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雨紛紛，史茗川和媽媽、弟弟回到白水鎮的時候，天空濛蒙地飄着細雨。山下幾百畝的田裡整齊劃一地種着油菜花，一朵朵都開得正旺，黃燦燦的花海一直蔓延到山腰，氣勢恢宏。
外婆最喜歡油菜花了，史茗川記得她小的時候，外婆帶她去山上的水庫釣魚。那時候，白水山下的油菜花也是開得這樣絢爛，外婆折下一朵別到小茗川耳後，拍着手讚歎：“呀，這是哪裡來的仙女？這般漂亮？”
小茗川跳下田間，也摘了一支給外婆：“仙女婆婆，你也戴上！”
外婆開心地把小茗川抱在懷裡，讓小茗川把花插到自己的頭髮上面：“川川，外婆好看嗎？”
小茗川勾着外婆的脖子咯咯地笑起來：“好看好看！外婆最好看了！”
史茗川撐着傘，擡頭去看前方的白水山頂，外婆就睡在那裡。山頂上面一片墨綠，油菜花的色塊沒有潑灑到那邊，外婆該寂寞了。史茗川側身蹲下去，伸手去攀田裡的油菜花。她輕輕用力，“澎”的一聲，油菜花的嫩枝斷了，花瓣上的雨珠“嘩嘩”地撒到史茗川手上。她甩甩手上的水珠，又“澎澎”地折了幾支。
“姐，你在幹什麼？快點兒啊！”史青川在前面催姐姐。史茗川把摘下來的油菜花並作一束，起身追上弟弟和媽媽。
到山頂的時候，雨停了，山裡的空氣潮潮的，特別清新。媽媽爬到墓碑後面的墳上，仔細地把雜長的青草拔掉；阿青用打火機把蠟燭點好，插在墓碑兩邊；史茗川將剛剛摘來的油菜花放在外婆照片的下方，又伸手去把照片上的雨水擦拭乾淨：
“外婆，我們來了。”
有其他人家也上山來掃墓，鞭炮“噼哩啪啦”“噼哩啪啦”地響。媽媽從蠟燭裡點燃一整束香，分成三把後遞給姐弟兩人：“跟外婆磕個頭！”
母子三人恭敬地跪在外婆墳前，認真地磕頭。史媽媽十指合一，對着外婆的遺相報告家人的近況：“媽，我們都很好。姐姐一家移民去了美國，今年清明不能回來，由我們三個代她們問候您。您在下面可都安好？”
史茗川和弟弟把拜過的香遞過去，史媽媽收回姐弟兩人的香，插在土裡。史青川站了起來，伸手要去扶姐姐。史茗川輕輕地搖搖頭，雙掌合一擡起頭去看墓碑上的照片。裡面的史外婆穿着藍印花布的中式圓領旗袍，灰白的頭髮整齊地在腦後盤了個髮髻，精神爍爍地笑着。
高中的時候，同學裡面流行去照相館化個妝拍寫真，美其名曰“青春紀念。”史茗川看着那些白得跟日本藝伎一樣的臉，還有故意裝作成熟的神態，怎麼也提不起興趣來。倒是想到了年輕時代在戲班裡唱過戲文的外婆，偷偷用春節的壓歲錢幫外婆定了一套寫真。
拍照的那天，外婆在照相機前端端正正地坐好，拉着自己的衣角一邊整理一邊驕傲地對鏡頭後面的攝影師講：“師傅，這可是我外孫女兒幫我買的寫真呢！喏喏，那邊穿金大附中校服的女孩兒！”
攝影師調着焦聚，“咔嚓咔嚓”地按下快門：“白白淨淨的，看起來很乖、很聽話呢！”
“對啊對啊，可孝順了呢！而且是金大附中七班的學生，腦袋瓜子靈光着呢，哈哈哈哈！”
望着照片，彷彿還可以聽到外婆那中氣實足的笑聲一樣。史外婆去世的那年才52歲，她的身體一直那麼硬朗健康，要不是因爲自己，現在也一定還活着……
史媽媽站了起來，把帶過來的紙錢遞給姐弟倆，繼續和外婆聊天：“川川在濱海工作三年了，您要保佑她快點找到個好人家，幸福地結婚；阿青呢今年也要畢業了，大學裡交到個不錯的女朋友，已經帶到家裡讓我看過了，我很滿意，明年等確定下來了就帶過來讓您也瞧瞧……”
史媽媽還在絮絮叨叨地講，史茗川和青川在一邊給外婆燒紙錢。史茗川豎着耳朵聽媽媽講話，笑着問弟弟：“有女朋友了？”
史青川大方地承認，末了催起姐姐來：“那你呢？什麼時候帶男朋友回家？要是我搶在你前面結婚，外婆會生氣的！”史茗川啐弟弟一口，不語。史青川挪近了些，把手擋在嘴邊問姐姐，“姐，你和姜波到底怎麼樣了？”
史茗川反問弟弟：“你真覺得我應該跟他在一起？”
史青川把手裡的紙錢丟進火堆裡，又回頭看看外婆：“如果外婆還在，如果爸爸還在，我覺得那個姜波真配不上你。他講話粗俗，又愛炫耀，根本比不上亮亮哥哥。”說到這裡，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姐姐，“但是，現在他就是再不濟，也比亮亮哥哥現實些。姐，你別再想着亮亮哥哥了，你們兩個真不可能的。”史茗川知道弟弟說的都是事實，可還忍不住失落起來。阿青摟住姐姐的肩，用力地抱抱。
史茗川彎起手指去扣弟弟的額頭：“別一副慈悲爲懷的樣子！你老姐我除了姜波和趙靖亮就沒別的選擇了嗎？你別不相信，我還是很受歡迎的呢！說不定下個假期就給你帶個姐夫回來，你等着啊！”
清明假期的最後一天，史茗川坐火車回到濱海。一出火車站就看到蔣一文等在出站口，手裡拎着一大袋吃的。史茗川走過去，蔣一文便體貼地把她的行李箱接過去，拖在兩人中間。他走在史茗川的右手邊，時不時地偷瞟她，嘴巴動了又動。
史茗川覺得好笑，佯裝生氣：“幹嘛老偷偷摸摸地看我？”蔣一文扁扁嘴，不跟她鬧。史茗川繞過行李箱，跑到蔣一文的手臂旁邊，搖着他的手問，“生氣了？別這樣了，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
“什麼好消息啊？”蔣一文順口問道，一邊站在路邊攔出租車。
史茗川揹着手跳到蔣一文面前，仰着頭看他：“蔣一文同學，現在我正式宣佈，你是我的了！”蔣一文傻乎乎地歪着腦袋，史茗川只好踮起腳，雙手捧着他的臉，幫他把頭扶正，“怎麼，樂傻了？做我男朋友真有這麼開心啊？”
“什麼意思？你是說，是說要做我女朋友嗎？”蔣一文愣在原地，激動地向史茗川確認。
史茗川攤開手聳聳肩，道：“以後我有得苦了！蔣大醫生年紀輕輕竟然就耳背了。”
蔣一文快步跑上去，得意地挑起一邊的嘴角，反握住史茗川的手：“能做我女人，你就偷着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