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的春季也不缺水。雨下了一週，還沒有要停的樣子。
韓馨撐着一把桃紅色印花傘，踩着好幾公分的白色高跟鞋，快步走向十幾米寬的大門。
這周要記的事太多，繁瑣的產線讓她眼花繚亂，幸而她只是觀摩，幾天下來已理清思緒，下午畫了一份草圖，流水線的整體流程已在腦海有自己的一套認知。希望之後用得上吧！
她避開花圃，往保安室走去。
“叭叭叭，叭叭叭。”
雨天裡這樣的車鳴並不刺耳，她停下腳步，一輛灰金色小車停下來，副駕駛座邊的窗戶緩緩搖下，方經理笑着示意她上車。
韓馨猶豫了幾秒，隨即打開後座右邊的車門——這種天氣總把鞋子弄得都是水，她還是忍忍暈眩就好了。
“韓小姐住哪個酒店？”方炫關上車窗，向後稍稍傾着問她。
沈鴻集團項目部十幾個員工，他基本認識，也不是沒人來過C市工廠，這麼細緻投入瞭解工廠內部運作的項目專員，倒是第一個。
總經理親自帶她來時，他曾困惑爲什麼特意帶一個小小項目專員來解決問題，這幾日下來，韓馨給了他答案。語氣柔和，恭敬謙順，與個別強勢項目專員全然不同。
“上次您幫我們訂的那家。”她柔柔地回答。她不喜歡改變，對C市也不熟悉，工廠同事熱心地聽了描述帶她步行過去找，離廠區只要30來分鐘。
方炫重新踩油門，大門徐徐升起，小車疾馳而出。
“韓小姐以前讀什麼專業？”他好奇地隨口問，倒也沒有別的意思。
“小學教育。”她拘謹地回答。
方炫笑了，再問她：“那怎麼沒去教書？韓小姐的性格非常適合教小朋友。”
“我的實踐成績不太好。”韓馨不好意思地陪以一笑，還以爲對方會覺得自己的專業與目前職業完全不對口會有所側目呢！看來每個看似嚴肅的人，一旦離開工作崗位，都會有別的一種神態呢！譬如這個方經理，還有沈宥……
“韓小姐來公司好幾年了吧？”
“是啊，快五年了。”
“不知道韓小姐平常跟沈總接觸多不多？”
“很少。”她簡潔回答，有點遲疑，卻沒有過多停頓。
他們沒再交談，幾分鐘後，車停下來。
方炫回過頭說：“到了。”
她說了聲“謝謝”就取了傘打算開門。
“韓小姐……”方炫叫住她。
韓馨的手停在握住的門把上，轉回來的臉上有一絲迷茫。
方炫到了嘴邊的話轉了彎，他問：“什麼時候回M市？”
“晚上休息一下，明早纔回。”
“我送你？”他是試探性的口吻。
韓馨搖頭婉拒：“我已經訂了車票，不過還是謝謝你。再見！”
她說完，拉開灰金色車門，探出細長的腿，把車門關好後冒着小雨快步跑向酒店大廳。
方炫注視着右前方的擋風玻璃，雨漸漸變小，卻一樣沒能看清離開的人影。
其實他想問她與沈宥是不是有什麼關係，看得出來沈宥對她十分上心——往常的電話會議他的口氣可沒有他來C市那天現場那麼“溫和”，通常是更冷酷更專橫，一點也不亞於沈老董事長。而且，他怎麼會給這個小小的項目專員開通道？產線有些設定可是絕密的。
也許是他想多了……方炫踩着油門將方向盤轉起來，心想就算是沈總親近的人，他也沒必要獻殷勤，只不過覺得這女孩給人的感覺舒坦，格外注意了下。
灰金色的小車剛走一會兒，還沒走到酒店前臺的韓馨就接到了電話。
“要不要出來一下？”嚴樹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懶洋洋的，與這天氣相融似的。
“你——來——了？”韓馨有點吃驚。
嚴樹滿意她質疑的口吻，三個多小時的車程沒白累。
他說：“賞不賞臉啊，韓小姐？”
韓馨顧着笑，邊往門口走邊說：“是真的來了嗎？你記得我說過的酒店名字？”
“我沒什麼長處，就記性還不錯。”嚴樹洋洋得意。
這一週來，他們的聯繫只增不減，他每天一通電話，通話時間已經從最開始的五分鐘延長到二十分鐘，聊天語氣也不一樣了，這讓他信心倍增，兩週來工作上的勞累不算什麼，他想見她了。
他鎖好車，撐着傘走去酒店。
女孩在酒店門口東張西望，他興奮地跑上去跳到她跟前，一臉幸福，彷彿她已經是他的了。
“嗨，週末好！”他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笑容彷彿春雨裡少見的陽光。
“你好啊！”韓馨也是笑意連連。
“吃飯沒？”
“剛下班。”
“想吃點什麼？我請客。”
“隨便什麼都好。”她真的不太介意。
他們各撐一把傘，邊走邊說話。
嚴樹問她：“你對這裡熟不熟？”
韓馨說：“除了去工廠，哪兒也沒去過。”
“那你平常怎麼在哪吃飯？”
“中午在工廠裡，晚上就在酒店旁邊的小餐館。”
“我們這樣喊話都被人家聽到了！”
嚴樹突然跑到她旁邊，彎着腰收起溼漉漉的雨傘，韓馨連忙把傘擡高了些，好適應他的身軀。嚴樹接過她玫紅色的小傘，跟她擠在一塊。他不是聽不到她說話，而是想再親近一些，難得這樣的機會。
韓馨極力掩飾着急促不安，手只好放在挎包上的旋轉扣上，如果嚴樹看到她的神情一定知道她很緊張的。
而嚴樹的確知道。他剛剛只是肩膀稍稍觸碰到，韓馨就跟觸電似的嚇得逃了一大步，她是害怕還是牴觸？於是他不敢再做那樣的舉動，擔心再嚇着她。
“附近都是些什麼餐館？”他把傘幾乎遮着她，柔聲問。
“有小炒店，快餐店，也有粥，或是……”韓馨突然想起沈宥帶她去過的牛排，然而她說：“有家燒烤店，還不錯。”
“燒烤吃不飽吧？”他不是怎麼喜歡燒烤，不衛生也沒有營養價值。
“要不你想吃什麼？”韓馨聽出來了，她沒說烤出來的東西還可以配飯，很香。
“當然以你爲先。”嚴樹說：“你這幾天吃什麼？”
“我們去吃牛排吧！”她說。平常她都在快餐館裡吃套餐飯，白米飯和素菜一向是她最愛，不過她不愛說出來，免得因爲自己影響他。
“你不是不吃肉？”
“現在在學吃。”她側過右臉朝他咧嘴一笑：他果然在顧及她的口味。
“真的嗎？”
“嗯。”她想，那天都吃了好幾塊，今天再吃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吧！
路上沒有多少人，兩個人撐一把傘走在不是很晚卻已漆黑的人行道上，愜意，浪漫。
一把與夜幕融合在一起的大傘下，一個高大身軀的人與他們隔着十幾步的距離，跟着走了一會兒，而前面款款並肩的兩個人，絲毫沒有注意。
“你知道在哪嗎？”嚴樹問東張西望在認路的韓馨，他們在一個路口徘徊。
“這條路的盡頭吧！”她依稀記得。
兩個人總算在僻靜的道路盡頭發現牛排店，由於下雨，店裡並沒有多少客人。
嚴樹點了一份五分熟的，韓馨要了七分熟的，先讓服務員送來兩杯鮮榨橙汁，邊等着上菜。
“要不要在這裡玩兩天？”嚴樹有點厭煩惱人的天氣，他看了看外面。
韓馨搖頭，也是看着窗：“一直在下雨呢。”春雨就像藕絲，與這大地牽扯個沒完。
“那你什麼時候回M市？”
“明天早……”她突然停頓：如果明天回去，嚴樹晚上是不是也要住酒店了？
上次與沈宥同住的丟臉經驗浮上腦海，她瞬間改變主意：“本來想明天早上，不過你來了，能不能讓我搭便車？”
“說的什麼話，我就是來接你的。”嚴樹笑着說，他喝了口橙汁，掩飾原本的期盼。他是想跟她在外面呆個兩天，好好玩一下，下次假期，要等出國回來了。
“那吃完我回酒店收拾一下。”
“好……”
嚴樹心不在焉地喝着果汁，有點失落。他對面的女孩，卻是心裡都透露着喜悅，整個人輕快活躍。算了，她開心就好。
不久後，牛排上桌了。煙氣之後，韓馨遲疑了許久纔拿起叉子，望着熱騰騰、黑乎乎的一團肉，她依舊下不去手……
突然想起沈宥誤會她不會用刀叉幫忙切的一塊小肉塊，此刻由衷感謝他一片好意，當時顧着又累又餓又不敢吃牛排，也許自己真的不會用刀叉。
“怎麼了？真的不敢吃吧，我們換一家……”嚴樹看了她已經有兩分鐘。
“不用啦！”韓馨默默拿起刀，切牛肉嘛，有什麼難的！
夜雨不停，風聲貫耳。餐館裡的人談笑風生，微微細雨的人行道邊馬路旁停着的紅色小車內的人一臉陰沉。
шшш ▲тTk ān ▲￠O幾分鐘後，手機鈴聲打破難耐的寂靜。
“沈總，您老打算哪天回來？”張妙妙絲毫沒察覺她家老闆滿心怒火，語氣輕快地開他玩笑。
“我能把那個叫嚴樹的手給剁了嗎？”沈宥氣鼓鼓地說，像個任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