮。透過鏡子,她以爲她剛纔那個笑容足夠天衣無縫,但當她看到鏡子裡的景臨鬆口氣的模樣時,她的笑容再也無法維持,黯然的情緒從嘴角一路往下蔓延,心口就像是一座流失的沙堡,從絲絲縫縫裡滲透着難受。
"蔭音……"景臨察覺到了空氣裡瀰漫着的詭異氣氛,輕聲地喚她,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沉鬱,"你知道嗎,我,不配任何人喜歡。"
林蔭音握着鏡子的手顫了顫,爲了不被他發現自己的僞裝,立即收起鏡子把手插到了衣服兜裡,背對着他,點了點頭,不知該如何迴應。
景臨看着她有些僵硬的背影,嘴角掠過一絲苦笑。若是此時的林蔭音能夠回過頭看他一眼,或許,她就能從他剋制而憂傷的眼睛裡看懂什麼,明白他的這句話,並非是安慰。
可是,她沒有。
"都跟你說了開玩笑的嘛。你幹嗎這麼緊張,弄得這麼嚴肅?追我的人那麼多,我哪忙得過來喜歡你啊。真是的。"林蔭音不想因爲自己一時衝動說出來的話,而破壞了兩人之間目前的關係,無所謂似的大聲笑起來,"我就不陪你瞎逛了,還有好多事情呢,明天見啊!"
說着,林蔭音也不管自行車是否有氣,推着自行車飛速地逃離現場。她怕再多待一秒,她就會忍不住在他面前流下拼命壓抑的眼淚;怕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他所看到的那麼堅強;怕他知道,這一句玩笑話,她曾在鏡子前默默練習了不計其數個日日夜夜。
景臨看着林蔭音的背影本還想說點什麼,路邊驟然颳起一陣涼爽的夏風,把他的話音統統覆蓋,夏風席捲着白色的櫻花簌簌落下,輕盈的花瓣落在腳邊,就像是下了一場過雲雨,連同女孩子髮絲間的洗髮水香氣,在夏日初升溫度的空氣裡也一點點蒸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