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帶着淚花轉過頭去看,這郎中跟喜兒怎麼都出門去了?這心是多大啊,屋裡躺着的這位命都快燒沒了,他們竟然還給自己跟蘇晟二人獨處的機會,她既不是大夫,又不是神仙,還能幫蘇晟續命是怎麼着?
“依依,屋裡沒人了。”蘇晟這耳朵倒是尖的厲害,不需起身看竟然也知道。
“你等着,我去把那不負責任的郎中給你叫過來,你別亂動。”依依這心七上八下的,一點好預感沒有,生怕自己一回頭,蘇晟真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你上來陪本王。”蘇晟想要拽住依依的袖子,卻發現實在是沒力氣,只能弱弱抗議,說出這樣一句話。
“你說什麼?”依依沒聽清。
蘇晟想哭,他的嗓子說話已經很困難了,冒個音調都疼,這女人就不能全神貫注地聽他說話嗎?
“上來陪我,本王不要郎中,要你。”蘇晟說完這話,猛地半坐起來,咳嗽了幾聲。
他這一咳嗽,嚇得依依趕緊坐過來,幫他拍背。
蘇晟樂不可支,這可正好。她主動送上門來。
他一把摟住依依,不讓她走。
依依無奈,想要掙脫,卻又不敢跟他真的使力氣,只得道:“你別鬧了,都已經病成什麼樣子,還胡鬧?”
“我不鬧了,那你陪我躺一會好不好?就一會。你聽到郎中的話了,我都不知道能活到哪一日。也許明天你就再也見不到活着的我了。”蘇晟嗓音嘶啞,語氣可憐巴巴的,連一貫高傲的王爺自稱都省了去。
依依實在拗不過他,便脫鞋躺在了他旁邊。
“現在你能乖乖睡一會了嗎?你說你怎麼能突然病成這個樣子?還急火攻心,褚如煙懷了你的孩子,我爹又入獄了,就算真是急火攻心氣病了,也應該是我生病纔對,你是哪兒來的火?”依依暗自嘟囔着,三分數落,六分心疼,還有一分是埋怨自己到底爲什麼還是這麼惦記他?
蘇晟的聲音在她背後幽幽響起,“都是你氣的。你要休了我,我難過,所以急火攻心。”
“我爲什麼跟你生氣你不知道?罷了,你今天生病了,我不跟你一個病人較真,你就趕緊好好睡覺,一會喜兒熬了藥來你就聽話喝藥,被子捂着睡一宿就好了。”依依嘴上這麼說,心裡卻道:蘇晟,你快一點好吧,你還答應了要幫我支走司馬將軍,救出我爹的,記得嗎?
好嘛,就算你不願意幫我的忙,也別生病啊;就算你想要幫褚如煙養孩子。你直接跟我說就好,別自己生悶氣,把自己的身子禍害成這個樣子。
你是不是拿捏準了我的心思,知道我肯定會心疼你,一看你燒成這個樣子,我就拿你沒轍了?
依依這麼想着,眼淚悄無聲息地落在枕頭上。
她儘可能地讓自己的呼吸慢下來、輕下來,以免被蘇晟發現她哭了。
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這件事太賤了,太沒骨氣了,她羞於承認,也不願意承認。
蘇晟忽然在她身後用很小很輕的聲音嘟囔了一句,聽得依依驚訝坐起,回頭看着他。
“你說什麼?”依依問他道。
蘇晟閉緊了眼睛,也不知是裝睡還是真的睡熟了,可那呼吸倒是越發平穩起來。
那句話依依其實聽到了,只是沒敢相信而已。
蘇晟剛纔在她背後說的是,“如果我告訴你,那個孩子不是我的,你會原諒我嗎?”
好幾個時辰過去了,蘇晟的高燒一直沒退,喝過藥也無濟於事。
郎中說,藥都喝了,若是不退燒也沒別的辦法,只能等三王爺自己退卻心火。
依依覺得這個郎中不靠譜,想着明天自己親自出門尋個名醫,讓他好好來給蘇晟看一看。
這天晚上,依依是陪着蘇晟睡的,和衣而眠。
蘇晟一直緊緊摟着她的腰,睡得很香。
她卻不敢睡,怕睡着了,就聽不到蘇晟的呼吸聲,怕他真的燒死過去。
直到凌晨,依依熬不住,到底是在蘇晟懷裡睡了過去,她身子寒,蘇晟身子熱,倒是暖融融的正舒服。
這感覺讓她想起大美的皮毛,靠在一塊,也是這樣暖融融的滋味。
臨睡着以前,依依還在腦袋裡想了一個問題。
這就是愛吧?她跟蘇晟躺在一張牀上,面對着身材這麼好的男人,她竟然能忍住不去動手動腳,不吃他豆腐,這也真的是件神奇的事兒。
還有啊,她可是一個特別特別惜命的人,想當年跑出三王府那天晚上,她在大街上淋了雨,她還不忘吩咐五公子給她熬薑湯、準備熱水呢。現如今蘇晟燒成這個樣子,她還願意陪着蘇晟躺在一張牀上,讓他摟着自己,絲毫不怕自己被傳染上,這還算不得愛嗎?
唉,還是睡覺吧。算不算的又能怎麼樣,命運不由人吶。
第二天早上醒來,她閉着眼睛,下意識伸手往旁邊摸了摸,想看看蘇晟是不是還在發燒。
可是身後什麼都沒有,牀上空空如也。
她使勁兒揉了揉眼睛,坐了起來,沒看見屋子裡有蘇晟的半點蹤影。
“喜兒,喜兒……”依依大叫着把門外的喜兒喊了進來。問她道:“三王爺人呢?”
“三王爺一早就出去了,說是進宮了。”喜兒如此回答道。
“進宮?他病好了麼,燒退了麼,就敢進宮?”依依急得很,心中就差責備喜兒爲什麼不攔住他了。
“奴婢也不知道,但是奴婢猜測,王爺既然都能自己進宮,可能病還是好了吧,不然怎麼走得動?”喜兒低頭小聲說道。生怕依依責備起她來。
進宮?依依忽然想起了這個真正的罪魁禍首原來是她自己。蘇晟進宮不是爲了別的事情,是爲了調開司馬老賊,給她進入司馬府製造機會。
完蛋了,她以爲蘇晟都病重成那個樣子,肯定不會再去司馬府了,哪知道這傢伙竟然這麼蠢?
“喜兒,什麼時辰了?”不知道現在她趕緊換好衣裳去司馬府來不來得及。
“小姐,快要晌午了,早膳您是吃不成了,後廚已經做好午膳了,要不要奴婢伺候您梳洗,然後給您端過來?”喜兒詢問依依道。
“都晌午了?我睡了這麼久?”依依一拍大腿,這下子糟了,昨天跟五公子約好了晌午時分他來門口接自己去他府裡,她竟然也把這茬忘了。
自己這是豬腦子嗎?爲什麼會在同一時間段答應不同的人,完成不同的事情?她又不會分身之術。
依依足足坐在原地想了五分鐘,她到底是要換了衣服去司馬府,還是換了衣服去見五公子。
最終。依依決定,去見五公子。
權衡利弊,她覺得自己現在去司馬府找到司馬老賊跟西域勾結的證據非常困難,機率只有一成,還得是“瞎貓撞上死耗子”的那一種。
可如若她去見五公子,那大可以請求五公子出動暗衛幫她尋找證據,這樣總比她莽莽撞撞假扮“金燦燦”去司馬府要靠譜很多。
而且昨日是她主動提出來要跟五公子改到今天見面的,怎麼能再食言呢?
蘇晟,只能對不住你了。就當做是新婚之夜你傷害我的懲罰吧,此後我便不再因爲這件事怨恨你,畢竟你今日也是帶病爲我白跑了一趟。
然後,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依依想到這兒,跳下牀道:“喜兒,快幫我找件好看些的衣裙,幫我梳洗。”
“小姐,您又要出去見別的男人?”喜兒的語氣裡帶了一絲抱怨之意。
“你怎麼說話呢?什麼叫我又要出去見別的男人?你不是一直都不希望我嫁給蘇晟嗎,我別說還沒別的男人。就算是真的有了,你也該替我高興纔對。”依依見喜兒不動彈,只得自己去櫃子裡翻衣裙。
這一翻櫃子她忽然發現,有好多漂亮的新衣裙在裡面,都是她從未見過的紋路款式。
“這是誰的?我怎麼不記得自己還有過這些?”依依回頭詢問喜兒道。
“是三王爺派人給您做的,您跟王爺大婚之前就放在這兒了,說是要給您一個驚喜。可是您跟王爺大婚之後一直在冷戰,您也沒心思去翻衣櫃,發現這驚喜。”喜兒嘟囔着回答,雖然她不喜歡三王爺,可她更不希望小姐跑出去整日跟那些野男人私會。
這若是被白將軍知道了,該會有多麼難過啊。
白將軍的千金怎麼可以淪落到出門跟野男人私會的地步呢?
“我不知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依依從那裡面隨意挑了一件素綠色的裙子,捧了出來。
“因爲小姐詢問奴婢的話,奴婢也在昨日詢問過管家,管家說的。管家說王爺爲了這次大婚可謂是費勁了心思,整日琢磨府裡到底能夠加什麼東西才能讓您住的更舒適,更滿意。花園裡王爺還讓人栽了不少桃樹。說是王妃娘娘最喜歡桃花。不過今年已經過日子了,是開不了花了,只能等到明年。”喜兒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夾雜任何感情,她也沒有覺得三王爺爲小姐做這些事情有多麼感人。
如若三王爺真的那麼愛小姐,又怎麼會捨得讓褚如煙那個女人欺負小姐,讓小姐受委屈?
她還是恨三王爺,替她家小姐恨的。
“是麼?”依依似乎在詢問喜兒,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語。
蘇晟還做過這些事情?她怎麼不知道呢?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如果褚如煙跟蘇晟的事情不過是一個兩人各自謀劃的局,如果一開始蘇晟就坦白跟她承認了這些心思,那他們兩個的感情何以至於走到這一步?
但這世上永遠沒有“如果”,永遠沒有“重來”,發生過的便成爲了真實存在的一切,沒有任何人能夠更改。
即使她能夠因爲機緣巧合穿越到千年之前,並且帶着現代的記憶,還是對感情這件事情無能爲力。
“喜兒,幫我梳頭,快着些。”依依吩咐着喜兒。着實是因爲她搞不定這一頭齊腰長髮。
若是她真的能弄明白,也犯不着整日差遣個人使喚着,她又不是天生的公主病。
喜兒沒再多說什麼,讓依依坐在凳子上,走上前三下兩下就幫她盤了個髮髻。
“這是什麼?爲什麼以前沒看你幫我這樣梳過頭?”依依照着鏡子覺得有些奇怪,倒也不是不好看,可這頭髮盤起來,年紀好似長了幾歲。
“小姐以前尚未出閣,梳的髮式自然都是姑娘家的;小姐現在出閣嫁人了。綰的髮髻肯定都是婦人家的,奴婢又沒做錯什麼。”喜兒恨不得句句提點自家小姐,千萬要記住你已經嫁爲人婦的身份,別總惦記着“紅杏出牆”。
“你這丫頭越發敢頂嘴,也真是看準了我不會訓人。”依依嘆氣,愛是什麼就是什麼吧。這樣也好,起碼不會讓五公子再誤會什麼,古人應該很是講究這些事情吧。
洗了把臉,喜兒又幫她隨意擦了點脂粉,眉黛不畫,朱脣不塗,就道:“小姐,您可以走了。”
“你這是在攆我走?你不打算跟我去?”依依瞧見喜兒這樣子覺得好笑,她出門見個人,何以至於把這丫頭氣成這個樣子?
“小姐就莫要再逗弄奴婢了,奴婢就算要跟着您去,您也不會同意的。別看奴婢尚未出閣,但也懂得。有些事情不能有第三個人在場,不然多羞人。”喜兒心裡暗自抱怨,將軍隨時都要被砍頭了,小姐怎麼還會有這樣的閒情逸致呢?
依依搖頭,這喜兒是咬定主意,認爲自己肯定在外面跟別的男人有一腿了。
她給大家留下的就是這種印象?
“行吧,那你就好好在府裡待着,王爺若是回來了你就好好照料他,看着他喝藥。別讓他四處亂跑。”依依扔下這句話就要出門。
喜兒卻又在身後喊了她一句道:“小姐,若是王爺詢問奴婢您去了哪裡,奴婢要怎麼回答?”
“就說我心情不好,出門轉轉,他又不會真的跟你較真。他若是問細了,你就把他往褚如煙那兒趕,就說我讓他多去看看褚妹妹,人懷了身子缺乏關愛。”說完這句,依依連忙出了門。
太陽正當空,已經讓人身上有灼熱之感,她得趕緊走了,別讓五公子等急了。
“白小姐打扮得這麼花枝招展,王爺又不在府內,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出門不順,還沒等依依走到大門口,就遇見了迎面趕來的褚如煙。
“不是我打扮得花枝招展,是我天生麗質難自棄,這一點褚如煙你是學不來的。爹孃生得好,沒辦法。”依依冷笑,繞開了褚如煙走,生怕她這肚子裡的孩子胎位不穩,再拽住自己,訛人。
“這天色大好,白小姐急着要跑到哪兒去?不如咱們一同來背詩如何?‘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白小姐怎麼不說話,臉色怎麼這樣不好看?難不成是白將軍從來沒教過白小姐究竟何爲詩詞歌賦,只告訴白小姐‘女子無才便是德’。當以侍奉各路男人爲一切嗎?”
褚如煙的眉眼一挑,忽而一笑道:“叛國賊的女兒,果然不是徒有虛名。”
褚如煙的話說得異常難聽,很顯然,蘇晟不在,她的狐狸尾巴終於有機會逐漸露出來了。
罵她也就罷了,還敢提她爹?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褚如煙的家國都被滅了,被人指責了那麼多年敵寇之名。便也該知道被人辱罵家人的滋味。
自己被罵時不好受,何以用這樣的話再來辱罵別人?
“你愛蘇晟嗎?”那日這問題依依問了蘇晟,現在反過頭,她來問褚如煙。
褚如煙一愣,不知道是不是白依依察覺出了什麼,當即回答道:“當然愛,如果不愛,我怎麼會爲了王爺生孩子呢?”
“昨天晚上他高燒不退的時候,你在哪裡?”依依冷下臉來,這表情倒是很像蘇晟平時的模樣。
褚如煙支支吾吾起來,而後忽然一咬牙,道:“有你陪在王爺身邊,我去了也是礙手礙腳。更何況我這肚子裡懷了孩子,也做不了什麼體力活。我照顧王爺不要緊,可肚子裡的孩子若是染上病,怕是就不好了。好歹也是未來世子,將心比心,若你也懷着孩子,能捨得?”
“你若真是懂得何爲‘將心比心’就好了。褚如煙,我不如你,我要是有你這狠心腸,你現在早就一屍兩命,死在我面前了。”依依說完這話,與褚如煙擦肩而過,走向了王府大門。
褚如煙不愛蘇晟,依依可以肯定。
不管往後的日子裡,她究竟會不會離開蘇晟。她都希望蘇晟能夠過得好,起碼不要被這樣的女人無端欺騙。
當她決定離開的時候,會去提醒蘇晟的,至於是相信她的話,還是相信褚如煙的話,那就是蘇晟自己的選擇了。
“依依,你來了。”五公子站在街角對面,一襲白衣,沒戴面具,手中舉着一把粉紅色的紙傘。
依依走上前去道:“讓你等久了,真是不好意思。”
“沒有,我也纔來。”五公子這樣說道。
依依望着他手中的那把傘,疑惑不解道:“你爲什麼要拿着一把粉紅色的傘?”
“今日太陽毒辣,怕你嫌曬,特意去買了一把新傘送給你,可喜歡?”五公子淺笑,將那紙傘遮擋在她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