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春天本不是雨水充沛的時節，然而這天，天色見晚時，竟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來，而且到了齊若晚自習下了還是沒有停。
班裡的同學一個個或結伴而去，或被家人接走，她只是站在空曠的校門口，看着連綿不斷的雨絲，直下得她的心裡也溼成一片。
“若若，”遠處一個人影騎着單車慢慢靠近，來到她的面前，跳下車，“你怎麼站在這兒，也不躲躲？”
她趕緊垂下眼簾，掩蓋住滿眼的欣喜，“你怎麼纔來？”聲音裡是滿滿的抱怨。
“下班有點晚，家裡的雨具找不到，出去買了兩件雨衣，”楚鈞亮有些內疚，“來，趕快穿上雨衣吧，不要淋溼了。”說着就要給她披上雨披。
齊若不說話，拽過雨披，兩下穿上，自顧自走進雨裡，“趕快走吧。”
他有些詫異，半響才訥訥的收回雙手，跟上去。
坐在車後座，夜風偶爾吹起雨披的下襬，不一會兒，她褲腿已經溼了，薄薄的春衫根本擋不住風雨的侵襲，她打了個寒戰，眼睛貪婪的注視着眼前溫暖寬闊的後背，卻只是僵硬着身體，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不去觸碰他一絲一毫。
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捧着滾燙的開水杯，身體溫暖，心卻是更冷。
手裡拿着遙控器，一個一個的不停換臺，不同類型的嘈雜聲響在耳邊鼓譟。楚鈞亮從浴室裡出來，她抓緊遙控器，電視畫面停留在枯燥的晚間新聞上，她卻看得專注。
“怎麼，若若也關心起國家大事了？”楚鈞亮笑着調侃，希望可以緩解房間裡彆扭的氣氛。
她並不說話，只是盯着電視屏幕，一動不動。
他擦着頭髮，慢慢坐在她身邊，摸着她的長髮，“生氣了？晚上對不起，讓你等了那麼久。”
“我沒有生氣，”身體卻反射性的彈了一下，想要躲開他的觸碰。
“那就好，”他心裡暗了一下，收回手，“咱們換個臺吧，每天就是這點事，沒什麼意思。”說着去拿她手中的遙控器。
齊若並沒有給他的意思，眼睛盯着前方，漫不經心的扔出一句，“我想住校。”
“你說什麼？”楚鈞亮不由的抖了一下，手裡的毛巾落在地板上。
“我想要住校。”還是淡淡的口吻。
“爲什麼？”楚鈞亮受不了的抓住她的雙肩，強迫她看着自己，“你是嫌我今天晚了嗎？今天只是個意外，如果是這樣，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出現這種情況。而且，中午我也可以來接你，我們一起吃飯……”
“不是因爲今天，”齊若打斷他的話， “我早就想住校了，課業越來越重，即使你有很多時間來接我，我也沒有那麼多時間等。班裡越來越多同學都辦了住校，又方便又節省時間，老師也很贊成。你不會不知道時間對於高考前學生有多重要吧。”
“我覺得這樣很好，你知道，我們睡在一起總是忍不住會那個，”齊若有些不自在的別開臉，“我又不忍心拒絕你，而那樣我往往會很累，很影響我第二天的學習，所以，”她重新注視着他，眼神堅定，“我們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吧。”
“你都這樣說了，”楚鈞亮心裡發寒，原來自己竟然成了她的負擔，那樣的親密纏綿在她眼裡是那麼的可惡，他還能怎樣，忍不住心痛，還是把她擁進懷裡，“好的，我答應你，我會經常去看你。”
“再說吧，”她僵直着身體，不去靠近那眷戀的懷抱，雙手垂在身側，指甲深深摳進掌心，“我也許沒有時間，”伸手推開他，站起身，向書房走去，“我要去看書了。”
她走的決絕，沒有往常的嬌憨留戀，那個身影走進門的另一側，留給他一扇緊閉的門，將那一室光明同他隔絕開來。
她筆直的走到寫字檯邊，靜靜的坐下，不管淚水流了多少，也不去擦，既然決定對他殘忍，怎能不傷到自己。齊若，你要挺住，這些都是值得的。
打開書，視線卻模糊成一片，手抖得太厲害，試了幾次還是握不緊鋼筆，它終究在桌子上滾了幾圈，“啪”的落在地上，墨水甩在白色的地板上，一片污跡，就像他們之間的感情，參雜了世俗的羈絆，再也不是純淨無暇。
沒有聲音，只有練習本上越來越多的溼痕，一點一點慢慢集成一彎水窪，暈開了上面的筆跡，再也看不清內容。
“齊若，幹什麼呢，窗簾一晃一晃的灌風。”同宿舍的林萱抱怨着。
“對不起啊。”齊若鬆開抓在手中的窗簾一角，樓下的人有所感應似的擡了一下頭，她急急回身避開，心臟還在通通的跳個不停。
“齊若，那天送你來宿舍的是誰啊？”躺在牀上，林萱還在刨根問底。
“哦，我表哥。”
“表哥啊，雖然你們不像，不過長的一樣好看。”同宿舍其他的女孩子也被挑起了興趣，“齊若，講講你表哥啊。”
“齊若，你說，是她表哥帥還是宋遠黎帥啊？”
齊若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怎麼回答，不有自主想起那天搬宿舍的情形。
楚鈞亮用自行車帶着她的行李進了學校，宋遠黎卻早已等在宿舍樓下。
“這麼早？”楚鈞亮眸色瞬間變得幽深，面帶微笑朝他打着招呼。
“是啊，小若昨天告訴我今天要搬宿舍，我來幫忙。”宋遠黎一臉得意。
“有我在，若若的事就不麻煩你了。”那句“小若”聽在他耳中分外刺耳。
“表哥還是你的工作比較忙，我們畢竟在一個班，幫忙什麼的也方便。”宋遠黎並不讓步。
兩人的視線同時集中在中間一言不發的齊若身上。
“亮亮，你還是去上班吧，這裡有宋遠黎就成。”她說完自己先一步踏上宿舍樓的臺階。宋遠黎朝他笑笑，拿起地上的東西跟上去。
過了好一會兒，身後沒了聲響，齊若的心一抽一抽的疼，步伐變得異常沉重，然而，就在她馬上就要踏進宿舍樓的時候，忽然騰空而起。
“啊”一聲驚呼後便看見面前楚鈞亮線條僵硬的下頜。
“宋遠黎同學，東西就麻煩你了。”楚鈞亮說完抱着她大步向樓上走去。
“同學，同學……”樓管阿姨來不及追上楚鈞亮，只能攔住宋遠黎，瞪着眼睛要個說法。
“楚鈞亮，楚鈞亮，哎，你，你們……”眼看着兩人消失在樓梯拐角，只能回過頭來無奈的應付難纏的樓管阿姨。
一口氣跑進520宿舍，擡腳踹上門，一把將她按在門後，眼睛緊盯着她低垂的眼簾，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謝謝你找了個幫工，給我們騰出了私人空間，現在我們就好好利用一下。”說着就要吻下來。
“不要，會被人看見。”熟悉的氣息襲來，心臟漏跳了一排，她喘息着勉強別開臉，軟弱無力的哀求。
“不會，若若寶貝，乖，閉上眼睛，”接下來就是鋪天蓋地的熱吻。
“齊若！開門，累死我了。”宋遠黎沒好氣的嚷嚷。
齊若如夢初醒的推開他，那幽深的眼睛裡還有來不及散去的慾望。
“齊若，想什麼呢？快講啊。”林萱在一旁催促着。
“520，別吵，睡覺！”忽然，教導處老師嚴厲的訓話從門外傳來，幾個人立刻噤若寒蟬，縮進被窩。
齊若倒是長長鬆了一口氣，躺在靠窗的一邊，用指尖輕輕將窗簾挑開一條縫，向外看去，空蕩蕩的街道只餘下一盞孤零零的路燈發出黃色的光暈。
終於走了啊，她縮回被窩，又是一而失眠夜。
心裡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欣慰，自從那天搬進宿舍以後，幾乎每天的這個時候楚鈞亮都會靜靜的在樓下站一會兒，有時候實在忍不住打個電話，齊若會看着早已握在手裡的手機屏幕不停閃動，直到重新恢復平靜。
有時候會壓抑不住心中的相思，接通電話，只爲那一句，“若若，你好嗎？我想你。”
臉上淚水肆虐，語氣卻冷漠生硬，“要熄燈了，我睡了，再見。”
然而，卻是睜着眼睛直到天明。
又是一個週六的下午，補課結束，齊若收拾起書本，走出教室，身體說不出的疲憊。
宋遠黎早已等在那裡，和她並肩走出去。
“到哪兒？回去？”
齊若搖搖頭，“回宿舍。”
“哦，宿舍裡週末沒多少人吧。”
“可能吧，反正我要留下來溫書。”
“急着回去嗎？”
齊若擡頭望着他，不明所以。
“不急着回去帶你去個好地方。”他故作神秘的眨眼。
“學校裡有什麼好地方，我還是回去吧。”她有些興趣缺缺。
“不去不要後悔啊。”看她停下腳步，似乎有些動搖，他趁機拽起她的胳膊，“走吧，再學習也不在乎這會兒。”
想想冷清的宿舍，呆在那種過分寧靜的地方，他的身影又會鑽入她的腦海，無處不在，不如隨宋遠黎瘋去。
直跑到她喘不上氣，宋遠黎才停下來，小小的破禮堂後面，竟然靜靜矗立着幾棵桃樹，粉紅的花蕾正開到盛處，有種奢靡的妖冶。
“哇，好美。”齊若慢慢走進這一片世外桃源，驚訝於眼前的美景。
“美吧，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的。”宋遠黎笑眯眯的看着陶醉的齊若，滿心得意。
恰好一陣風吹過，枝頭上的花團錦簇紛紛飄落，彷彿下了一陣芬芳的花雨，“哇，呵呵。”齊若置身於花雨間，伸開雙手慢慢旋轉，不時接住幾瓣粉紅的花瓣，不禁發出忘情的微笑。
宋遠黎就站在一邊，近乎貪婪的凝視着花雨中的仙子，他不善於附庸風雅，但一句詩此時卻冒出腦海：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你終於笑了，”宋遠黎站在她對面，臉上是真誠的表情，“你好久沒有這麼開懷的笑了。”
“是嘛，”她有些訕訕的收回臉上的笑，很不自在的踱到一邊的臺階上，慢慢坐下。
“你們有什麼事吧。”他也坐在旁邊，看着前方卻問過來。
“是啊，這次可能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他有些不可抑止的抖動了一下。
“真的沒辦法了，”她卻並不看他，靜靜的述說着，“這中間可能會連累到你，到時候希望你能配合，在這兒先說聲謝謝了。”
“樂意之至，只是，”宋遠黎轉過來看着她沉沉的眼袋，憔悴的面容和又見清瘦的身體，心痛不已，“我真的希望你可以開心，不要再這麼折磨你自己了，如果這樣下去，不要說高考，就是一個月恐怕你也支持不住。”
“你放心好了，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至少也要支撐到他走。”她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其實我比表面看上去堅強。”
不知不覺中，兩人竟然坐到了八點多，宋遠黎送齊若回宿舍。
“撲哧”要道別的時候，齊若卻笑出聲來。
“怎麼了？”他有些莫名其妙。
“你的頭髮，”她指了指她的頭頂。
伸手一扯，那裡幾個粉紅的花瓣竟然頂了一路。
“還說我，”宋遠黎並沒有惱羞成怒，只是寵溺的笑笑，伸手溫柔的從她髮辮上取下同樣的花瓣。
看看彼此，兩人相視而笑。
“好了，你上去吧，我走了，再見。”宋遠黎告別而去。
“再見，謝謝你。”她對着遠去的背影低聲的說。
“怎麼？還捨不得呢。”背後忽然傳出一道森冷的聲音，她猛回頭，路邊路燈的陰影裡閃出一個身影，姿勢慵懶，但仔細看，濃眉高高挑起，眼眸裡淨是暴怒的濃霧。
“你什麼時候來的？”齊若強自鎮靜。
“怎麼？不歡迎？嫌我掃了你們的興，原來你所謂的沒時間，就是因爲時間都用來和旁人幽會了。”嫉妒矇住了他的雙眼，嘴裡吐出的都是最惡毒的話語。
“你？”齊若出口的辯解又縮回去，她點點頭，“你說對了，既然你都看到了，我就不用再掩飾了，沒錯了，就像你看到的，我是和他在一起。”
“和他在一起？”楚鈞亮被激怒了，抓住她的肩膀，用力的搖着，“齊若，你是怎麼想得，你怎麼能，怎麼能在我面前這麼坦然的說出和別人在一起的話，你怎麼這麼殘忍？你是騙我的，是不是，你說啊，說你是騙我的，和我開玩笑！”
“我不是在開玩笑，也沒有騙你。”她平靜的說，並不看他眼中的痛楚。
“你騙我！”楚鈞亮不可置信的搖着頭，放開她，慢慢後退，沒有看見那一剎那她眼中掉落的一滴淚，“那你告訴我爲什麼？他哪一點比我強？他比我更愛你嗎？只不過就是他暫時比我風光而已！”
“你說對了，楚鈞亮，”齊若忽然大聲說，“我就是看上他這一點，他的父親有權有勢，和他在一起什麼都是最好的，而你呢？和你在一起，只能日復一日的坐着那輛破單車，受你指點，而且，”淚水已經不受控制的洶涌而下，她也不管不顧，“你的父親，讓你永遠沒有出頭之日，那種受人鄙夷，被人看不起的日子在清蓮鎮我已經過夠了！過夠了！”
淚水早已成河，他忽然笑起來，“我算知道了，難怪人家說有其母必有其女，原來是真的，可我竟然不相信。”彼此太熟悉，說出來的話都是直中痛處。
“是啊，後悔了吧，是的，我就是像我母親，不像你楚鈞亮那麼偉大，和自己的父親沒有絲毫相肖。”不出意料，果然在他眼中讀到了傷痛，她頓了一下，他們又是何必，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摸了下臉頰的淚水，垂下眼簾，低低出聲，“就算我求你，放過我，如果你真的愛我，爲我好，讓我安安穩穩的過幾天好日子，行嗎？”
她就是這樣，清楚知道他的軟肋，明白他最捨不得她傷心，她放軟態度，語氣卑微，“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再說其他還有什麼意思。好，我放你自由，齊若，我告訴你，我們完了，結束了！”轉身大步離去，身影漸漸融入夜色，看不真切。
伸手出去，卻抓不住他一片衣角，她慢慢蹲在地上，臉埋進膝蓋，直哭得寸斷肝腸。