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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筆直挺立,如冷塑的雕像。

我惶恐的淚眼模糊裡,有嗡嗡聲直逼腦門,眨眼再看,是後側的少年玩起了匕首!

匕首貼着掌心飛快轉圈,唰唰聲後停住,他眯起一隻眼,古怪的向兩邊分別歪一點腦袋,我一絲念頭閃過,陡得明白他在做什麼,他在調試角度!

瘋了,瘋了!停止,停止!

”等一下。”一聲分明的低音先人一步進來,截住我即將崩潰拔高的聲音。

他來了,他終於來了。

我不自抑的發抖,腦袋卻還算清醒,他說的是等一下,而不是住手。

他的確只走進來,卻沒有走向我,他停在那清秀少年身邊,和他低語,聲音低沉,卻字字清晰,他在說, 一個啞巴。

是,他一直讓我扮着啞巴。

那聲等一下,是要我配合他誆騙過關,如果過不了關,我打賭,他一定會擺出毫不知情,悉聽尊便的態度。

我壓住心底亂如麻,看住他,我想,我的眼神,從未有過如此軟弱和至多祈求。

對面的他優雅如紳士,隔着不長的距離,我看清,他的目光,淡如靜止的湖水,我的心越墜越深。

拿着匕首的手,重新調試了角度,它的主人已覺不耐煩。

下一瞬間,我的喉頭緊窒,什麼也沒看見,這股窒息就將我重重包圍,同一時間,一個物體落地,塔雅的身體。

我當然沒死。

沒有想象中的英雄救”美”,沒有任何我以爲會安排好的救援。

頸間的手就懵然鬆開,大口大口的新鮮空氣,向我撲來,嗆的我滿臉眼淚鼻涕。

沒有言語,匕首被不悅的收回。

這只是我一個人的荊棘,他已做好了隨時抽身的準備,無論我過關與否,都沾不着他分毫。

也許,我一直在生死邊緣,我卻懵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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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似被綁上了裹腳布,憋屈又疼痛,聲帶發音阻澀,可真成了啞巴。

可憐我沒有傷了胳膊腿,得擔負起護士的職責。

謝天謝地,塔雅還活着。

只是經過這次,莫名的嬌慣粘人,躺在牀上要我陪着,我去廚房拿個藥,她都能掙扎着柱個拐找到我。

她很後怕。

她遭受的一定是她從未遭遇的。

金主仍按時教學,準時來看望塔雅,查看病情。

他一直研究着種植,對藥材也有把握,在這裡,他如同一名經醫許久的醫師,塔雅對他的醫治萬分信賴。

一副偏西式的立體面孔,一種懸壺濟世的中醫視覺,這樣的反差,卻一點不違和。

他只是像對待所有需要幫助的人一樣,對待我而已。

吃了稀軟的食物,喝了他調配好的藥,就準備洗漱歇息。

這裡的夜晚降臨的很快,氣候清爽的如同春日,而黑夜白天的時長卻彷彿停留在深冬,都是才過下午茶時間,就要忙着晚餐,一不留神,天就黑透。

我將塔雅泡過熱水的小腳撈起,用棉布包着小心擦乾,套上襪套,繫好襪繩。

牀上的塔雅,又是紗布,又是木板,可憐的似個破布娃娃。

養傷期的塔雅,和我住一起。

“姐姐,過來。”她有話要說。

連日和塔雅的朝夕相伴,我的詞彙量又有增長,而塔雅也儘量挑簡單易懂的詞語來表達。

”姐姐,你生氣了。”

這是肯定句。

可人兒發覺了氣氛的變化,之前雖有猜忌,但勝在我夠熱情,夠執着,夠坦白,所以偶爾有波瀾濺起,碰撞有趣,也算隨意自在,現在,是一片太過的互敬。

“他的手破了。”

一句話,讓我差點噴出一口老血,手破了,我差點死了好不好?臉抽了兩抽,沒出聲。

塔雅觀察到我臉上越發的無奈,不再開口,手指絞起被面,欲言又止。

“塔雅,我沒有生氣,只是,這裡有點累。”我指指胸口,希望她能明白。

渴望被信任,在陌生地,有一可靠港灣。

他是將所有傷害降到了最低,只是,這種置身事外的冷靜,每每想來,怎麼都不是滋味。

一時相對無言。

我又想到什麼,還是忍不住問出:”掐我脖子的人……是他的人,對嗎?”我期待的看着塔雅,她撲閃着大眼睛,沒有言語。

我的猜測正確,那人看似主動傷害,但他將傷害把握在自己可控範圍,事態的發展也扭向可控的結局。

只是,這個可控的結局,是相對於他而言。

如果瞞不過,那隻手也許不會再鬆開。

我的生命,竟變得這麼身不由己。我嘆出一口氣,背對塔雅躺下,將事情從頭細想,想得越深,呼吸越重,心底越涼。

冰涼的後背,擠來一絲絲的暖意。

塔雅,你是我孤惶旅途中的唯一的亮光。

六年前

16-4號翻了幾滾才平穩着陸,站定後第一件事就是測試他的通訊是否完好。

衝過屏障那一剎,他就察覺,線路如同被毒啞了一樣,此刻,它的確無法做出任何交流,亞瑟安慰自己,沒關係,沒有它也可以完成任務。

亞瑟不知飄蕩了多久,才見到格雷迪。

那時的他已經跨過兩個分區,整個人的精神和身體都在隨時垮掉的邊緣。

不是命中註定,是格雷迪的實在引人注目。

彼時,他正在田地裡摩挲土壤。

土粒一個個跳躍下地,彷彿頑皮的孩子,亞瑟站在遠處,似乎都能聽見它們在格格歡笑,就這麼鬆開他一路吊着的心臟,崩扯的神經。

格雷迪微笑着對亞瑟說:有一個人等候你多時了。

——————

塔雅在屋裡待的都快沒人氣了。

這兩個星期,爲了照顧塔雅,我不得不早起,忙完事,上午的時間就留下不少空白。

我琢磨着在門前建一個小院子,光我一人之力,不現實,於是一本正經的拿出一切爲了塔雅的幌子,向金主申請資源,金主淡淡的應了。

我一度以爲他會皺眉,或者直接指揮一些人來完成,卻沒有,從頭到尾,他都一個人完成,並且,看似,很是輕鬆。

因爲需要大量的活動,金主只着一件內衣,外面着一件內襯,薄薄的兩層衣服,使得身形畢露,緊緻結實的腰身,飽滿的胸膛…哎,我這不爭氣的口水!

搭建好了,帶塔雅出來觀摩,塔雅自然陣陣驚喜,極大的給了我自豪感。

於是我的小日子,又走近我的理想一大步。

只是,如果人生可以在自己的選擇裡,而選擇都能由自己決定,如果——

他的書房,氣氛凝重。

“我不要離開。”

在他突如其來的決定後,我給了他堅定的答覆,不對,是他給我的突如其來的通知,我幾乎尖叫地迴應,這是我乖順許久後,首次這麼堅決。

“三天後就走。”他無視我的反抗。

你所謂的安排,可曾問過我?

我是東西嗎?說撿就撿,說扔就扔?這麼容不下我?還是你容不下我?

我攔住他,盯住他的雙眼,發音力求準確,字字力求清晰。

我的聲音有微不可聞的哀求:

“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你知道我多大了?”

“你知道,我還有沒有親人?”

“你知道我,結婚了沒有……”

聲音越來越低。

他的面上一片寂靜,我的心口似有灰燼飄落。

“我不要離開,我會說很多了,我可以學習,我可以……一直……不說話……”

"塔雅,我需要她……格雷迪……我不要離開……”我擡頭,他淡漠的眼裡,倒映出我的狼狽。

“格雷迪,我會死的……我一定會聽話……格雷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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