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一步一生 > 一步一生 > 

52.第五十二章

52.第五十二章

幾個人真的就放下了一切, 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了王淑珍的病上,愛或恨,失或得, 嫉或嫌, 在生死麪前都變得微不足道。

宋遠黎把大部分工作上的事情攬下來, 給齊若放了長假, 讓她可以全身心的照顧母親。下班以後, 則會第一時間趕到醫院,或送些營養品,或替齊若一會兒, 陪王淑珍說說話,寬寬心。

他健談, 風趣的優勢在其中發揮得淋漓盡致, 幾句話就會把大家逗樂, 讓氣氛變得分外輕快。

進來第一件事就是把齊若退出病房,讓她去外面呼吸新鮮空氣, 在這件事上,他總是異常嚴肅,“你知不知道,其實世界上最髒的空氣就是醫院的空氣,裡面漂浮着成千上萬的病菌, 而且都是經過優勝劣汰, 具有強大的抗藥性, 長時間在這種環境中呼吸太危險了, 快出去散散步, 走得遠點,呼吸夠了新鮮空氣再回來。”

“哪有那麼嚴重, 我這不是好好的嘛,大老遠的我都不想出去。”齊若實在是有些累,不願意獨自一人走遠。

“信不信我扣你工資?”宋遠黎叉着腰,一副潑婦相,看她還無動於衷,眯起雙眼,“要不解僱你?”他當然是開玩笑,這樣說只不過是爲了表達自己的決心。

“可……”她不死心的想做無謂的掙扎。

“遠黎說得對,你應該出去走走,不然等你病倒了誰來照顧珍姨。”楚流章走進來,完全的偏向於宋遠黎。

“你看你看,”宋遠黎走到楚流章面前,搭着他的肩,“連醫生都這麼說了,你還不相信?趕快乖乖的從了吧,哈哈。”

齊若眼睛瞪得大大的,對眼前的景象甚是不習慣,什麼時候這兩人關係好到可以如此親切的稱呼彼此,甚至勾肩搭背,很不道德的,她腦海中出現了兩大帥哥的香豔場面,甚至嚥了口水。

“小若,老實交代,你在想什麼?”宋遠黎發現異樣,低下頭拷問。

“沒有,那我走了。”她嚇得低頭衝出病房,老遠還在拍心口,都怪那兩人的關係轉變太快,導致她淨想寫亂七八糟的事情。

其實,還好,兩個男人關係的迅速回溫,讓他們三人相處起來不再尷尬,很多事處理起來也方便的多。

只是齊若自己在很多場景面前還有些不習慣,吃不消。

比如說,每天給母親的例行檢查中,同時進來的永遠是楚流章和陳穗,肩並肩,和後面的護士隔開一段距離。檢查時也是配合默契,很多時候只是一眼,陳穗就知道他需要什麼,想說什麼。

再比如說,爲母親做好營養餐回來路過餐廳的時候,透過玻璃窗,經常看見那個固定的座位上,他們兩相對吃飯,來得早會看見他爲她紳士的拉開椅子,來得晚會發現她爲他體貼的收拾餐具。眼前的景象怎麼說呢,心裡固執的認爲應該很慌亂,但事實上他們和諧自然,挑不出瑕疵。

還比如說,去他辦公室瞭解情況時,陳穗大部分時間裡都在,他們埋頭研究着什麼機理,過程,推理,她完全不懂的世界。看着他們同時意外的擡頭看她,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外來的入侵者,打破了原有的平和,卻不知道該掠奪什麼。

他們一樣的睿智,一樣的優秀,一樣的沉着,是全醫院上下被人稱頌祝福的最佳夥伴和情侶,百分般配,只等喜結良緣,舉案齊眉。

他和她那麼近,他與自己這麼遠。

然而,陷在苦痛絕望中的齊若錯過了很多細節。

她沒發現,她黯然垂首時,走進病房的楚流章,第一眼並不是看向與自己肩並肩的同伴,而是灼灼的投向她的側臉,帶着急切和想念。

她也沒發現,她轉身離去時,和陳穗說話的楚流章總是頻頻走神,答非所問,永遠都記不住同伴愛吃的菜餚和羹湯,卻只點她愛吃的飯食,似乎這樣就可以體會她的生活,接近她的軌跡。

她還沒有發現,她倉皇退後時,楚流章看到她時眼眸裡燃起的灼灼希望隨着她的遠去而寸寸冷卻,再也找不到半分激情,就如燃燒後的草莖,輕輕一碰便化作灰燼,分辨不出原來的情形。

他和相思如影隨形,他與愛人咫尺天涯。

記得有人說,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明明在一起,卻不能說我愛你。

天涯海角尚且有邊,心與心的距離卻從此無涯。

楚流章剛剛做完檢查,例行公事的交代她,“一切正常,正在按計劃進行,再堅持下去就可以。”

尾音尚未說完,手機就急切的震動起來,楚流章掏出手機,打了個抱歉的手勢邊接電話邊走出衆人的視線,“喂,秦姨,我在醫院,有事嗎?……”

齊若一瞬間有點閃神,秦姨?是那個人吧,他有今天她功不可沒,說到底已經輪不到自己來感謝她的恩惠。碩果已經結出,採摘人早已物是人非。

人面想來不知何處去,桃花卻是依舊笑春風。

楚流章再次走進來,面色焦灼,“我有點事情先走了,陳穗有什麼事你先照看着。”

人已經走遠,她們卻同樣沒有收回跟隨的目光。

看着她憂慮的表情,齊若忍不住伸出手蓋在她手上,想要安慰,“是楚醫生的阿姨,可能有什麼事找他。”

“哦,阿姨啊。”陳穗失神的點頭,卻瞬間回頭看着她,似是無心,“小若,你還挺了解流章的。”

“哦,聽遠黎說的,”她有些狼狽不堪,心下罵自己心軟多嘴,“他們投緣,現在關係好得很,楚醫生什麼話都告訴他。”

“是啊,明明性格差了十萬八千里,卻好得出奇。”敏銳的眼光收回,看着遠處像是感觸良多。

齊若悄悄鬆了一口氣,不再接話,彎腰默默爲母親掖好被褥。

楚流章第二天早上才趕回醫院,面色稍有憔悴,來上班的陳穗看見有些心疼。

“你阿姨沒事吧?”她換好衣服,進了他的辦公室。

“哦,沒什麼,就是忽然有些不舒服,”他掛好衣服,手放在衣鉤旁並沒有轉身,像是忽然陷入了沉思,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你怎麼知道秦姨?”眼神是從沒見過的銳利。

“哦,齊若告訴我的,”陳穗有種偷窺別人隱私的愧疚感,眼睛看向別處,但仍能感受到身上冷冷的注視,半開玩笑的調侃,“我這個女朋友還沒有你哥們知道的多呢,要不是宋遠黎告訴齊若,我還不擔心死你啊。”

“哦,”他有些遲疑的出聲,眼神又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似乎在探究可能性,終於低下頭去整理資料,她也有一瞬間的輕鬆,回頭看,已是一派風輕雲淡,剛剛的尖銳似乎沒有存在過。

“齊若和你說的?”他看似無意的隨口問道。

“是啊,你一走她怕我擔心你,就告訴我了,”陳穗也恢復自然,走過去幫他收拾,“要不是有宋遠黎,我還真以爲你們倆有什麼特殊關係呢。”

拿在手裡的文件夾沒有抓牢,“通”的一聲掉在地上,陳穗被嚇了一跳。楚流章笑笑,並沒有多言,只是慢慢彎腰撿起本厚厚的肝病研究資料,拿起一角的抹布慢條斯理的擦拭乾淨藍色的塑料外殼。

他擦得極慢,似乎怕有一絲一毫的灰塵留在湛藍色的表面,等最後一絲白色的土塵被拂去的時候,他擡起頭看着同事,“你去看看那位肝臟捐贈者的情況,我去看看珍姨。”說完,頭也不回的走出去,徒留陳穗站在原地,心裡百轉千回,老年人都說,對自己看不透的男人不要陷得太深,不適合自己,可是誰又能告訴她,爲什麼越是看不透就越是好奇,越是吸引她呢?

搖搖頭,擺脫腦中的怪想法,深吸一口氣,雙手插進白大褂口袋,從容向重症病房區走去。途中有人熱情打招呼:“陳醫生,這麼早啊。”“你也是啊。”她穩穩迴應,面露微笑,又是那個溫和睿智的陳穗陳醫生。

楚流章走進王淑珍病房的時候,陪牀的齊若早已經起來,爲母親擦拭乾淨,自己則不知道忙什麼去了。

沒有看到齊若,他沒來由的一陣失落,王淑珍看着他,眼中是一片清明瞭然。

“珍姨,昨晚睡得好嗎?有沒有不舒服?”他走過去,坐在旁邊椅子上,輕聲詢問。

“還好,有什麼不好呢,我現在就剩下永遠的睡過去了,還有什麼睡不好的,”王淑珍轉過頭去,照例的沒有好話,“唯一的不好是還沒看見小若嫁給遠黎,我不放心她。”

他不易覺察的凜了一下,又恢復常貌,儘可能平靜的安慰她,“珍姨你放心,你一定會看到的,看到若若得到幸福。”

“亮子,珍姨昨晚上又夢見小若在哭,整晚整晚的哭,她很不不開心,我在旁邊什麼也幫不上她,”躺在牀上的王淑珍忽然身後抓住他放在旁邊的手,“現在除了你沒人能幫得了她。”

似乎意識到她要說什麼,楚流章一瞬間十分慌亂,他甚至想站起來一走了之,後悔此時此刻來到這裡的決定,但王淑珍抓住他,盯着他,不容他有一絲一毫的退卻,只好忍住,“珍姨,你知道,現在我和若若的情況,我還能幫什麼忙呢,我唯一能幫的大概也就是盡力只好你的病。”彷彿要表明什麼態度,他說的聲音很大,很清楚。

“不,孩子,你能做的還有很多,比如,離開這裡,離開小若他們。”她眼睛裡是希冀的光,聲音因爲激動而有些急切,“你從小和她一起長大,最瞭解她,知道她是個死心眼的孩子,嘴上不管怎麼說,心裡總是想着你的,可是你們之間不可能的,她心裡有個結結不開。你們與其看着對方痛苦,不如離得遠遠的,大家都會好受點。”

他閉着眼睛,聲音沉痛,“珍姨,你也知道我們是一起長大的,我們的感情您是最瞭解的,這樣,對我,對我們都太殘忍。”

“誰的一生不是坎坎坷坷,愛過了就夠了,真正的愛是看着對方幸福,如果在一起卻不幸福,又談什麼愛呢?人不是隻爲自己活的,還有身邊的人,親人,朋友,難道你們就準備不管不顧的傷害他們?遠黎或是陳穗?”

“珍姨,我想說的就是,世界沒有人比我更想看到若若幸福,可是現在要確定的是,別人能給她幸福嗎?或者別人給的幸福她要嗎?”楚流章壓抑着聲音裡的顫抖,一字一句的傾吐,“您有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情感在時間過往面前是蒼白無力的,”王淑珍似乎很疲憊,放開他的手,躺回牀裡,聲音也變得虛弱無力,“多麼深的感情只要經過足夠長的時間總會淡忘的,什麼都抵不過歲月。”

“多久是足夠長的時間?如果是要我們窮盡一生呢?”他站起來,聲音悲嗆,“難道要我們爲了上一輩子的錯,或者無意中的一個誤會,就要付出一生幸福做代價?讓我們一輩子活在痛苦思念中,難道就是愛?就是爲旁人着想?”

“我們爲別人着想?那誰爲我們着想?”

“就算我求你了,”王淑珍閉上眼睛,淚水流出眼眶,“孩子,你們真的不適合。”

“這麼說,我們是真的沒希望了。”楚流章往後退了幾步,燈光打在他純白的衣服上反射在他臉上,顯出一些淡淡的藍色,令人哀傷。他扶着一邊的桌子站了許久,慢慢直起身,似乎又恢復了常態,“好,珍姨,只要若若能找到她的幸福,我一定放手。不過在那之前,我希望您能好好配合我們的治療,做好手術準備,據我們觀察,手術可能近期就會進行。您的健康纔是現在若若最大的幸福。”

他說完大步走出去,他的步伐太快,心底太亂,匆忙之間,根本沒有看見外面門後站了一個人。

齊若站在那兒,一手提着早飯,一手使勁捂着嘴,纔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提着餐盒的手摳進手心的肉裡,掐出深深的幾道紅痕。她就在他咫尺之間擦肩而過,不能伸手挽留,甚至不敢讓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他們的距離,這麼遠,那麼近。

楚流章快步走過走廊,迎面的同事打招呼他也顧不上回話,只是點頭示意。

忽然,有人拉住了他,“流章,怎麼了?我和你說話你都不理我,有什麼事嗎?”陳穗趕上他,急急的問。

“哦,沒什麼,想點事所以走神了。”他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勉強硬撐着。

“我是想來告訴你,估計最晚明天就會動手術,你準備好了嗎?”陳穗面露憂色,看着他,“用不用換別的醫生?”

“當然不用,”他打斷她的話,鎮定下來,“我是最瞭解珍姨的病情的,再說,醫院有比我更好的外科醫生嗎?”言語中自信滿滿。

“當然沒有,”她一瞬間被他的自信折服,“你是最棒的!”

<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