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已經醒了, 可是她不想起,閉着眼睛假寐。身體的痠痛還是其次,現實太紛擾, 她寧願永遠沉浸在夢中。
雖然昨晚大部分時間她處在半醒半暈的狀態中, 但楚流章那幾句話卻重重的刻在了她心裡。把她當妻子, 要永遠和她在一起。這樣的話她不會聽錯, 再想到那天在鞋店他面對秦憶嵐的坦然, 絲毫不掩飾對她的感情。本來已經武裝的嚴絲合縫的外殼開始裂開,從一條縫漸漸擴大,光明闖進來, 讓她有種恍然大悟的直覺。
楚流章已經不在臥室了,她時刻傾聽着他的狀況, 知道他在客廳, 悄無聲息。
她想出去看看他, 抱抱他,可是又有些害怕, 萬一事實不是自己那樣想的,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怎麼辦?
她煩惱極了,拽起被子矇住頭,直到呼吸困難,大腦嚴重缺氧才猛然揭開, 坐起來抱住膝蓋大口的喘氣。
不管了, 不管了, 經過了昨夜, 她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心, 愛情沒有道理可言,即使真的是飛蛾撲火她也認了!
她赤腳下地, 走到客廳,果然楚流章在那裡。
他背對着她站在落地窗前,被四周的光亮所包圍,成了一個發光體。手裡夾着煙,卻沒有點着,只是舉在臉的一側,似乎在想什麼心事,一動也不動,連她的靠近都不曾覺察。
原來並不是只有她一個人痛苦,他的落寞,他的躊躇,都表明他比她更艱難,爲愛而戰,辜負恩情,還是知恩圖報,捨棄愛情。哪一樣都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人生總是要無時無刻的面對各種各樣的抉擇,此時此刻,她無怨無悔的選擇了他,那他呢?是否會和她一樣。
齊若慢慢走過去,短短的一段距離卻像是走了千山萬水,邁過了他們之間的那道坎,就真的不能反悔了。
站在他背後,緩緩伸出手,環住他的腰,將臉靠在他堅實的背上,她期期艾艾的出聲,“亮亮……”卻忽然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彷彿只是表明一個態度,希望這樣他就可以感受到她的心意。
楚流章這才覺察到她的存在,楞了一下,把手中的煙扔在一邊,轉過身來,“起來了?”
她默默地點頭,看着他。
楚流章向下看了一下,點着她的鼻子,無奈的笑,“我又不會跑掉,光着腳亂跑什麼,”看她不說話只是用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盯着他看,湊過去低聲說,“這麼看我心癢癢的,怎麼辦?”
看她真的燒紅了臉,嗔怒着推了他一把跑進衛生間,他這纔開懷大笑起來。
放在身側的手慢慢握緊,她,他絕不放棄,朝着她的方向喊,“快收拾完出來吃飯!”
吃完飯,他們像是達成共識一般,楚流章沉默着牽着她出去,也不說去哪兒,她也就不問。
跟了他去,哪怕刀山火海她也認了。
果然是直奔“海景花園”而去,儘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越是接近目的地,她就越緊張,自虐的暗暗咬緊牙關,目不斜視,不讓自己泄露絲毫膽怯。
楚流章先下車,打開門,她身體僵硬,出門時幾乎撞了頭。
她正要大步向前,楚流章卻手中用力,將她留在車與他之間,看着她的眼神堅定,擡手爲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髮,扶着她的肩膀,在她額頭落下輕如鴻毛的一吻。
無關風月,剔除慾望,卻讓她的心奇異的安靜下來,全身充滿力量。
默默伸出手握住他的,修長有力的手指卻同樣冰涼,彼此交纏,愛讓心回溫。
別墅門口,碰到保姆送出一個人,手裡提着一個醒目的箱子。
“楚先生。”保姆和他們恭敬的打招呼。
“嗯,”楚流章微微點頭,看着前面走着的人,“這是……”
“哦,最近夫人老是說不舒服,本來想等着您回來給看看,”說着停了一下,眼光似乎朝齊若的方向掃了一下,“可您許久沒回來,夫人就叫了醫生來,這不剛剛檢查完,要我送送。”
齊若想退縮的手被楚流章抓緊,“嗯,夫人現在在哪兒?我去看看。”
“剛喝了藥,醫生讓休息,可夫人非要去看蘭花,現在還在呢。”保姆面有憂色。
“哦,我知道了,你去忙吧。”保姆走遠了,齊若悄悄看他的臉,除了平靜別無所獲。
穿過別墅,繞到後門出去,一所白色的房子立在綠色的草地上甚是醒目,走得近了,陣陣花香撲鼻,想來這裡就是秦憶嵐特意在別墅旁設計的花房。
一邁進花房,便感到一股陰涼,正是百花齊放的時節,這裡卻沒有花團錦簇的繁花,入眼全是滿滿的翠色。
楚流章有一絲詫異,前段時間這裡還是繁花似錦,怎麼……
“怎麼花莖都剪了呢。”一旁的齊若不明所以的低叫出聲。綠色的花莖接近頂端處都還是白色的斷口,很容易發現,應該剪了沒多久。只能從葉子的形狀上判斷出這裡的花品種有多齊全,之前有過多麼令人震驚的美景。
楚流章不說話,抿緊脣,拉着她的手走得更快了。
終於,在花房深處的一個角落裡,秦憶嵐背對着他們,坐在一把藤椅裡,像是在靜靜地看着什麼,旁邊的木桌上放着一把小剪刀。她身前是一大叢蘭花,枝繁葉茂,和別處不同的是這叢蘭花的花莖並沒有被剪斷,只是真的開敗了,徒留乾枯的花瓣在枝頭,風一吹,便受不住的四散飄去,竟沒有一朵正在盛開的花兒。
“秦姨。”楚流章拉着她在花前站定,輕輕出聲。
“哦,你們來啦,”秦憶嵐像是並不意外他們的到來,只偏了一下頭,便又去看那叢蘭花,倚着下巴,自言自語,“看,這是我託人專門從東南亞移植回來的蘭花,花了千辛萬苦終於種活了,可惜,終究還是不適應水土,花期比那裡的短了不少,花兒也不如那裡的大,恰好今天全都敗了,你們也一朵都看不上。”
“齊小姐,你看,其實我們女人就像是這滿園的花兒一樣。有的拼了命的開,長勢也好,可就是主人不喜歡,幾下就剪了個乾淨,有的又難養又不見得有多好看,但是有人愛有人欣賞,總是最珍貴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再珍貴,被疼着愛着,也終究是溫室裡的花朵,開的時候千嬌百媚,但過不了多久,”秦憶嵐傾身伸出保養完美的手,將一朵殘花在指間輕輕一捻,碎屑便紛紛蕩在空氣中,成了塵埃,她回過頭,幽幽的說,“化爲烏有。”
楚流章走上前去,摸着那柔弱的葉子,笑了笑,“但真正的愛花之人是不會甘心的,他一定會帶着花的種子,哪怕走遍千山萬水,耗盡一生之力,也一定要找到一片屬於她的土地,讓她在自己的精心呵護之下生根發芽,抽枝吐葉,開出只屬於彼此的愛之花。”
聽到那加重語氣的最後幾個字,秦憶嵐嘴角抽動,露出了大概是笑的模樣,靠回到藤椅裡,“流章,你有多久沒回來了?”
沒等他回答,秦憶嵐又自顧自的說下去,“兩週?一個月?雖然你回國以後很少在這裡過夜,但總會定時的回來看我,唯獨這次不。”
“之前可能因爲我做了一些不合適的事,導致了一些誤會,但我希望不會影響我們的關係,我還是以前的我,你還是以前的你,我們恢復原狀,你平時忙你的工作,定時回來陪陪我,這樣挺好。”
楚流章重重嘆了一口氣,“秦姨,你何苦,其實……”
像是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秦憶嵐突然從藤椅裡站起來,打斷他的話,“流章,你是不是忘了,是誰幫助你做成了第一單生意,是誰幫你擺平齊若學校裡的麻煩,是誰在你父親出事時想方設法保你周全,”
齊若的手一陣一陣的出冷汗,往事如潮,紛至沓來。
“又是誰爲你前途着想,讓你出國深造,重新站起來,又讓你衣錦還鄉,風光無限的!”
“我一直認爲你是個知恩圖報的君子,才一再的對你青眼相加,可現在你卻……”
“我承認,在齊若的事情上我是做得有些過火,可是我已經讓步了,你可以踐踏我的感情,對我的感情不加理睬,可爲什麼我都不奢望了,只是要求回到從前,做你的阿姨,你都要拒絕!我只是希望能天天見到你而已。”
說到這裡,秦憶嵐已經徹底崩潰,原本齊整的髮絲變得紛亂,眼淚弄花了妝,哪有半分高貴優雅的氣質,全是一個爲愛癡狂的普通女子。
天下的癡情人都必受癡情苦。齊若看在眼裡,心下難過,逐漸明白了前因後果,一面覺得她可恨,一面又覺得她可憐,情不自禁去看楚流章,“亮亮……”
楚流章也不再是那一副冷然的面孔,掃過一眼來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回過頭看着秦憶嵐,語氣也有不自主的激盪,“秦姨,你的恩情我從來沒忘過,所以我無時無刻不盡力報答,在美國是這樣,回國在公司也是這樣,儘管我已經覺察不對頭,但是隻要您不說,不去傷害齊若,我都會裝作不知道,儘可能的讓事情迴轉,如果不是發生那件事,也許我一輩子都會甘心爲您賣命。可是,我錯了,人的慾望是無限的,愛情裡不能容忍其它,一絲一毫都不行。再這樣下去,別說若若,您,就是我自己,也交代不下去,只一味的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我們各自走的遠遠的,分的清清楚楚,對誰都好。”
“秦姨,您的恩情我們永世難忘,可是我們真的彼此相愛,您就成全我們吧。”齊若看着秦憶嵐,懇切的說。
“不,楚流章,”秦憶嵐深情癲狂,眼睛裡反射處可怖的光,聲音幾乎是在喊,“你太狠心了,你不能走,我不會讓你走的。你的理想,你如今的一切統統都是我給你的,你怎麼能說走就走!”
齊若驚呆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楚流章的胸膛劇烈起伏,過了好久,才一字一頓的說,“秦姨,如果我把這一切還給你呢?”齊若似乎意識到什麼,可沒等她反應過來,身旁的他已經一個箭步向前,抓起木桌上的剪刀狠狠向手掌劃去。
“亮亮!”齊若衝上去扶住他。
“流章!”秦憶嵐想上前卻被他駭人的眼光制止。
看着自己的鮮血橫流,楚流章狠絕的說,“秦姨,我把一切還給你!從此後,我們再不相欠!”說完,拉起齊若的手,再不放開。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秦憶嵐呆呆的站在原地,眼睜睜的看着這個自己千方百計要掌握在手中,卻終究不屬於自己的男人漸漸走遠,像是終於明白了什麼似的,不支的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