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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章

53.第五十三章

一上午齊若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不是母親問話沒聽到,就是測體溫忘了時間,王淑珍暗地裡看着女兒, 猜測早晨和楚流章的對話被她聽了去, 心裡不是不惋惜的。

“小若, 你別在我跟前晃了, 晃得我心煩, 睡也睡不着,”王淑珍用手蒙着眼睛,嘴裡抱怨着, “什麼也幹不好,乾脆叫護士來好一些。”

“哦, 對不起啊, 媽, 我去叫護士,也不在這兒打擾你了, 你好好休息,剛纔醫生告訴我可能晚上會手術。”齊若有些自責,當下什麼事情能比得上母親的手術,又叮囑了幾句才走出病房。

高級病房區的病患相對少一些,幽長的走廊極其安靜, 她這段時間爲了在醫院行走特意穿的軟底運動鞋, 與地板接觸竟然也能聽見輕微的沙沙聲。隨着她的行進, 另一側牆壁上的一扇扇窗戶透進的陽光在她身上交替變換, 陽光裡還有綠意盎然的梧桐葉, 反射出白亮的光芒,筋絡分明, 就好像清蓮鎮那個木材場的秘密基地外面的樹林,在他們的青蔥歲月裡生長的枝繁葉茂,連同他們心底對彼此的情愫。

好久沒有到處逛逛,出了住院區,竟然也不知道該去哪裡,在寬敞的玻璃門前站了好久才挪動腳步,向着不遠處那一片綠色走去。

走得近了,才發現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公園,也沒什麼景緻和娛樂設施,只是一潭綠汪汪的湖水和連綿的草地和樹林。

半上午的時光,晨練的人們已然回去,偶然路過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顧不上對這一隅碧色看上分毫。

齊若走過去,挑了一張臨近湖邊的長椅上坐下。無風的天氣,湖面也是平平靜靜,幾條供遊人午後徜徉的小船停靠在岸邊,無人問津,可就是這麼幾條小破船卻讓她分外的感興趣,似乎模糊的記憶中,有一家三口在裡面嬉鬧的情景,年輕的夫婦和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具體記不清楚,卻有股莫名的快樂在體內升騰,真羨慕他們啊,她已經忘了那個所謂的父親的面貌。

正出神間,沿着湖邊走來的一個身影吸引了她的視線。四十多歲的樣子,一身正式的深色西裝,像是辦事中間路過,還沒來得及換去一身莊重。與他的嚴謹的打扮不相符的是臉上的表情。那表情太柔和,淺淺的笑,像是陷入了什麼美好的回憶中。

順着他的視線,齊若驚奇的發現,原來他也在看那停靠着的小舟,這讓她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好感,也許他也是在想自己的家人,起碼是深愛的人,他們一起分享的幸福時光,而且她固執的認爲他一定有一個可愛的女兒,正如她剛剛所想的一樣。

也許是她看的太專注,那人很快發現了她的注視,轉過身直直的看過來,視線說不出的銳利。等發現是她時,似乎有些疑惑,靜靜看了很久,眼光也慢慢放柔,最後竟然向她的方向走過來。

被發現自己在“偷窺”,齊若有些赧然,再擡頭時,那人已經走到近前。

“請問,我能坐這兒嗎?”那人很客氣的詢問。

“哦,可以的。”齊若急忙朝旁邊挪了挪,讓出足夠的位置。

“在這裡工作了這麼久,竟然沒有發現還有這麼個好去處,”那人也不顧齊若的陌生,坐在那裡似乎在自言自語,“這裡的小船和我家鄉的很像,沒有發動機,沒有腳踩的踏板,只是純粹的划船,這樣纔有意思啊。”

“是啊,自己靠自己劃,在湖面上悠悠盪盪,直到到達自己的目的地,那感覺一定不錯。”齊若也說不清楚什麼原因,沒有芥蒂,只是很自然的接話。

“你想不想試試?”那人說着回頭目光炯炯的看着她,眼睛裡有與年齡不符的光芒。

“可以嗎?可是我都不會劃。”她有些退縮。

“有什麼關係,你不會我會啊,別怕,你在一邊坐着就行。”那人說着發出一陣舒心的笑聲。

“那,好吧。”齊若被引的好奇心起,忍不住答應下來。

說幹就幹,兩人幾步來到售票的小屋前,看了一眼裡面,許是太久沒有生意,小屋內賣票的老大爺仰躺在椅背上睡的正香,張着嘴發出響亮的鼾聲。對視了一眼,忍不住轉過身笑起來。

爲了不打擾老人睡覺,他們將錢小心翼翼的塞進售票的小窗口,便解了一隻小船,船槳輕輕點岸邊的草地,小船便悠悠的盪開去,讓許久不坐船的齊若差點興奮的叫出聲來。

可能是很久不划船的原因,剛開始不管怎麼使勁船總是在原地打轉,齊若倒不覺得什麼,那人卻似乎有些惱怒,最後乾脆脫掉礙事的西裝外套,挽起襯衣袖口,大幹起來。幾次試下來船真的動了起來,連一旁的齊若也被他的勁頭感染,開心的拍起手來。

“坐穩了,這次可是真的開動了。”那人看見她的快樂,更是自豪起來,笑呵呵的大力划船,那樣子活脫脫一副鄉間漁夫的樣子,一直將船劃到了湖中心。

“哎呀,不行了,老啦,劃這麼一會兒就腰痠背痛的,”他將船槳放在一邊,在齊若旁邊坐下,索性讓小船自己在湖面飄蕩。

“很不錯了,現在很多人都不會划船的。”齊若還沒有從剛剛的興奮中回神,滿口稱讚。

“很久沒有這麼痛快過了。”他發出慨嘆。

“我也是。”

那人笑着又看了她一眼,“其實你長得很像我的女兒,所以我纔想帶你來划船的。”

“是嗎?那你女兒呢?”

“我女兒……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了,應該也有你這麼大了吧。”語氣中透着無限的惆悵。

“哦,對不起,”和她同病相憐,心裡不禁多了幾分親切,“你女兒也一定很想和你一起划船。”

“她說不定已經不記得我了。”

“怎麼會呢,哪有女兒不記得自己的父親的,”她急着安慰他,卻忘了自己何嘗不是想不起自己的爸爸,那個拋棄了她和母親的負心人,“只是沒有機會相見而已。”

“我倒希望她能忘了我這個不稱職的父親,過的快樂些。”語聲無奈卻又透着真誠。

也是一個可憐的父親,要是他能是自己的父親該多好。齊若心下淒涼,擡起頭來,離得近了才發現他臉上的紋路很深,兩鬢也有了很多白髮,其實要比看上去蒼老很多,“她一定很快樂,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健康的長大了。”

“謝謝你,姑娘,你讓我心裡舒服很多啊。”說完站起身,“我的事還沒處理完,咱們這就回去吧。”

“好的,我也還有事。”

已經對划船的技術熟練了,他只幾下便劃回到了來時的岸邊。兩人下了船,拴好,朝外面走去。售票的老大爺仍然在熟睡,回頭看看,湖面已然恢復平靜,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如果不是心頭的愉悅和身邊的這位父親,她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記憶。

“好了,就到這兒吧,我,要去醫院裡找個人。”

“恩,我玩的很開心,謝謝您。”齊若看着要離開的身影,想到什麼似的說,“您要去醫院?我也要去醫院呢。”

“是嘛,”他回過身,笑起來,“咱們還真是有緣,那一起走吧。”

“恩。”

他們一路說笑着向醫院的方向走去,走進大門的時候,遠遠的跑過一個人,見了他們滿臉詫異,聲音裡還有一絲不易覺察的顫抖,“爸,小若,你們倆,怎麼在一起?”

“遠黎,這是……”齊世錦有些疑惑的看着這個獨立的兒子。

“爸,”宋遠黎有些遲疑的看着父親,又看了齊若一眼,才又極不情願的開口,“這是我的女友,齊若。小若,這是我的父親。”

齊世錦?齊若心裡一陣狐疑,這個名字怎麼這麼耳熟,還有姓,怎麼父親和兒子不是一個姓呢。

“我母親家裡人丁單薄,所以我隨母姓。”宋遠黎看出她的遲疑,簡單明瞭的解釋。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勉強的打招呼,“伯父,您好。”

“你叫齊若?”齊世錦吃驚的問,看着她的眼神銳利,怎麼可能?自己兒子的女友怎麼和女兒的名字一樣?難道……不會的,不可能,想到這裡他又問道,“你母親叫什麼名字?”

“這……”齊若很詫異眼前這位長者的態度,一時竟忘了怎麼回答。

“可以帶我去見見她嗎?”齊世錦有些心急的抓住她的手。

這突來的熱情讓她有些接受不了,站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直覺告訴她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爸,有什麼事完了再說吧,小若的母親就要做手術了,不能受到刺激。”關鍵時候,還是宋遠黎稍微鎮靜一些,看情勢不對立刻作出決定。

“是嗎?生病了,是什麼病啊?”齊世錦的心裡有個念頭已經呼之欲出,他幾乎可以斷定眼前這個女孩就是自己的女兒,那臉龐輪廓像極了王淑珍,眉眼又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尤其是和宋遠黎站在一起更是明顯,一樣的大眼睛,一樣的脣紅齒白。

“是肝病。”齊若干巴巴的回答。

“肝病?怎麼會是肝病呢?她身體一向很好啊。”齊世錦自言自語的開口。

“齊伯伯,您認識我母親?”齊若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直直的望向齊世錦。

“我……”他被問得一愣,臉上的表情變了一變,似乎醒悟到什麼,看向兒子,“遠黎,你和小若,不能在一起!”

“爲什麼?”宋遠黎幾乎是立刻便發出質問,儘管那答案已經如此明瞭,但他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麼知難而退,他求的是一個明明白白。

“你們,你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啊。”齊世錦似乎有些生氣兒子的質問,語氣裡都是嚴厲。

“兄妹?兄妹!”宋遠黎像是被法官一錘定音的囚犯,霎時只覺的天昏地暗,也不看別人,只是低頭不可置信的低低呢喃。

小說裡說風流倜儻的段正淳年輕時的風流債報應在他兒子段譽身上,讓他三次都和自己的姐妹相愛,說的人娓娓道來,看的人津津有味,卻不知道經歷的人哪有段譽那麼灑脫,如他,光是這一個就讓他苦不堪言。

“我們真的是兄妹?而你就是我的……”那兩個她卻怎麼都說不出口,原來偷得浮生半日閒只是上天和他們開得一個玩笑,短暫的快樂換來的卻是殘酷的事實,真真是樂極生悲。

她不怨命運給她安排了一個兄長,只替病牀上的母親難過。她半生都在愛恨中蹉跎,自我放逐,過的毫無幸福可言,而人家卻是家庭幸福,官運亨通,就連基本的健康也比母親好上不止十倍。

有生之年可以見到這個給與自己生命的人,她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是該愛還是恨。

看看一旁的宋遠黎,對她來說還是幸吧,起碼不會再錯下去。心底有那麼一塊地方竟然忽然輕鬆起來,像是陰霾的天空忽然裂開一道縫,慢慢有陽光照進來。有這麼一個好哥哥,誰又能說是不幸呢?

握緊放在腿兩側的拳頭,齊若快速的擡起頭,看着他們,“我母親受不了刺激,所以我希望您暫時不要出現在她面前,至於我,也過得很好,不用什麼幫助,也絕不會去找您的麻煩,所以我們也不用額外的見面了。那我上去看我母親了。”說完就要轉身。

“小若,你給我個補償的機會吧。”齊世錦着急的出聲挽留。

“有些事是補償不起的,”她語聲冷硬,無半點回轉的餘地,走到宋遠黎的身邊站定,真誠的望着他,“哥哥,謝謝你,再見!”說完轉身離去。

“等等,”宋遠黎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也不擡頭,“小若,今天這樣,你是不是很高興。你不用急着否認,你的心裡一定就是這麼想的。”

她轉過身,直視着他,“有你這樣的哥哥,我真的覺得很幸福。”一根根掰開他緊抓自己的手指,大步離去,再沒停留。

“小若,”他又出聲。

齊若停住。

他想說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愛過我,即使我不是你的哥哥,但是話到嘴邊又改成,“照顧好阿姨,別太累了。”原來從剛纔那一刻起,他已經沒有立場和資格去問愛不愛,他終於可以給她幸福,卻是以這樣的一個身份。

從此後,你我只有溫暖,卻再與情愛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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