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顧迎藍提着行李與加州一道從伊斯坦布爾國際機場走了出來。
城市還在沉睡,溼潤的海風吹在身上有些許涼意。深藍色的夜空絨布一樣覆蓋在頭頂上方。偶爾一輛轎車迅疾地從面前閃過。暖色的路燈,沿着城市的輪廓,綿延成一條流動的河。有軌電車要到六點纔開始運營。於是,兩人搭乘的士來到蘇丹艾哈邁特區,找到預訂的旅館擺放行李。
木質閣樓裡,濃厚的土耳其音樂風情地從樓下傳來,顧迎藍拉開棉布窗簾的一角,透過窗柩,看見天邊此時已被初生的晨曦抹上了一層絳紫色的光圈,遼闊的海平面像被潑灑了一整片海的橘子汁,散發出誘人的光澤。
左邊是**肅穆的藍色清真寺。六根筆直的傳音塔默然豎立在巨大圓頂的周圍,大小層疊的圓頂被大石頭堆建起來。旋渦狀的雲朵飄浮在圓頂中央,更添了幾許巍峨壯麗。
樓下傳來擺放餐盤的輕微碰撞聲,顧迎藍聽到加州的叫喚,快速跑了下去。
加州坐在餐廳的深處,已經叫好了早餐等她。加州目不轉睛地盯着手裡的一張紙出神,他身側的落地窗簾被風吹起,有細微的光線不時照射在他的臉上,濃密的睫毛羽翼般輕微抖動,遮擋住了眸底的重重陰影。
直到顧迎藍走近,他才霍然驚醒,急忙把那張紙收起來,若無其事地把目光投向別處。
顧迎藍看了看他剛纔塞紙的揹包,動了動嘴脣,卻低頭把玩起桌子上的一串藍眼睛。
風情的土耳其音樂從櫃檯後面濃厚地響了起來,看着藍色玻璃裡恍如淚珠般的掛件,顧迎藍的眼前忽然就閃過剛認識景臨的時候,他那個刺目顯眼的藍色書包。似乎是某種宿命的牽引,在故事的最後,一不小心,把他們之間的線索給串聯上了。
於是,自然而然地,沿着線索開始的方向,顧迎藍想起來了初一那一年的秋天。
在所有男生都背黑色或者灰色書包去參加軍訓的時候,景臨揹着一個巨大的土耳其藍書包,顯得鶴立雞羣。而當他得意揚揚地抓着書包的一角甩來甩去的時候, 嗖的一聲,書包掙脫他的掌心,直接就把前排的顧迎藍砸趴下了。這之後,他便成了學校裡轟動一時的“書包殺手”。但凡他拿着書包在甩的時候,五米範圍內絕對沒有人影。
顧迎藍本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書包事件以後,兩人反倒最先熟絡起來,可是,不出半月,顧迎藍剛因着他開朗的性格而生出的好感就煙消雲散。
班裡總會集結一堆男生,想方設法和女生以及班委作對,作爲其代表的景臨,簡直就是顧迎藍的剋星。比如,他自己不交作業就算了,還總煽動別人跟他一樣,每次都是以他爲首的那一撥人放學後被留下來補作業,導致身爲班長的顧迎藍爲了收齊他們的作業,總是天黑以後才能回家,或者間接替他們受過捱罵,諸如此類。反正,和他沾邊的,都沒有一件好事兒。
所以,兩人自那時起就水火不容,一有機會,絕對要整整對方纔肯罷休。例如,有一段時間,學校門口忽然開了很多家奶茶店,景臨一到下午就和一干男生把西米露或者珍珠奶茶裡的珍珠單獨吸出來,往女生身上或者椅子上噴,看到女生一臉狼狽,就笑得前俯後仰。最後,被逼無奈,女生只得找顧迎藍求救,於是大家不時就會看到個子小小的顧迎藍滿學校追着景臨猛打的身影。
後來,老師爲了提高班級的整體成績,把景臨調到了她的座位後面。景臨在老師面前表現得很不樂意,私底下對着顧迎藍卻不知笑得有多歡樂,就差在臉上寫上“你死定了”四個大字了……
顧迎藍輕笑起來,那時覺得無比痛苦,現在回憶起卻溢滿了幸福和快樂。不過,這並不能感染顧迎藍對面的人。
在加州故意加重的幾聲咳嗽下,顧迎藍猛地抽回思緒,看他一副無話可說的樣子,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責備他的打擾。
加州聳聳肩,對她兇惡的眼神不以爲意。過了半晌,他才淡然道:“說說你和景臨的事情吧。”
“我沒有什麼要和你說的。”顧迎藍沒好氣地嘟囔了一句,低下頭吃早餐。
加州皺了皺眉,把刀叉放下,沉聲道:“如果你打算繼續用這副口吻說話,我想之後的旅程,你會覺得很無聊;更何況,如果你這麼不想看見我,大可不必與我一道,深深或許會去的地方我已經給你了,你可以隨時自己上路。”
聽到加州的話,顧迎藍正在叉奶酪的手一滯。
她雖然不能確定深深的那條線路是真是假,但要是這麼一起繼續走下去,往後大半月都要待在一起,怎麼着也是同伴,一直這樣相處似乎自己也不會多舒服。更何況,她也不是那種會端着架子演戲的人。就算加州之前不肯說他和深深是什麼關係,顧迎藍或多或少能體會那種身邊的人忽然就消失了的感覺。她和加州都是這次失蹤事件的不知情者,他知道的或許並不比她多,他沒有義務來承擔自己的不滿和憤怒。
這樣想着,顧迎藍反倒因之前自己那些幼稚的舉動笑了起來。面前的紅茶在水杯裡微微地晃動了一下,她端起來,朝對面的加州敬了一下,正色道:“對不起。”
加州愣了愣,沒有想到她變臉居然這麼快。看到顧迎藍眼睛眯成月牙的笑模樣,加州的心底像有什麼東西晃動了一下——他端起面前的紅茶,一飲而盡——半晌才恢復平靜。
顧迎藍看到他喝下茶,就當他接受了自己的道歉,有一種難以言明的輕鬆。餐廳外,裹着絲巾的土耳其婦女來來往往,繫着的風鈴在風裡發出清脆的響聲。顧迎藍聽着叮叮咚咚的輕微歌謠,深吸一口氣,淡淡地說道:“我和景臨相識的時間並沒有那麼長,初二的時候他就轉學了,我高一那年才又重新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