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昏暗,透過小公園微弱的燈光,地上依稀有個人影。沒錯,那是葉嶼帆,他站着等了整整一個下午。
紀菡來的那一刻,哪怕是一點點的喜悅,他都沒有。看着她離去的背影,他也沒有任何失落,只是目光無神地站着。
涼得刺骨的風陣陣拂來,雨嗒吧嗒吧地下,他全身沒動,任憑寒意肆無忌憚地侵入他那顆本來就冰冷的心。此時的他,猶如一座石像立在那裡,唯有眼睛眨動的時候,方纔讓人感覺到他是活着的。
其實世間最殘忍的事,並不是兇狠暴戾所導致的。而是在他身處絕望之時,有人拉了他一把。可當他漸漸對世界敞開心扉、相信美好、充滿希望時,又親手將他推入絕望的谷底,怎麼爬都爬不起來。
紀菡的爽約,相似的經歷讓他再度體驗到那種痛苦,陷入了埋藏已久的回憶中。
那時的葉嶼帆四歲,剛上幼兒園。
他沒有現在誘人的帥氣,給力的身高,磁性的聲音等等。相反,他皮膚黝黑黝黑的,彷彿一條黑不拉幾的小泥鰍。肚子圓滾滾的,像顆球似的,莫名有種滑稽感。
小朋友的世界很天真,以爲黑就是弄髒了,所以沒有小朋友願意和他做同桌。總是罵他“髒泥鰍”,合夥起來欺負他。或許是這樣,導致他的性格特別孤僻。不愛說話,不愛笑,眼神充滿了對外界的敵意。
持續了一段時間,班上來了一個小女孩。粉撲撲的小臉蛋兒,眼睛是傳說中的那種無辜眼,圓圓的,很像一顆大葡萄。右眼角還有一顆淚痣,笑起來猶如人間的小天使。
由於沒有位置了,小女孩只能和被所有人都討厭的他坐在一起,可她並沒有嫌棄他。
“以後我們就是同桌啦!”她軟萌萌的小奶音說道。
他沒有說話,直直地盯着小女孩,似乎在問她爲什麼願意和他做同桌。
小女孩沒意識到他眼神流露出的意思,傻憨傻憨地撕開糖果的包裝袋,偶爾朝他笑一笑。
面對這樣的笑容,他似乎看到了人世間的美好,抵抗力全無,他眼神的敵意正在慢慢地消散。
院裡的樹蔭下,男孩和女孩約定要做彼此一輩子且唯一的同桌,天地爲證。
後來,小女孩悄然無息地離開了,沒有留下一丁點的音訊。小男孩一直站在樹下等呀等,等來的只是地上的落葉。
歲月的流逝,往事埋在了葉嶼帆的心底,生根乃至發芽。他守着約定,尋找她多年,始終無果。可他還願意守下去,只因兒時她曾給過他溫暖,讓他知道世間並非只有邪惡存在,還有許多的美好。也是這個信念一直支撐着他,無論處於怎樣的困境,都提醒他永遠不要放棄。
天空更加昏暗了,擡眼望去,無任何的光亮,很像通往絕望的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葉嶼帆凍得麻痹的腿移動了,劇烈的疼痛感也隨之而來。走回家的過程中,冷到精神恍惚的瞬間,有個念想在他腦海裡閃現了一下下:如果當初她沒有和他做同桌,不曾給過他溫暖,那苦守約定多年是不是就不會成爲他人生中的執着了?因爲苦守未果的滋味很痛很痛……
漫長的黑夜,路上只剩下一個身影。
他無數次地問自己:帆船真的註定是孤獨的嗎?
*
假期的氣味悄然離去,接連五天的讀書日又如噩夢般來臨了。
週一的早上,即使陽光很是薄弱,但冷意沒有那麼強烈了。
葉嶼帆正想走進教室的時候,有個人叫住了他。他側過臉看了看,那張面孔十分帥氣,只是被狂傲不羈的微笑覆蓋了。回憶往事,雖然一切的變化非常大,昔日的少年也已褪去了青澀的模樣。可他永遠無法忘記那雙眼睛,那雙曾經令他產生畏懼的眼睛。無論過了多少年,都能一眼認出。
“葉嶼帆?向陽幼兒園的葉嶼帆?晨川小學的葉嶼帆?”宋源柯的臉上疑惑,語氣卻特別不屑。
葉嶼帆沒有迴應,而是站在原地。
“我以爲我看錯了,畢竟以前的你,真的不堪入目。黑不拉幾的,人人都嫌髒。”宋源柯故意加重了語氣,他的眼睛裡充滿了厭惡,他試圖揭開葉嶼帆過往的傷疤。
葉嶼帆仍舊保持沉默,面容憔悴,眉間稍稍緊皺,眼神閃過一絲絲的不安。
“哪裡像現在如此風光,受到所有人的追捧,是不是特享受?”宋源柯有種玩弄的意味。
這時候,張妍熙朝着九班教室走過來,她的視線落在了葉嶼帆身上。她明顯感覺到他的不適,她加快腳步走到他的旁邊。
“你沒事吧?”張妍熙的語氣特別溫柔,連自己都意想不到,平常她說話都是吼的聲調。
“喲,我們葉大校草苦肉計一使,美人就送上門來。”
聽到聲響,張妍熙擡眼一看,面前人似乎有點熟悉。但她急着維護葉嶼帆,便沒有細想。用沒好氣的態度,開口道:“你誰啊你,使不使苦肉計管你屁事啊?”
宋源柯扯了扯嘴角,“不關我事?我看張大小姐是忘了自己曾經幹過什麼事吧?”
張妍熙滿臉迷惑地盯着他看。
“怎麼,才過了幾年,就貴人多忘事啊!”
張妍熙根據他的口吻以及外貌,迅速在腦海中搜索,突然眼睛一亮。“宋源柯?”她根本無法置信。
“記起我了?那你是否記起你之前對某人做過什麼?”
“你!”張妍熙目光狠狠地瞪着宋源柯,底氣卻有些不足。她曾經和他站在同一個陣營裡,傷害了葉嶼帆,這是她最不願承認但的確存在的事實。
“葉嶼帆,我告訴你,之前我是你日夜的噩夢,現在依舊是。我會讓你的高中生活,變得比之前精彩十倍,拭目以待吧。”宋源柯眼裡的厭惡更深了,頭也不回便走了。
葉嶼帆的眉宇擰在一起,神情略顯痛苦。
“……對不起!我……”張妍熙眼眶有一丟丟的溼潤,她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葉嶼帆緊皺的眉頭鬆開了,他的呼吸帶了幾分沉重,“你已經道過歉了,不必再耿耿於懷。”言畢,他伴隨着幾句咳嗽聲,走進了教室。
*
十班教室裡,紀菡趴在桌子上,愁眉苦臉的。
“小柔柔,如果你跟朋友約好出去,但是她失約了,你會不會特別生氣?”紀菡有氣無力地說道。
陸亦柔非常鄭重地說:“無厘頭加莫名其妙地失約,說都不說一聲的,我絕對不會生氣。”
“爲什麼?”紀菡不解地問,此時她的內心也祈禱着葉嶼帆能夠不生氣。
“因爲我直接把她拉進黑名單啊!還生什麼氣,氣壞身子多不划算,你說是吧?”陸亦柔笑嘻嘻的。
紀菡猶如晴天霹靂,心裡遭受了重重的打擊。“慘了!我該怎麼辦呀?”她乾哭着說。
“一見你憂心,就知道與葉大神脫不了干係。說吧,你和他發生了何事?”陸亦柔一副早已看透的模樣。
“星期六我們約好下午一點見面的,結果我放他鴿子了。”
陸亦柔睜圓了眼睛,“我的天哪!小菡菡你都幹了些什麼?居然敢放葉大神鴿子!不愧是朕調.教出來的美人。”
“我都不敢見他了……”
坐在紀菡後面的宋源柯聽到她們談話的內容,想起了前天紀菡吃敘舊宴時悶悶不樂的,原來是由於沒法守約。他冷笑了一下,笑中仍然持了慣有的狂,心裡有種勝利般的高興。她怎麼也料不到,敘舊宴是他向劉芬提議的,卻無意間破壞了她所謂的“約會”。
一整節語文課,紀菡無心聽講,處於神遊的狀態。人生中第一次爲一個人,連她最喜歡的語文都沒有了滋味。
下課鐘聲一響,她決定找葉嶼帆解釋清楚。不管他是否原諒自己,她還是要接受命運的審判。
紀菡徘徊在九班教室門口,她實在沒有勇氣走進去。忽然,視線範圍之內的一個身影,讓她喜形於色。
“齊衡,我找葉嶼帆有點事,你可以幫我……”
“好,你等一下。”
“謝謝。”
沒會兒,葉嶼帆便出來了。他的臉色似乎不大好,陰沉沉的。
“……葉,葉同學,前天的事十分抱歉!我是因爲臨時有事,所以才失約的。”紀菡低着頭說道。
“說完了?”葉嶼帆冷冷的語氣,還有些鼻音。
“失約原因說完了,真的對不起!”紀菡擡起頭,眸子卻不敢直視他。
“不用了。”
話音剛落,葉嶼帆準備邁開腿走的時候,紀菡抓住了他的衣角。“葉同學,我知道失約行爲很可恨,但是也沒到無法原諒的地步。所以……”
葉嶼帆扯開紀菡的手,高冷的面部終於有了一絲怒氣,“所以我應該原諒你嗎?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人,做不到就不要隨意給別人約定。像你這種人,根本不會懂得苦苦等待一個約定是何種感受。”
言罷,他覺得自己很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自己爲何會生氣。也許是把積攢了很久的想對小女孩說的話,說給了紀菡聽,因爲她跟小女孩一樣失約了。
明明是葉嶼帆在責怪紀菡失約,她卻聽不太懂他到底說了什麼。她看見他眼眶一丁點的紅,隱約泛着光,她不知道是不是她一時眼花看錯了。可有那麼一瞬間她的心被觸動到了,絲絲的絞痛。
她第一次見他動怒,之前無論她如何打擾他,他的表情都沒有絲毫的變化,一如既往的高冷孤僻。可是現在他卻這副模樣,她失約的行爲真的足以令他這般生氣嗎?她不禁想道,視線漸漸朦朧,她不知道怎樣纔可以讓他消氣,是自己不出現在他的面前嗎?
紀菡剛想走時,一個轉身便撞到了某個人的胸膛,心裡的防線瞬間崩塌,忍了好久的淚水一顆一顆地滑落。她擡起溼漉漉的眸子,臉逐漸地紅了,沒想到自己的狼狽樣被眼前的這個人看見了,他免不得又該笑話她了。
結局意外,宋源柯看到紀菡這樣,立刻火大起來,語氣不善地質問道:“葉嶼帆,誰給你的權利欺負她?”
葉嶼帆的嘴脣緊緊地閉着,臉上僅有的一絲怒氣全然不見,眼神閃過一點驚訝。宋源柯的世界裡不是隻有玩弄別人嗎?竟然會維護一個女生?
紀菡也被宋源柯的言語震撼到了,這算是她認識他以來的第一大奇蹟啊!
大約四五秒後,葉嶼帆的離去打破了三個人存在的畫面。
“謝,謝謝!”紀菡第一次跟宋源柯道謝,“他沒有欺負我。”說完,她邊擦眼淚邊回教室了。
宋源柯雖然神情稍微有些尷尬,但更多的是享受。之前仗着年紀小,毫無顧忌地欺負她、捉弄她,每次她都被欺負和捉弄得眼淚汪汪。長大了之後,她懂得反抗他了,致使他倆見面的方式就是互掐。今天是他們相識的日子裡,有史以來第一次聽見她跟他說謝謝。
他站在那裡笑了笑,笑中不帶慣有的狂,像似發自內心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