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過後, 天氣逐漸好得不像話。譬如早上出門套個罩衫還有涼意，近中午就讓人熱得直冒汗。
安靜的辦公室裡只有鍵盤敲打的聲音，或偶爾有電話撥進的鈴響。
韓馨悄悄脫了外面的襯衫, 只着淡紫色修身的短T, 露出白皙修長的手臂。
從剛上班到現在, 她已經看了好幾次那封工廠發來的郵件——第一件樣品測試實驗室通過了, 然而生產部一直沒收到許可文件, 流水線不能試產。
她打過電話問過工廠的方經理，他說研發部沒有簽發文件給他。集團總部這邊，她明明已經親自把沈宥簽署的文案給研發部那個人了。
一個上午, 韓馨都沒找着那個叫肖明喬的工程師，不是不在就是在開會, 她心裡隱隱一股不安。
“韓馨, 10:40大會議室。”張妙妙說完就掛了。
韓馨愣了一會兒, 她早已習慣張妙妙淡漠的口氣，只是直覺表明今天好像會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
只要開會, 肯定會見到沈宥……
那天在動車站他真的是反常，去時使喚她在車上給他買飯，回程她主動問要不要吃東西，卻只是搖搖頭。到站後一樣冷漠地說了一句：“司機來接我，你先回去吧！”那命令式的口吻, 她不是頭一次聽見, 只是私底下, 她真的沒見識過。
“唉！”韓馨想了一下, 飛速整理榕復項目的相關資料。她現在是項目專員, 會有很多會議需要在他面前、當着衆人彙報，稍有不對他就會直接發飆, 還不如做好萬全準備——畢竟他翻臉比翻書快。
10:35，韓馨率先到大會議室，她環視一下，找個離總經理座最遠的角落坐下。她想着萬一哪裡說錯，聽沈宥訓話沒那麼大聲也才比較不可怕吧？
參會人員陸陸續續到達，她看到早上一直在找的肖明喬也走進來了。剛站起來想問他關於文件的事，沈宥黑着臉走進來了，後面跟着張妙妙。
韓馨注意到張妙妙朝她微笑了一下，一時間難以理解那個笑容含義，在公司她不是一直冷冰冰的嗎？對自己也是啊！
會議準時開始，韓馨陸續聽着別人彙報，心裡慌亂極了。第一次要做簡報，然而一早上處理試產的事，忙得忘記了。
“榕復蔡總監在問我進度。”沈宥的口氣簡直可以跟張妙妙的臉色有一拼了，同樣嚴肅。
“嗯……”韓馨站起來，有點忐忑，她不經意咬着下脣，連看都不敢看沈宥。遲疑了三秒左右，她才理好思緒說：“第一個樣品實驗室已經通過試驗，等研發部提供材料和製作工序，工廠那邊就可以試產。我上週已經轉交材料審批文件……”
沈宥凌厲的目光投向研發部幾個工程師，那些人都是老員工了，不用他開口都知道那代表他不滿進度太慢。
“我沒收到過文件啊！”肖明喬直接看向韓馨。
韓馨錯愕了，當時她親手交給他，他還笑眯眯地回答OK的。這些人，變臉都那麼快？
“我明明給你了……”她漲紅着臉，卻是大聲不起來。
“我真的沒收到。”肖明喬非常肯定。
“當時你在寫代碼……”
“韓專員，那麼重要的事，如果我接收過，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場面變得有些滑稽，參會十幾個不管高層主管、工程師或是項目部職員都朝韓馨看去。
“你們不用爭執啊，有沒有，查監控不就知道了？”李超這時插話進來。
沈宥瞟了他一眼，隨即明白什麼情況。再看韓馨，一副手足無措的無知模樣……
他站起來，丟下一句：“我要的不是過程，下午給我結果。”
沈宥出去了，會議室的人也都走光了，韓馨佇立原地，她明白沈宥最後一句話是對她說的，一如以前他對一些事情的做法——果斷，不問因由。
她突然有點恍惚，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肖明喬爲什麼像翻口供一樣給她在衆人面前狠狠一擊，好似在說她這個項目專員並不合格。
“韓馨？”
聽到有人叫自己，她微微擡頭，發現張妙妙還沒走。
“在公司裡面，不要太相信誰。”張妙妙走近了，她的聲音依然柔得像細水。她說：“李超一直找你麻煩，你更該格外注意。以後，什麼都弄電子檔，掃描或複印什麼都好，只要留下記錄就行，你要保護好自己。”
這時，張妙妙又像個溫柔的大姐姐了。
“也許我不適合做這個。”韓馨幽幽地說，她受不了的，只是這些人忽左忽右的態度，也包括張妙妙。
“遇到一點小事就沮喪，不太像你。”張妙妙保持她的微笑。
“可是，怎麼樣纔是我？”韓馨有點茫然，她甚至發不起脾氣。她心情沮喪的不是被訓斥，而是明知道需要提防他人還是不想去做，又沒有其它辦法。
爸爸常說，吃虧是福。她沒覺得自己吃虧，也沒有佔便宜，爲什麼他們卻彷彿想看她笑話？
“對不起張助理，這個項目目前的進度確實是我沒跟好，我錯了，對不起，讓你失望了。”韓馨十分沮喪，尤其是張妙妙說是她舉薦的，這樣被問候反而覺得難受。
她確實不知道如何去協調那幾個需要輔助自己的部門，不知道如何取得他們信任。大概那些人都覺得她的晉升蹊蹺，所以等着看笑話吧……要是這樣，確實得該更努力纔對。
щщщ• ttκan• co“我去做事了。”韓馨收拾了東西，迅速離開大會議室，她不敢跟張妙妙多說什麼，怕自己忍不住抱怨這些日子來的委屈，別人各種的不配合……
張妙妙第一次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又站了幾分鐘，纔回樓上去。
沈宥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她一進門就問：“怎麼樣了？”
“看起來是沒什麼。”張妙妙淡淡地說。
“不可能。”他拉下百葉窗，看女孩軟綿綿地回到座位，臉色很差。
“沈宥，你想改變她的性格是不可能的。”張妙妙大力吸口氣：“如果你希望從這件事讓她注意警惕別人，那是很難的。或者她就如你希望的那樣，變得機靈懂得應付那些各藏心機的人，她還是你最初喜歡的樣子嗎？”
“她是她，無論怎樣，我都……”
“不要這樣，韓爸爸就是怕你影響她的心性，那份純真很難得。”
“妙妙，你今天怎麼了？”沈宥打算忍着不去理精神萎靡的韓馨，朝助理走近。
他今天就覺得奇怪，張妙妙非但多年來第一次遲到了五分鐘，而且從他對韓馨會議上不管不顧的冷淡處理之後，她的反應好似過激了一些。
張妙妙垂着頭，她把纖纖玉手藏在褲兜裡，這種傲慢的神態讀書的時候見得並不少。
“你跟瞿朗怎麼了？”沈宥問問。
“我……我們決定分開。”張妙妙冷靜地說出來，彷彿描述的是別人的事。
而沈宥卻聽見她心底不一樣的聲音，她的腳無意識對在地板上晃過。
“怎麼了？”
“就像我說的，如果你強行想要改變一個人，至少得知道那個人願不願意。”張妙妙嘴上在說沈宥的事，實則也道出她與瞿朗之間的分歧。
“我知道瞿朗一直希望你離開沈鴻，去他身邊幫忙。你……”沈宥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我不喜歡跟人過於親近，你懂的。”張妙妙聳聳肩，她終於擡頭看向沈宥，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你喜歡韓馨，但是別做得過火。也許，她真的不適合做那個位置呢？”
“沈鴻有些風氣太糟糕，我爸的權勢影響着這個集團，即便以後我不一定接管它，還是想去除一些瑕疵。”沈宥想起會議室的一幕，忍不住火由心生，李超居然還想在他面前挑起什麼事端。
他雄心壯志地說：“韓馨不一樣，她的性情雖柔也剛，越是讓人刁難的事越會做到更好，不會輕易放棄的。興許她不會按照我們的建議，但總有她自己一套辦法的。何況，她有我護航，怕什麼？”
張妙妙搖搖頭，輕笑：“如果她聽到你這番話，肯定感動。”
“我不那麼認爲，她跟別人不太一樣。總之……”沈宥看看張妙妙，走到自己辦公桌前坐下，緩緩地說：“接下來你要怎麼樣？先緩口氣度個假，還是靠忙碌的工作來緩解失戀的傷情？”
“我打算先買醉幾晚。”張妙妙笑着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打開電腦準備工作，她的神態一點也不像失戀。
“對了，董事長聽說了你的事。”她突然記起要跟他說一聲。
沈宥頭也沒擡直接問道：“然後？”
“你沒去家族聚會，他很生氣，應該公司哪個人告訴他照片的事了。”
“還用想嗎？”沈宥挑眉，早上李超分明想找韓馨麻煩，而李超以前可是備受父親看重，看來是父親同意他針對韓馨的了。
“今天李超看你既不追究也不問責，不知道會不會跟董事長說……”
“不用理他們。”沈宥轉過去，對視她：“你今天下班之後，只管買醉去，什麼時候想回來上班再回來。韓馨的事我會關注，就算父親找上她，也沒什麼好怕的。”
張妙妙還要說什麼，想想沈宥那麼有把握，又對自己格外貼心，還是不必擔心他應付不來。
這時，沈宥突然又說了一句：“我不怕瞿朗來公司鬧，但是，如果你還愛他，就不要讓他把我整棟樓都砸光了纔回來！”
張妙妙聽了忍不住笑出了淚，最懂她的是瞿朗，可最理解她的到底是沈宥啊！希望他對韓馨，也那麼理性對待纔好。只是爲什麼每個人遇上愛情，都變得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