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冰打來電話的時候, 丁裡剛從被叫進去狠狠訓了一通的領導辦公室裡出來,他按着隱隱作痛的胃、坐到椅子上,拿起早已不知響了多久的電話——
聽筒裡傳出薛冰那標誌性的熱情洋溢的聲音:
“丁裡!晚上沒事嗎?要不要來我家坐坐!”
丁裡掃了眼面前的世界——嘈雜的辦公室, 一個個頂着亂髮和熊貓眼的同事, 桌上堆着一摞又一摞急待處理的文件——
一切的一切, 都讓電話裡的那道悠閒聲音形同來自異世界。
說起丁裡和薛冰之間的緣分, 起因是他們曾經是中學同學, 但畢業後兩人就再也沒有見過,直到前段時間,丁裡意外收到了薛冰發來的結婚喜帖, 說實話,他之前壓根沒想到薛冰還記得他, 因爲不管是家世也好、此後個自的發展也好, 都相差太遠、可以說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了。
他本不想去參加那個婚禮, 可後來還是莫名其妙地去了,結果到了以後又想逃開, 誰知卻被薛冰當場抓住——
“嘿!丁裡!”
沒想到那傢伙一開口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居然還認識他!
薛冰衝過來緊緊地擁抱了他,那一瞬間,彷彿他們之間分開十多年不見的時光都不見了似的。
“我倒是沒事,不過你才新婚哎,我上門打擾, 不太好吧?”
薛冰大嚷起來:
“哪會啊!婚禮那天太忙了, 都沒能和你好好聊一聊, 我一直記在心上吶!剛好今天有空了, 請你務必來, 讓咱倆還像過去那樣、徹夜長談一番,如何!”
薛冰的熱情相邀, 實在令人難以抗拒,況且他又提到了過去,丁裡瞬間就答應了,結果一放下電話,他猛然又想起——
糟糕!今晚他老婆、啊不,是他的前妻也要來,原因是她想取回一些她之前落在家裡的東西。
不過,她應該會很快收拾好就走的吧,那樣的話,即便晚一點,應該也能趕上去薛冰家。
丁里拉開抽屜,從裡面找出止痛藥吞下一顆後繼續工作。
薛冰剛打完電話,從廚房裡走出來的、手裡端着一盤水果的梅書語,叉起一塊甜瓜放進了他的嘴裡。
“電話打了?”
“嗯嗯!”
“怎麼說?”
“來啊!當然來!丁裡可是我好朋友哎——”
梅書語笑了笑,見薛冰嚥下嘴裡的甜瓜了,她馬上又叉起一塊餵過去,薛冰立馬張口咬下——
“好甜!”
“跟我說說吧,”梅書語說:“你這個朋友,是個怎麼樣的人哇?”
“你說丁裡嗎?他啊……”一說起丁裡,薛冰整個人就越發容光煥發了起來,他開始眉飛色舞地爲梅書語講起他跟丁裡在一起時的那段年少時光。
梅書語一臉認真地聽着,她的眼裡寫滿了對薛冰的愛意。
她說:
“早知道你有這樣的好朋友,真該早一點邀請他到咱們家來玩的!”
薛冰的眼睛亮了起來:
“你說真的嗎?你不介意嗎?”
“我爲什麼要介意啊?”
薛冰大笑了起來:
“沒什麼沒什麼,哦對了,晚上都準備了什麼吃的呀?”
書語馬上彙報起自己準備的菜式,接着又問:
“你朋友有什麼忌口的嗎?可不要做了人家不要吃的,那就糟糕了!”
薛冰一把抱住梅書語說:
“老婆,你真好!你怎麼能這麼好呢!我真是愛死你了!”
梅書語故意嗔道:
“怎麼現在才知道我好啊?會不會也太晚了點!”
“不會不會!”薛冰嬉皮笑臉地說:“反正還有一輩子呢,接下來的一輩子裡,我會對你比你對我更好的!相信我吧!!!”
梅書語默默地笑了,又叉起一塊甜瓜塞進了薛冰的嘴裡。
丁裡回到家時,剛好看到他的前妻已經站在家門口等了。
一見到他,前妻就一臉兇狠地罵道:
“怎麼這麼遲!不是六點下班的嗎!”
他從口袋裡掏出鑰匙,一邊開門一邊說:
“加班啊,而且不就遲了半個小時嗎?”
“半個小時不是時間嗎!況且我接下來還有其他事情要忙哎!!!”
他無語,開門進去,前妻隨後跟進來,並擠走他直闖進屋。
他揉了揉額頭,走到廚房裡接了一杯水喝,這時,他聽到隔壁房間傳來了砰砰亂響的聲音——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這個曾經在他面前充分展現體貼溫柔的女人,如今卻變成了眼下這副耍賴潑婦的模樣?歲月真是把殺豬刀啊,可以把任何人都變成無可救藥的豬。
腳步聲忽然從身後響起:
“喂!我之前放在櫃子裡的一瓶香水呢?我一直捨不得用的,怎麼不見了?是不是你把它送人了?!”
真是見鬼了!
他有病嗎!拿她的香水送人?
況且,他能送給誰?這輩子,除了她,他還跟哪個女人在一起過!他如此潔身自好,結果反被妻子戴了綠帽子!
“你再仔細找找,會不會是忘記了、放在別的地方了?”
“我怎麼會忘記啊!你當我是老年癡呆嗎!”
前妻罵罵咧咧的、又轉身回屋了。
他轉身走到水槽邊,把喝過水的杯子洗乾淨、放回去,又看到杯架上的杯子放得不整齊,於是花了點時間做了整理。
終於,前妻拿完該拿的東西要走了,他送到門口,看她手裡提着東西不方便穿鞋子,便蹲下身來幫她穿——
忽然,妻子在他頭頂處問了一聲:
“你晚飯吃了嗎?”
“……啊?”他擡起頭、茫然地應了一句。
前妻忽然皺眉道:
“明知道胃不好,拜託就好好吃飯行不行!沒事別再亂喝酒了!”說完這句,她跺跺腳,如一陣風似的推開門走了。
丁裡站在原地,忽然間,竟笑出了聲來。
薛冰已經來回去門口看了無數回了。
“怎麼?還沒到嗎?”梅書語走過來問。
“不會是路上出什麼事了吧?”薛冰擔心地喃喃自語。
梅書語勸道:
“放心吧!又不是小孩子,哪會那麼容易出事?你餓不餓,要不要先給你吃點東西墊下肚子?”
“不要,丁裡沒來,我什麼都吃不下!”薛冰一臉鬱悶地又探出頭去看,梅書語搖搖頭,轉回身拿了件外套幫他披上了。
接着兩人便肩並肩地站在一起、共同等着。
“這裡風大,你進去吧,我一個人等就好了!”薛冰說。
“不要緊,還是讓我陪你吧,反正菜都做好了,我也沒事。”梅書語說。
薛冰張開了右臂、把梅書語攬進了懷裡——
“書語……”
“嗯?”
“我現在越來越感激老天爺了啊!”
“怎麼了?”
“因爲他老人家安排了你來到我身邊,才讓我過上如此幸福美滿的生活啊!”
梅書語笑着貼近了薛冰的胸膛:
“那麼,”她說:“我也應該好好地感謝他,是他安排了你到我的身邊、才讓我過上了如此安穩無憂的生活,還有……我也要謝謝你,薛冰,謝謝你能這樣愛我!”
薛冰側過頭,與梅書語默默對視,然後兩人互相抱得更緊了……
丁裡開上車,前往薛冰家,車裡的電臺忽然播放了一首他們當初那個年代的老歌,一時間,記憶如潮水般在他腦中涌動了起來——
那一年,薛冰憑藉出衆的長相,一入學就成了萬人迷,而丁裡呢,他依舊保持了從小到大的無人問津的草根書呆子人設。
是薛冰率先跟他打招呼的,那是在一個晴朗的午後,當丁裡獨自走在前往圖書館的路上,忽聽背後響起有人喊他名字的聲音:
“丁裡!嘿!丁裡!!!”
他轉過頭,看見薛冰的笑臉、在陽光下神采奕奕地綻放着。
在此之前,丁裡在學校裡從沒跟人主動說過話、更沒有交朋友,不管上學放學,他都是獨來獨往的,而他也不以爲憾。
記得薛冰曾經問過他:
“哎,丁裡,爲什麼你總是一個人啊?不喜歡交朋友嗎?也不喜歡參加集體活動?”
他望着薛冰那一臉好奇的表情,冷冷地回答道:
“如果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的話,幹嘛一定要去跟別人來往呢!”
他預備薛冰會嘲笑他,像一般人那樣、說他是個怪胎,可是薛冰並沒有,他只是蹲在他面前、忽閃着他那雙比女孩子還要漂亮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他忽然賭氣:
“幹嘛?想說什麼儘管說好了!我纔不在乎別人是不是認同我的看法呢!”
結果薛冰卻笑起來說:
“丁裡,你真的好酷哎!是我喜歡的性格!所以,跟我做朋友吧!請讓我,做你丁裡的第一個朋友吧!!!”
歌聲隱隱地消失了,就像曾經擁有的這段溫暖回憶最終也被淹沒在了漫長的時光裡,丁裡彎起的嘴角慢慢又掛下了,這時,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
薛冰的秘密。
那一天,當丁裡照常來學校上課時,聽到有人正在講薛冰生病住院的事,那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氣向別的同學開口打聽,他根本忘了去理會當時同學們看他時那異樣的眼光,一心只想知道:薛冰怎麼樣了?他會不會有事!
然後,他就得知了,原來,薛冰一直身患重疾,在他那副包容一切接納一切的寬廣的胸懷裡,自出生起就一直埋藏着一顆隨時會引爆的炸彈。
當丁裡跑到醫院,看到躺在病牀上一動不動的薛冰時,他才終於相信——
原來,命運真的是公平的!就連薛冰這樣完美無缺的人,居然也會遭遇不幸!
可是——
他卻又首度希望、希望命運、可以不公平一點,因爲他一點也不想看到薛冰躺在病牀上受苦的樣子,一點都不想。
車開着開着,終於接近薛冰的家了,丁裡轉動方向盤,向小區門口直駛進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