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紫藤廊邊的圓石桌後,趙靖亮把自己書包朝桌上輕輕一丟,自己先坐了下來。
史茗川跑得有些喘,瞪圓了眼睛看他。那人揚起嘴角,好整以暇地仰視她,卻不說話。明明是史茗川佔據了居高臨下的有利位置,卻在氣勢上被某人壓得體無完膚。兩人繼續這麼對視了差不多三分多鐘,史茗川先別過眼投降般地在他對面的凳子上坐下來。
趙靖亮很滿意她這回沒有逞口舌之快,捋了捋自己額前的頭髮開始從書包裡拿東西出來,首先就是剛剛那張被丟棄的數學試卷:“你一步一步做,把每個過程寫出來讓我看看。”史茗川看到這試卷就頭疼,眉頭慢慢收攏。趙靖亮拿出自己的筆遞給她,不急不慢地說道,“我想,班主任應該很樂意把所有的作弊行爲扼殺在搖籃裡頭。”
史茗川看到那個可憐的透明膠被趙靖亮玩弄於指尖,雙手在身體兩側握拳,不甘地閉上了眼:什麼叫“偷雞不着蝕把米”,明白了吧?睜開眼,她認命地坐到石凳上,但還是垂死掙扎了一番:“我自己有筆!”史茗川曲起食指扣在自己的大拇指上,使勁一彈,把趙靖亮放在自己面前的圓珠筆彈到了地上。看到趙靖亮彎着腰去撿,她纔算出了口氣,咬着筆尾又開始做題。
不知道什麼時候,趙靖亮坐到了她旁邊的座位上,彎下腰用他的筆在史茗川的草稿紙上畫圈:“這邊不是用這個公式,應該套這個!”他流暢地在紙上寫出三角內角公式,然後邊寫邊解釋。直到最後解出題來,他才擡頭看了一眼史茗川,她用筆尾抵着自己的下巴仔細在聽:嗯,很不錯。
“怎麼樣?很簡單吧!”趙靖亮微微直起身,自我認同似的點點頭。
史茗川沒有立即說話,繼續盯着試卷。過了會兒,放棄地搖搖頭:“還是不明白……”
趙靖亮也不氣餒,塗塗畫畫地又做了一遍。末了,也不坐直了,保持着作講解的姿勢又問道:“這次聽明白了嗎?”史茗川一臉迷茫地對上他的臉,眼睛裡空洞洞的。趙靖亮拍拍她後背安慰道,“這題是有些難度的,中考題裡也好幾年出現過類似的問題,你不用灰心。我們從簡單的開始吧,換這題吧。你先自己做一遍,能做到哪裡就做到哪裡吧。”
兩人又揀了幾題做,有史茗川一個人就會的,也有趙靖亮提點後做出來的,更多的是趙靖亮講解了史茗川還是不會的。趙靖亮很耐心,但史茗川有些急躁,第一天的課後輔導在做完一張數學卷子後就結束了。
接下來的幾天,史茗川都被逼着到紫藤下犧牲腦細胞。
這天,史茗川從物理卷子裡擡起頭,左右轉了轉自己的脖子,眼睛乾澀地有些疲勞。都快一個星期了,史茗川自己覺得進步微乎其微,難免心急:柯南不知道到第幾集了,會不會已經找到黑衣人組織了?媽的!我放着精彩的柯南不看,窩在這裡做沒有希望的努力,白癡啊我!她憤憤地把趙靖亮借給他的物理筆記推到一邊,把筆在手指裡一轉,用它指着趙靖亮的鼻子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
那時,夕陽西下,火紅火紅地掛在天邊,染得大半邊天空都像映山紅般紅豔豔的。而身後的紫藤,結着一串串碩大的花穗,像是哪位豪放派的畫家,蘸了濃濃的紫色水彩潑到綠色的幕布上,妖豔的色塊絢爛耀眼。這晚霞映着紫藤,兩種奪目的色彩囂張地對撞,神妙地契合在一起,說不出的壯麗。
趙靖亮託着下巴,眺望天邊,他的背後就是那濃濃的紫色。他側面的線條是少男特有的柔和,從直挺的鼻尖圓滑地延伸到的弧度美好的下巴。恬靜的表情融在這炫麗的背景裡,構成了一幅名爲“鐫刻時光”的畫。
他恍如隔世般從畫裡跨出來,把史茗川的筆從自己眼前移開:“幹嘛?都做完了?”
史茗川收回握筆的手,腦袋直直地湊上去,真誠地講:“亮亮,你長得真是好看呢!”
趙靖亮皺起眉,把某人乾乾淨淨的物理試卷拿過來:“你腦袋瓜裡裝的都是些什麼東西!這麼簡單的也不會嗎?”說着從筆袋裡拿了支筆準備開始講解。
史茗川搶回試卷,又重重地合上物理筆記:“切!誇你呢聽不出來嗎?亮亮啊,你就饒了我吧。這些理科的東西最煩了!我放棄!”說着隨手抓過歷史書看起來。
趙靖亮放下托住下巴的手,交叉疊在桌上:“也好!我看你也確實沒有這方面的天分,現在只好揚長避短了。但是,你肯定歷史、地理的話你就能理解了?”
果然還是賤嘴趙!24小時都不會忘記損人!史茗川“譁”地擡起頭,挑釁着道:“人定勝天的話,是哪裡的哪位說的?”
趙靖亮埋着頭,肩膀抖得厲害:“學會還嘴了嘛!”笑完了,從她手裡將歷史書抽出來,攤開放在自己面前,“我就送佛送到西吧。我來問,你來答!首先,秦始皇爲了防禦哪幾個國家,建了長城?”
史茗川只是順手打開的歷史書,哪裡會這個?張張嘴出不說話來。趙靖亮像是早料到似的,把書推還給她。史茗川“嘩嘩”地把書翻開,仔細找起答案了。還是趙靖亮探過手來,幫她翻到“秦”的章節,用修長的指頭敲敲課本:“看到了沒有?今天把秦這時代的知識點背熟了,我過會要抽查!”
史茗川點點頭,嘴巴一張一合地默唸課本上的鉛字。即使這樣還是沒有逃過賤嘴趙的手爪:“你是蚊子嗎?念出聲來,要朗讀,知道嗎?”
史茗川狠狠剜了他一眼,扯開嗓子讀起來:朗讀朗讀,最好震聾你的耳膜!
“第十四名,史茗川。”班主任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又朝講臺下看了眼,回到成績排名的表上,沒什麼把握地又唸了遍史茗川的名字。
其實做試題的時候史茗川就感覺良好,當然除了數理化外。但是能排到前十五名內,她還是吃了一驚。她用食指指着自己,向同桌尋求認可。第一名的趙靖亮學她平常的樣子,垗起右邊的眉,意思是“怎麼樣?良師出高徒吧”。史茗川抿着嘴在座位上扭來扭去,最近當她興奮的時候就有些坐不住。
這樣令人欣喜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了暑假開始,最後一次的期末考上,史茗川雖然數學只是低空飛過及格線,但總分竟然還保持住了第十四名的水平。學期的最後一天,老師佈置完暑假作業,同學們便開始了爲期兩個月的快樂暑假。
史茗川還是很善良的姑娘,知道“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的道理,豪邁地拍着胸脯對趙靖亮保證:“恩人,暑假我一定要請你吃冰淇淋!這是我家電話號碼,你隨時打給我!”說完把紙條往三八線對岸一推,背起書包興奮地回家去了。
趙靖亮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那人已經風風火火地蹦到教室門口,一轉身消失不見了。他看了看紙條,這人的字還真是難看!這麼想着,他把紙條放進筆袋裡,輕輕笑起來。
這年紀的孩子,真不知愁爲何物。史媽媽病了,昨天晚上便住進了醫院。史茗川和弟弟史青川晚上還一人一邊握着媽媽的手,淚旺旺地不肯放手,今天便盤坐在地板上玩小霸王遊戲機了。反正爸爸說只是個小手術,而且住兩個晚上就可以回來了。
空調把涼風源源不斷地送出來,“呼呼”的風聲聽着就覺得心情愉快。外婆從鄉下過來照顧兩個孩子,這會兒正在廚房裡切西瓜。她看着一塊塊紅瓤薄皮的西瓜,先細心地裝了幾片在塑料盒子裡,又高興地捧出一些來給孩子們:“川川,阿青,吃西瓜了!”
兩姐弟“哦”了一聲,眼睛還是盯着遊戲畫面不放。
“姐,你別把你的坦克開出來呀!你要守在碉堡那裡,保家衛國啊!”
史茗川根本自顧不暇,撳着按鈕“啪啪”地不停朝敵人發射炮彈,哪裡還管什麼碉堡。史青川雖然是弟弟,但因爲有個任性妄爲的老姐,只能迅速回防,讓她逞英雄氣概去了。
外婆笑呵呵地過來摸摸兩人的腦後勺,解開圍裙對他們囑咐道:“外婆拿些西瓜送醫院去,你們兩個乖乖在家啊!”
“知道了。”史青川回頭甜甜地對外婆笑笑,“外婆路上小心!我會好好看家,看姐姐的!”外婆哈哈地笑了,史茗川手上忙,便伸出腿去踹弟弟,但兩人繼續團結作戰。
家裡電話響的時候,兩姐弟和敵人正戰得熱火朝天,誰都不肯去接。可那電話像是和兩姐弟作對似的,一直不肯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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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你去接!我頂着!”
“不行!你去!我這邊情況危急呢!”史青川這回可不妥協了,握着操縱桿不放。
那一頭電話還是響個不停,史茗川又逼弟弟去接,可惜未果。於是,她最後問:“史青川,你真不去接?”
“不去!”
“好啊,你逼的,別怪我!”
史青川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姐姐話裡的意思,就發現電視屏幕上有輛我方坦克“突突”地返回,長長的炮管對着自己的碉堡不斷地發射。眼看着碉堡外的圍牆一塊塊地消失,史青川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家老姐。完成了最後一擊,史茗川拍拍手,手掌朝後面一撐站起來:“哼哼,讓你不接電話!”
弟弟跳起來追着史茗川打,史茗川咯咯地笑着跑去接起電話:“喂?”
趙靖亮聽到她歡樂的聲音,心情也忍不住飛揚起來:“史十四,在做什麼呢?聽起來很開心的樣子嘛!”
雖然趙靖亮是第一次打電話到史茗川家裡,但會這麼叫她的人,只有這賤嘴趙了。自從史茗川考了兩回第十四名後,他就沉浸在這三個平捲舌音的文字遊戲裡了。當然,史茗川雖然不會直接叫他“賤嘴趙”,但也沒文明到哪兒去:“你個小樣兒啊!怎麼想到給我打電話了?”
“暑假作業做完沒有呀?”暑假已經過去大半,趙靖亮有些不太放心那個懶貨。果然,電話那頭支支吾吾了,讓他哭笑不得。但今天,他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必須在這個良好的氣氛裡提出另一個重大課題來,“不說這個了。你還記得說要請我吃冷飲嗎?我要吃肯德基!”
不妙!史茗川太陽穴的地方不禁抽起筋來:爸爸、媽媽和外婆都不在家!我哪還錢請這賤嘴趙呀?而且還是肯德基這種高檔貨呢!她一緊張就喜歡東張西望,一眼瞥到弟弟重新開始了《坦克大戰》,還是單人的!史茗川一怒,對着電話筒就衝她弟弟吼:“阿青你個賴皮鬼!怎麼可以不等我!快重新開始,把我的坦克放上!”
史弟弟報復性地對她吐舌頭,鬼臉做得很氣人:“管你咧!”
電話那頭的趙靖亮聽得笑出聲來:“不做作業就光打坦克大戰了?小心變成史四十四啊!”他們班一共才四十六個人。
史茗川正待發火,突然機靈一動,計上心來:“你也玩坦克大戰?”得到肯定答覆後她引誘着說,“要不你來我家吧!我弟笨,老拖累我,怎麼也過不了關!”
趙靖亮不說話,看來在猶豫的樣子。史茗川立即趁熱打鐵:
“放心!我爸媽都不在家裡,就我和我弟。”想了想又扔出個重磅炸彈,“我家冰箱裡有很大一盒冰磚,奶油味可濃了!比肯德基好吃不知道幾百倍!”
“好吧,你家在哪?”
史茗川把家裡地址說了一遍,最後奸詐地補充吩咐道:“你來的時候別忘了帶你的暑假作業!我有問題向你討教!”一說完就急衝衝地掛了電話,絕不給他拒絕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