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語衝丁裡怒目而視, 然後用力將他推開。
丁裡向後摔倒在地,後背重重地撞在茶几上——
他笑了起來:
“沒想到你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力氣還挺大!”
他用手撐着地、緩緩地站起來。
書語冷聲道:
“我想請你離開。”
丁裡拍了拍雙手上的灰塵說:
“想趕我走?是被我說中了嗎?怕我在薛冰面前揭穿你、害你失去他?”
書語道:
“我纔沒你說的這麼卑鄙!只有卑鄙的人,纔會看誰都卑鄙!”
丁裡擡頭漠然地看着她:
“少來了, 你們這些女人的嘴臉, 我早就看透了, 如果薛冰沒有錢, 鬼才會嫁給他!”
梅書語的眼神瞬間就變了, 她彷彿再也不願視丁裡爲認識的人。
丁裡感覺有點受傷,但並不是因爲梅書語對他的態度的轉變,而是, 他在她的眼神裡看到了他的前妻——
在前妻同他提出離婚之後,她看他的眼神, 和此刻梅書語看他的眼神, 是一模一樣的, 是一種再也不把他看作是可愛的人,而是令人厭惡的臭蟲般的生物的存在。
都是因爲, 他沒有錢。
男人沒有了錢,就等於沒有了一切,正是這擺在自己面前的血淋淋的現實,教會他不再去相信世間會存有不貪錢的女人。
他緩緩走到梅書語面前——
“怎麼,沒話講了嗎?你根本就不愛薛冰, 因爲他是個廢人, 他的心臟, 隨時會停跳, 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 除了每天提心吊膽,還會有什麼幸福可言嗎?除非你告訴我, 你不是正常女人,你很享受和一個隨時會掛掉的男人在一起的刺激!況且,到時候,你還能合理繼承他的遺——”
啪!
一記耳光重重地扇在了丁裡的臉上,梅書語怒不可遏道:
“你走!我要你馬上離開我家——”
“這是你的家嗎!!”丁裡怒斥了一聲、拿手捏住了梅書語的臉頰:“還是,你用你這張看起來老實巴交的臉,從薛冰那裡騙過來的家?”
梅書語怒目而視,用一種堅定又可悲的眼神看着他。
丁裡輕輕一笑:
“我好像有點明白薛冰爲什麼會看上你了!那傢伙,就是同情心過剩,像你這種又窮又犟的女孩,最容易搞定他了,可惜,我來得太晚,沒能及時幫他揭穿你的真面目,不過,沒關係,結了婚,也還是可以離婚的嘛!”
梅書語用力憋出一句話:
“你以爲他會相信你的話嗎?”
丁裡輕輕一笑:
“你說呢?”
梅書語一扭頭,甩開他的手,下一秒,她扣住了丁裡的手腕,再一個轉身,直接扛起他將他來了個過肩摔——
丁裡完全來不及反應,頓時四腳朝天、面露痛苦地倒在地上,緊接着,梅書語又拿膝蓋頂住了他的胸口,再將他的雙手緊緊扣住,就在這時,大家聽到了一個熟悉且充滿困惑的聲音:
“你們倆……這是在做什麼呢?”
丁裡和書語雙雙轉頭去看,果然是——
薛冰醒了。
書語拿來藥箱重重地敲在桌子上。
薛冰從裡面取出藥水和棉花幫丁裡處理傷口。
看到丁裡痛得齜牙咧嘴的,薛冰慌張道:
“很痛嗎?忍一忍哦!”
書語在一旁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她抱着雙臂道:
“薛冰!你現在要做的是去報警!而不是替這傢伙上藥。”
薛冰賠笑道:
“別這樣嘛老婆,大家都是朋友,有什麼誤會,講開就好啦,幹嘛把人打成這樣!”
書語冷哼道:
“誤會?我告訴你薛冰,真相是,你口口聲聲叫着的這位好朋友,可一心盼着你離婚哦!”
薛冰愣愣地看着丁裡:
“是這樣嗎?”
丁裡無言,他輕輕按下薛冰的手說:
“不用忙了,這點小傷,不礙事的,我看我還是先走了,都這麼晚了……”
薛冰黯然——
“既然這樣,我就不留你了,不過,請你以後常來好嗎?不要再像過去那樣,突然就不理我了……”
丁裡怔住了。
薛冰苦笑了一下,又說:
“我知道,你其實並沒有那麼喜歡我,我總是自說自話、不會顧及別人的感受,我想,當初你突然對我冷淡,一定是我做了什麼事讓你嫌煩——”
“請你別說了!”丁裡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火氣、他打斷薛冰的話說:“請不要再在我面前裝出一副老好人的樣子了,我不想看!”
薛冰一臉愕然,丁裡甩甩頭,站起身來:
“告辭。”
他剛要擡腿往前走——
“站住!”
背後傳來了薛冰的一聲怒吼,不一會兒,薛冰就站到了他的面前,他輕輕撩了下衣襬、再緩緩叉起腰道:
“就這麼走了,可不行!”
丁裡無奈道:
“你想怎麼樣?”
誰知,薛冰突然就揮起拳頭朝他的下巴頦猛擊了過來——
丁裡瞬間中招,眼淚和嘴巴里的血同時間冒了出來,可薛冰還像不肯放過他似的、馬上又衝上來揪住了他的衣領——
丁裡完全不想還手,只想躲開,薛冰氣得大嚷:
“跟我打啊!幹嘛不敢還手?不是一直討厭我記恨我嗎!那就來啊!不要像個膽小鬼一樣,只知道躲!我又不是瘟疫!”
薛冰越講越氣,眼看臉色瞬間又變青了,丁裡生怕他又會像剛剛那樣倒下去,趕緊去向梅書語求救:
“喂,快來把你老公拉走啊……”
梅書語不理,這邊薛冰還在哇哇亂叫:
“不許轉移話題!快告訴我!到底爲什麼那麼討厭我!”
丁里長嘆一聲、敗下了陣來。
“我怎麼可能會討厭你啊,薛冰……”
丁裡坐在薛冰和梅書語的面前,老老實實地向二位承認了自己這些年來對薛冰一直抱持的某種既恐懼又內疚的心情……
因爲當年薛冰的突然倒下,以及自己在醫院裡親眼目睹了薛冰在重症病房裡接受搶救的模樣,再加上,出事之前,自己還曾經和薛冰大吵了一架,這些事,經過多年的積壓,幾乎成了他的心理陰影。
“你還記得我們當初是爲什麼吵的嗎?”他問薛冰。
薛冰搖了搖頭。
丁裡笑了。
“你當然不記得,”他說:“你是個心中充滿愛的人,所以不會記仇。”
薛冰道:
“但你不會無緣無故找我吵的,我知道。”
丁裡點了點頭——
“我不過是借題發揮罷了。那天晚上,你好心好意提了一袋從國外帶回的高級糕點想送我吃,我拒絕了,你還天真地問我是不是不喜歡吃甜食。呵呵,我哪說得出口?不,我喜歡吃,可我吃不了,因爲在你高高興興地提着禮物來找我時,我的父母,正在家裡吵架,他們爭相把家裡的東西砸得稀巴爛,連我房間也成了他們的戰場,你說,我那時候還能吃得下你送來的食物嗎?一切都是那麼諷刺,明明我們是同學,一樣的年紀,一樣都是人,可老天爺卻那麼不公平,他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你、而把最壞的都給了我,那一刻,我分明看到了咱倆之間的界線,你在天堂那邊,而我在地獄這邊。”
薛冰哽咽了起來:
“所以你從那時起就決定和我斷交了?”
丁裡苦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瞭解真相後一定會鄙視我的,所以,不如就在你什麼也不知道的情況下,提前離開你,反正你身邊朋友多的是,少我一個,也沒關係……”
“當然有關係!”薛冰大吼道:“你是不可被替代的!沒有人是可以被替代的!”
丁裡一臉感激地看着他。
“所以啊,當我第二天聽說你生病倒下了,我連課也沒上,直接就跑去醫院看你了!”
“你來了嗎?我都不知道!”薛冰瞪起雙眼道。
書語在一旁插嘴道:
“你不是昏倒了嘛,當時,在醫院。”
丁裡道:
“我趕到醫院時,你還沒醒,我心裡怕極了,總覺得是我害你變成那樣的,我很懊悔,早知如此,我真不該拒絕你的禮物,更不該把心裡積壓的怒火發向完全無辜的你。”
薛冰唉聲嘆氣道:
“這根本不關你的事嘛!我的心臟,是打小就不好的,是我沒告訴你這個,害你白擔心了……”
書語聽了這話,頓時一臉愛憐地看着薛冰,同時將手交給他、與他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看到這一幕的丁裡,內心十分感慨,他突然起身,鄭重其事地向薛冰鞠了一躬:
“對不起!之前辜負了你的好意,今晚也是,請原諒,我太魯莽了!”
薛冰輕輕哼了一聲、扭頭問書語:
“老婆,你說怎麼辦,要不要原諒這傢伙?”
丁裡一臉忐忑地望向梅書語。
梅書語擡了擡下巴——
“要是……他能保證像你說的那樣、以後保持聯繫,沒事常來咱家坐坐,陪你喝喝茶、聊聊天,再就是……不要有事沒事就來考驗我、說什麼我對你不是真心的……那我就留他察看一下吧。”
丁裡大鬆了一口氣。
薛冰點頭如搗蒜:
“你說的對極了,我的好老婆,一切都照你說的辦!丁裡,你聽見了吧,下次,可不許再躲着我了啊!還有,別怪我沒提醒你,我老婆啊,她可是武術、柔道、跆拳道、泰拳、散打各種武功都會的一流高手!我勸你以後不要再以身試法,她剛剛已經對你手下留情了!!”
丁裡大呼不敢,並且全部答應了下來。
丁裡要走了,薛冰堅持要送他到樓下。
只剩兩個男人在一起的時候,薛冰說:
“丁裡,別太爲我擔心了,雖然醫生很早就說過我活不過二十歲,可你看我現在,不也照樣好好的嘛!”
丁裡無言地看着他,眼圈不知不覺又紅了。
薛冰嘻嘻一笑,伸手攬住他的肩膀說:
“這下好了!我在國內總算有伴了!知道嗎丁裡,我還有一個好朋友,名叫麥克,下次我介紹你倆認識!說起那傢伙啊,真是叫人討厭!一天到晚說我在國內肯定會無聊!纔怪咧!難道我少了他就活不了了嗎!”
丁裡笑了,而且一笑就一發不可收拾的樣子,薛冰氣炸:
“喂!我有那麼好笑嗎!不許再笑了!快停下!”
丁裡趕忙收拾表情,好不容易纔把笑止住了,然後他長嘆一口氣、擡頭仰望星空說:
“太好了,薛冰,能看到你這樣好好的,這是我迄今爲止、感到最幸福的一件事了……”
月光下,一顆晶瑩的淚珠沿着丁裡的腮邊滾落。
薛冰突然大叫:
“喂!你這傢伙!在暗戀我嗎!難道是因爲這樣,你老婆纔跟你離婚的嗎?!”
美好的氣氛瞬間被破壞,丁裡面紅耳赤道:
“什麼離婚?你從哪裡聽說的!”
薛冰道:
“你管我從哪裡聽說的!你一直不敢跟我講,是怕我會嘲笑你嗎!”
丁裡一臉難堪道:
“難道你不會嗎……”
“當然不會!”薛冰道:“你見我什麼時候嘲笑過你嗎?就連那次……你被一大坨的鳥屎拉到頭上我不也是沒嘲笑過你嗎!”
丁裡咬牙切齒道:
“可我嗆到水的那次你明明就笑得好大聲!”
薛冰撓了撓頭:
“啊?那次啊!你搞錯了啦,那是我突然想到之前誰跟我講的一個笑話我才突然笑出來的,根本不是在笑你啊!你這傢伙,又多想了不是!!!”
薛冰衝上去就想跟丁裡扭打,丁裡還是四處躲閃、完全不敢跟他還手的樣子。
他對薛冰的憐愛,難道薛冰會看不出來嗎?
同樣的,薛冰對他的同情與關心,難道他丁裡也看不出來嗎?
兩人來到了丁裡停車的地方。
丁裡勸薛冰回去——
“這裡風大,你趕緊上樓吧,別讓嫂子擔心!”
薛冰不耐煩道:
“知道了,羅嗦哦!”
丁裡打開車門、坐了上去。
薛冰又湊到車窗前、敲了敲:
“喂!以後不許再碰書語了哦!她是我這輩子遇到的最好的女人!我不管你出於何種目的,總之絕對不許再傷害她!”
丁裡點頭如搗蒜:
“當然,當然,保證絕不會有下次了,我向你發誓!”
薛冰立馬咧嘴笑了,然後他退開身、揮着手,丁裡衝他點點頭,然後發動車子離去。
一直到車已經開出小區很遠了,丁裡的心情還是無法平靜,他想着薛冰、想着梅書語,想着這對恩愛的小夫妻和他們那個充滿了愛意的新婚的家……
他爲薛冰感到高興,同時,也爲自己感到黯然——
曾經,他也擁有過那樣的家啊!曾經,他也得到過那樣一雙充滿信任的甘願把自己未來的人生交託給他的手啊!然而,這一切最終卻消失了,這是爲什麼呢?自己,究竟還能爲此再做一些什麼嗎?例如:補救……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