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 孩子們來報告林珞一個好消息。在不遠處的山裡,發現了她要找的溪水。孩子們吃着林珞獎賞的小零食,開心地向着小溪進發。
林珞跟在他們身後, 聽他們唱着, 跑到天邊也找不到調的歌兒。她彷彿看到兒時的自己, 也是這樣在一個晴朗的午後, 跟着比自己大一點的男孩們屁/股後頭, 去找新奇有趣的事兒。
小溪是從山澗口傾瀉出來,像條玉帶柔軟地,從上頭飄到下面。
孩子們見到水, 紛紛脫掉衣服,跳到溪水裡開始打鬧嬉戲。玩累了, 開始抓小魚小蟹和小蝦, 開始比賽誰的戰利品多, 倒不是爲了吃,只是爲了好玩。
林珞坐在大石頭上, 脫了鞋子,腳伸進溪水裡。沁涼的觸感讓她隱約看到了未來的雛形。
她在山清水秀的這裡和着孩子的歡聲笑語,在晨曦的薄霧中,在晚霞滿天,夜色沉醉裡, 她揹着畫架在附近採風。
她從容看待生命中, 來來往往的過客。無論是曾經深愛過的, 還是現在難捨棄的, 最後都只剩下一個人, 陪她到最後——自己。
她要帶自己遠離塵囂,遠離痛苦, 好好用心地和自己和平相處!
這兩天,林珞有意駐足房內,一是不便打擾小葵難得母子相聚,二是減少尷尬的機會。
輕而緩的敲門聲,讓林珞合上手裡的書,看了看錶,晚上十點。這個時間會是誰?林珞開了門,原來是她,小葵的媽媽。
“我有沒有打擾到你休息?”她一進門,禮貌又有些拘謹地問着。
“沒有。”林珞平淡地回她。
“對不起,我...騙了所有人,我不是鋼琴老師。我是在酒吧間跑場駐唱。”她低着頭,像是做了件罪惡極大的事一樣。
“你沒有必要向我和其它人道歉,你只是欠小葵一個解釋。”林珞對小葵媽媽是有排斥的,其實也不僅僅是針對她,而是對不熟悉的人,她都一貫保持着明顯的距離。
“我欠這個孩子,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她由歉意變成了深深的愧疚。
“既然知道多,就別在騙她說,只要做個大家喜歡的好孩子,就能實現什麼的謊話了。讓她一再地勉強自己,做那些她不願做的事情,這對她的成長會起反作用。如果你實在有不得以的理由,就換個更好一點的謊言。”林珞是個不愛管他人閒事的人,但看到小葵小小年紀就小大人般地早熟,讓人看着難受,不免就多說了幾句。
她被林珞的直言不諱,淚流滿面,直至一發不可收拾。
林珞似乎感到了她難言背後的苦衷,沒再說下去。只是遞過來一盒紙巾,讓她哭個痛快,盡情宣泄着。
過了一陣子,她帶着濃重的鼻音說。“已經好多年,沒有人對說我這麼鋒利又暖心的話了。”
“我只是表達自己的觀點和看法,希望小葵能快樂,沒有別的意思。”林珞明白,這世上有太多的苦衷,讓人沒得選擇。
“我知道,小葵每次打電話都會提到你。她認識了喜歡的阿姨,謝謝有你照顧她。”她不忘感謝面冷心熱的林珞。
“你不覺得,她在你身邊更開心嗎?”
“我現在不能把她帶到身邊,不能讓人知道我有個女兒。”她爲難卻也堅決地否定着。
小葵媽媽的這句話,讓林珞想到社會的陰暗面,異樣在她的眼中跳動着。
也許是出自於對林珞的信任,更也許是不太相熟的兩個人,更能容易袒露心扉。
“小葵是我和男朋友的孩子。我們彼此相愛,整整大學四年都是在浪漫又甜蜜中度過的,我們說好畢業就結婚。”
“他的家族顯赫,在當地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我知道像我這種書香門弟,根本配不上他家族的豪門婚姻的標準。但我一如既往地愛他,相信他能給我們創造並開啓未來的那扇門,堅信愛能勝過一切。”
“後來,事實證明我錯了,雙方家長的干預和強烈反對,我們分手了,再後來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他不知道你有孩子了嗎?”林珞在心中勾勒出一個渣男的形象。
“是我沒有告訴他。都已經分手了,不想再拿孩子來套牢他,更不想再讓他痛苦。”
“你爲了不讓他承受痛苦,所以一個人承擔起所有的苦難?”林珞似乎從她的經歷中,看到當年自己的身影。
“我不苦,真的,一點都不苦。我有小葵,還有那四年永不褪色的回憶,有時在夢裡還能見到他,已經很幸福了。”在她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氣,反而很滿足於當下。
這並不是一個故作堅強的女人,從她眼中能看到對往日的眷戀。對愛情的心甘情願和身爲單親媽媽,經歷種種的不易和歧視,在她臉上絲毫看不到悲觀消極,甚至是對男友拋棄的憤恨。而是不忘初心的珍重與坦然,她柔弱又堅韌,宛若三月春風下的垂楊柳,笑的是那麼的雲淡風輕。
原來小葵勇敢又堅強個性,全部得於她媽媽,樂觀向上的基因。林珞被她感動,還有深深的折服。她伸出手,正式自我介紹。“我叫林珞,能跟你做個朋友嗎?”這是林珞打心底裡想要交她這個朋友。
她先是愣了一下,臉上有着五味雜陳後的欣喜。她都不記得,有多少年沒有交到新朋友了,老朋友也隨着時間的匱乏而無心聯絡,漸漸消失不見。她握着林珞的手,只是一個勁地點頭。
林珞自此知道小葵的媽媽姓葉,名微。微笑的微,這個名字極其的適合她,面對風雨總是微笑處之。
與葉微一直聊到凌晨,聽她說可以回味終生的愛情史詩,直至葉微哈欠連天地離開。
林珞卻毫無睡意,她和葉微的經歷有着相似的遭遇。而面對坎坷,卻有了兩條不同的人生軌跡。
自己沉淪、放逐、逃避,甚至是顧影自憐。而她卻堅強樂觀從不怨天尤人,獨自一人把小葵帶大。
她從容並對自己的心坦誠相待,絲毫不掩飾對前男友的愛。回憶起那段感情時,臉上洋溢着是幸福的笑,而不是痛苦和怨恨。
自己和葉微相比,她自愧不如是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她怕受傷,不敢再去愛。她怕得不到勒翰的原諒,就此隱居小村。
在小溪邊說好要和自己好好相處,對未來的假想則是對自己的又一次矇騙,她從來就沒有真正直視過,自己內心最真實的聲音。
一份有意擱置封凍的情感,像得到催化一樣蠢蠢欲動,而後迅速膨脹。直到衝破束縛,毫無顧及的想念,在心裡橫衝直撞。
當她在半山腰看到美景時的遲疑,是想到如果他也能看到這樣的景觀,該有多好!
在跟孩子們吃着烤玉米時,那第一口美味的停頓,耳邊突然響起他曾經說的,‘兩個人一起吃纔會更好吃!’
在她隨性躺在青草地上,用手掌抵擋刺眼陽光時。她看到的不僅僅是指縫間的藍天白雲,還有那隻套在無名指上,不可忽視的戒指。
心的坑洞被他填滿,也被他戳破,卻仍對他念念不忘。原來生命裡的小太陽,不管是陰天下雨,都在她心裡。
——
勒翰自打從醫院回來,就像變了一個人。兩天前,他從大哥那裡得知了,羅啓輝的行蹤。心中的怒火促使他飛快趕往目的地,他要殺了他。
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大哥提供的地址,卻是一家精神病院。
他隨着工作人員,走過一間間或安靜、或吵鬧的病房。在最裡間,一個頭發凌亂,滿臉污垢,渾身邋遢的男人,在自言自語。
“好多的腿啊!桌子的腿,椅子的腿,還有人的腿,他們都要害我,他們在飯菜裡下毒。”
勒翰在牀位卡片上,看到羅啓輝的名字,仔細辨認下才確定不是重名。他來勢洶洶的怒火,在看到這一幕後,理智迫使他冷靜。他的教養不允許做出,對一個病□□腳相加。緊握的拳頭,只能,狠狠地對着牆來發泄。
勒翰氣餒地走出病房。在他身後突然響起,羅啓輝聲嘶力竭的狂喊,貫穿整條走廊。“愛的牢籠會殺死她。”
勒翰腦子裡一直在迴響着,羅啓輝最後的那句話。他從最初機緣巧合下,認識了林珞。他對她發起猛烈的追求攻勢,又死纏爛打地住下來。在爺爺的威逼下促使他們結婚,再到她意外懷孕。
這些無一是她主動選擇,她都是在被迫接受着。他總以爲他把自己所有的愛,毫無保留地給她,填滿她的心,她就能成爲最幸福的女人。
在和羅啓輝愛的角逐爭鬥中,他想到的只是壓倒性的勝利,完全忽略了她的感受。
他用愛構架起牢籠,把她囚禁起來,最終逼迫她離家出走。從這一點上他和羅啓輝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同樣的不可饒恕。
他在反思中懺悔,在懺悔中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