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外語學院大樓的路上,顏顏腳步很快,一路上也有遇見一些探頭探腦的男人,不過還都相安無事。直到她已經放好了試卷從樓裡出來了,突然有一個黑影閃了過來。
同時兜頭撲來的還有他焦渴得變調的聲音,一聽就不像正常人:“顏顏!”
顏顏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擡眼望去,藉着辦公大樓門口一盞光線幽微的路燈,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似曾相識……
不,是的確相識!
一認出這個人,顏顏頓時腿都軟了。他以前是數學系的,和她同一屆入學,當初她的所有明裡暗裡的追求者當中,這是轟動全校的一位。
他做過很多出格的事情——
比如拿着高音喇叭在中午人最多時的小廣場上堵住顏顏,當衆跪地大聲求愛;
比如徹夜在顏顏樓下談吉他唱情歌,直到樓長把保衛部的人找來把他押回宿舍去;
比如在兩個人一起上的思想政治課上,藉着上臺發言的時機表白,把口若懸河的老師都氣得張口結舌。
但他真正向人們宣佈自己已經精神失常——就是患上民間通常所謂的花癡——是在大二開始前的暑假他們軍訓的時候。
他有一日白天裝病離開訓練場之後,潛入顏顏的宿舍,偷走了她的一條內褲。
當晚,他全身上下只穿着顏顏的這條內褲,跑到女生宿舍來鬼哭狼嚎,反來複去只是一句絕望到撕裂的“顏顏,我愛你,你嫁給我,你嫁給我!”
顏顏又氣又羞,當場就哭了,躲在宿舍裡連廁所都不敢上,直到三個膀大腰圓的教官把那男生連打帶擡地弄走,連夜送回X大。
顏顏以爲這件事情到這個地步也就過去了,X大也不至於會對外宣傳,這好歹也算是家醜不可外揚吧。
可不知怎麼的,顏顏剛軍訓回來,就發現林覺遠居然知道這件事了。
他看起來不太高興,不過也沒說什麼厲害話,只淡淡議論了一句:“X大怎麼會招這種人?數學系果然天才太多了麼?天才的行爲方式普通人消受不起,他們應該呆在屬於他們的地方。”
後來這個男生就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在顏顏可感知的任何地方。
她不知道他被弄去了哪裡,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和林覺遠有關。
她沒敢問他。
沒想到都已經過了四年,這個男生突然又冒出來了。
而且,他的病怎麼還沒好?!
只見他還是那副兩眼發直的樣子,連聲音都是直勾勾的:“顏顏,我愛你,我是真的很愛你,我想你,我忘不了你……”
顏顏一看見他,本能的恐懼又把眼淚往眼眶裡逼了上來。他步步緊逼,她就步步後退,發抖的聲音也不知是在威脅還是在求饒:“你、你……別過來!你別過來!我要喊人了啊,你快走……啊!”
她驚叫一聲,一步絆在後面的臺階上,頓時就摔坐下去。
那個身影迅速地傾覆上來——
就在顏顏橫起一臂格住他的同時,他的身體忽然踉踉蹌蹌往後一甩,顏顏定睛一看,是另一個男生把他一把扯開,然後閃身一轉,擋在了顏顏跟前。
他提着拳頭,光從背影就可以看出正面一定極具壓迫感:“你給我滾!我現在就打電話把保衛部的人叫來,如果他們來之前你還沒有消失,你自己知道會怎麼樣!”
那個男生心不甘情不願,看樣子卻還有一絲理智殘存。顏顏又聽見他叫了幾聲自己的名字,而看前面這個背影左突右晃的樣子,應該是他想伸過腦袋來再看自己一眼,無奈力不如人,總是被擋回去。
他最後只好嘟嘟囔囔地走了。
顏顏站起身來,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心緒,對那個轉回來的男生低聲說了一句:“謝謝你,陸堯。”
她始終避免同他目光交接,說完話之後,就低着頭邁開腳步,打算從他身旁繞過去。
陸堯一把抓住她,圈回胸前:“你還敢一個人走?”
顏顏嚇了一跳,伸手撐在他的胸口,儘量使兩個人的身體不要貼在一起:“陸堯,你瘋了?放手!”
陸堯咬着牙,以至於吐字都硬生生地彆扭:“我不放!除非你聽我把話說完,除非你答應我!”
顏顏皺起眉頭,雙頰脹得通紅:“你要我答應你什麼?”
陸堯有些氣鼓鼓的樣子,活脫脫一個被誰惹得不爽的驕縱的大孩子:“顏顏,我實話跟你說,你這麼漂亮,還比我大,我就沒指望你從來沒有過別的男人,我甚至沒指望你的感情史清清白白簡簡單單。可你那天跟我說的那件事,我沒辦法,我介意,我是男人,我不可能一點兒都不介意。”
他這麼說,顏顏心裡所有亂糟糟的思緒反倒一下子沉澱下來,能夠心平氣和地看着他,等他繼續往下說。
他抓緊她的雙肩,語調變得有些急促:“可我從來就沒打算過要放棄。這些日子,我需要時間來調整心態,我需要一個人冷靜下來,我必須要回到最好的狀態纔敢來面對你,你明白嗎?
現在我想跟你說的是,無論是當時的第一反應也好,經過這麼久的深思熟慮也罷,我從來就沒有過第二個念頭,我決不打算因此就錯過你。那個男人,他早就是你的過去式,這沒錯吧?你反正也是要重新開始的,那爲什麼不能跟我?爲什麼不能是我?”
顏顏搖了搖頭:“陸堯,你還太年輕,這件事情你只不過是一時之間以爲自己可以消化罷了,因爲你還沒有跟我在一起,你還沒有對我厭倦。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在一起,天長日久之後,是會出現很多問題的,那時候如果你心裡還有這麼一根刺,你是堅持不下去的。我需要一個更成熟已經定性的人,完完全全知道自己要什麼,清清楚楚地瞭解自己的底線和承受力,我不想冒險,我冒不起險了。”
陸堯臉上的線條一根一根緊繃了起來,眼睛裡燃燒着不被理解不被接納的怒火:“這些都是藉口!你不公平,顏顏,你不公平!你是不是還想着以前那個男人?他既然能包養你,一定是成熟的老男人,對不對?你不是說你們倆只是因爲金錢纔在一起的嗎?你不是說你們倆之間沒有感情嗎?那你爲什麼還要照着他的影子找男朋友?你難道不想徹底走出那段過去嗎?”
顏顏的鼻子狠狠地酸了起來,真想擡手給陸堯一耳光,他這番話根本就是不懂事的孩子在耍賴,完全迴避問題,而且……
刺得她很痛……
她咬着牙把臉偏向一邊:“我當然想走出那段過去,我決不願照着他的影子找男朋友,所以我不願意跟你在一起,你是什麼人?你不也是富二代?人和人之間相似的地方不僅僅只有年齡!”
這句話倒給了陸堯新的論點:“你要是嫌我家有錢,那也不難,你不是說擔心我家裡不能接受你嗎?那我從我家裡脫離出來呢?你會怎麼說?那樣我就既沒有錢也沒有人反對了!”
顏顏又氣又好笑:“說出這種話來,只能說明你是小孩子在胡鬧……唔……”
她一句話沒說完,就被陸堯的嘴脣狠狠堵住。他沒什麼經驗,下力毫無分寸,牙齒重重地撞在她的脣上,還把她的上嘴脣磕在了她自己的門牙上,頓時就有濃重的血腥味在她口腔裡瀰漫開來。
她氣急敗壞,用力一掙,只覺得嘴脣迅速腫了起來,連忙伸手捂住,聲音含混地發着悶:“你混蛋!”
陸堯恨恨地說:“以後不許再跟我說小孩子這三個字!”
但他也知道自己闖了禍,到底還是鬆了把勁,卻仍然堅韌地環住顏顏不讓她離開,語氣也柔和了下來:“顏顏,你說的那些都不是問題,其實兩個人能不能走到最後,最根本的問題只有一個,就是是不是足夠相愛。現在是婚姻自由的法治社會,家裡再怎麼反對又能怎麼樣?只要我們兩個人夠堅持,誰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再說那個以後會出現問題的事兒。顏顏,難道不是任何兩個人在一起都不可能保證一定能走到最後的嗎?誰從一開始就能確定絕不會分手?就算是結婚了也不能保證永遠不離婚吧?如果是因爲這樣你就不接受我,那你也不能接受其他任何人,你要因噎廢食,那我奉陪到底,我會一直在旁邊看着你,你要敢接受別人,我就跳出來給你們攪黃了,要你對我不公平!”
他最後這個論點讓顏顏幾乎失笑,只覺得他說得荒誕,卻又的確在理。
至於那個家裡反對的問題……
她大爲動容,她以前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也不知道別人、那個人……他……有沒有這麼想過……
陸堯見她低着頭不再說話,雖然沒有立即答應,卻也沒再反駁,不禁大受鼓舞,又說了下去:“顏顏,你所有這些顧慮都是莫須有的,想當然的!不要造一個千古冤案好不好?事實究竟是不是這樣,我們不去試怎麼知道?顏顏,我現在不敢要求太多,只求你給我一個機會,你看着我,看我是怎麼做的,是不是夠好,是不是夠資格當你男朋友。我保證,更親密的事情,在得不到你的同意之前,我絕不會做,你只看看你現在讓我做的,究竟能不能讓你滿意,好不好?行不行?只是這麼小的要求而已,只是這麼簡單的要求而已!”
顏顏擡頭看他,只見他滿臉熱切,目光烈烈地籠下來,一股強有力的迫壓感直逼透心,竟讓她再也說不出那個“不”字。
真的,也許呢?也許他真的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機會了呢……
顏顏知道,其實自己有沒有機會,也在於自己肯不肯把這個機會給自己。
誰也不能保證幸福,就算是心裡在愛的那個人都不可以。
何況,如果那個人所能保證的,根本就是不幸福呢……
眼前這個男孩子,或許真的會是自己的柳暗花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